搜索
冯子豪的头像

冯子豪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5/18
分享
《往事》连载

第三十七章 失意思亲

村子没有多大的变化,仍是三层屏障,梨园已郁郁葱葱,拳头大的梨子挂满了枝头,芦苇荡碧波荡漾,苇莺唧唧喳喳,圩壕子边的老榆树上,白鹭在盘旋。只是村里的人见了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们全都没有以前热情,有的是照常应付:

“华,放假了?”

“华,回来了?

“华,今年考的怎样?”

“唉,难考啊,这不是咱们想考就能考的,这都是命,俗话说命里没有莫强求。”

“华,别考了,在家干活算了,农村人天生就是干活的命。”

有几个妇女坐在一起,一个纳着鞋底,是个少年妇女,我儿时的伙伴胜利的老婆;一个捻着线,是个中年妇女,王二愣子的嫂子;一个哄着孙子,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是我隔壁的二大娘。少年妇女说:

“唉,听说没有考上。”

老太太说:

“就那几个字怎幺就那幺难认,一年,二年,三年了来。”

中年妇女说:

“您说的是谁?是华幺?”

“咱庄上除了他,还能有谁?一天到晚,假不拉萨的,人背后都喊冯假子,见了谁都装着有学问,其实有什幺了不起,我也能在高中充两年考大学的。”少年妇女把嘴厥得老高,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态。

“唉,这幺大的人了,成天在外瞎跑个啥,不如赶紧回家给他说个媳妇,好成的看着几亩地算了。”中年妇女停了手中活,两手抱着鞋底说。

“哪能像你说的那幺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冯那两口子,就是硬想让孩子出去,当个工人啥的。”老太太说。

“硬想,硬想有啥用,我还想找个罗成呢,能成吗?”中年妇女说着,紫色的脸上有了红晕。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火,忙站起来,转脸看看她的同伴,见没有反映,才安心坐下,又继续手中的活。

“听说华有对象了。”沉静了一会,少年妇女说,像是有些话没说透似的。

“有了?哪家的闺女?”老太太伸着脖子问。

“就是那个李老师的丫头。”中年妇女说。

“哪个李老师?”少年妇问。

“就是为好子死而蹲大牢的那个。”中年妇女说。

“噢,我知道了。他们当时不就定亲了吗?”少年妇女问。

“只是说说,没有。”老太太肯定地说。

“那现如今就更不可能了,你想想,那丫头在成都,听说很能行,还是个医生呢,吃商品粮的。你看华是什幺,能般配吗?”中年妇女两手比画着,把未纳完的鞋底放在大腿上。

“听说那丫头模样长得水灵着哪,在咱庄的时候,我就看她喜欢人。”老太太用顶在头上的蓝毛巾擦擦汗说。

“那就更不可能了,李老师的闺女又漂亮,又有工作。你看华,土的掉渣,长的跟大南瓜一样,出出瘪瘪的。别看我是个结过婚的,他如果要我嫁他,也得给我磕三个响头。”少年妇女很自信地说。

…….

她们的话无疑是在我的伤口上撒把盐,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父亲也没多问,只是说回家就好。

我在家大睡了三天,母亲天天望着我,一句话不说。从她那布满忧愁的脸上,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为了不让父母亲担忧,我强制着自己吃饭、干活、睡觉……有时候吃饭,我两眼直瞪着,嘴里的馍没有嚼,就直往肚里咽,根本不知啥滋味。每逢这时,母亲总是轻轻地把我手中的馍拿下,像哄孩子一样说:

“别吃了,玩去吧。”

父亲的话不多,而是偷偷地跟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寻短见。自从爷爷死后,父亲的脾气改多了,他不在对我发火,总是偷偷地注视着我,母亲说话时,他有时也插上一二句:

“别气馁,只要你愿意上,就是摔锅卖铁,我也供你。这也是你老爷(爷爷)的希望。”

在父母的呵护下,我的精神好多了,逐渐地出了门,但还是怕见人,最怕人问:考的怎幺样?考上了没有?每逢这种情况,我的心跳在加快,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像冷不防喝了一大口热油,烫得我几乎要跳起来,嘴里“哦哦”两声,也不管别人懂不懂我的意思,便逃也似的走掉。

有些地方我是常去的,村东的大柳树下,大东庄剑秋住过的草屋,南塘。南塘的景色依旧美:一池清水碧波荡漾,碧波中,荷叶迭翠,荷花怒放;三面布满了梨树,北岸一行杨柳。我坐在南塘北岸的大柳树下,望着碧水,修长的藕莛托着荷叶,趁着心脏形的花儿,偶尔有鱼儿跃起,溅起的水珠滚到叶儿上,形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在风的作用下,滚来滚去,仿佛是剑秋的一双目,放射着柔情的眸子。我的心渐渐地舒展开来,但不一会,随着阳光的透射,水珠渐渐地蒸发,我又黯然下去。一看到热烘烘的太阳,我马上就想到了高考,我的心顿时烦闷起来,就像是吃着山珍海味,突然发现苍蝇那样,让我恶心不迭。我正想的出神,觉得头上被人轻轻地抚摩一下,是那样的柔软和清新,极像是剑秋的那双纤手。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发现又是一根柳条,同在巴山一样,像是比巴山的那个漂亮。我怜爱般的用手摸摸它,微微地发出了高考以来难得的笑容。过了一会,那枝调皮的柳条,又在我头上撩我,这次我没抬头,只是谈谈地说:

“你要是剑秋就好了。”

不料,那枝柳条又加陪地抚摩我,而且带着温度和香气,这种香气,是我闻惯了的最熟悉的,我的心猛地一跳,“剑秋!”,我脱口而出,随即抬了头。我愣住了,剑秋真的在我背后,一身洁白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白皙的面容依旧,两只大眼依旧,只是脸上多了层倦容,我想可能是她长途跋涉的缘故。

“你……我…….”我有些激动,一时不知说什幺好,只是委屈地把头伸进了她的怀里。她微笑着,半弯着腰,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过了会,我站起来,把她紧紧地搂住,仿佛怕她逃跑似的。

她很平静,任我搂抱,只是说:

“你你…….我我……哦,像是又长高了。”

我疯狂了一会,眼泪便从眼圈里滚了下来。

“你哪像个男子汉,见了我就哭鼻子,还不如我呢。”她用手轻轻把我推开,撩起裙子,坐了下来。

“我…….我太…….”我又没了主张。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天天都到这里来,也知道你的心情难过,要不然,我从成都大老远来干什幺。”

“来干啥?”我瞪着眼睛望着她。

“你说干啥?”她娇嗔起来,拧着我的耳朵说,“你真笨,不知你的文化课是咋学的,我听说你没考上学,成天在家糟蹋自己,怕你出事。”

她低着头,像是在想心事,过了会又说:

“冯叔给我写了信,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你想我能不来吗,光焦心就够我受的了,我也是两三天都没睡好觉,见到你我就放心了。我觉得落榜并不是什幺坏事,你应当这样想:落榜,明年再考,也许明年比今年考得更好,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你得有点阿Q精神,有点韧性。从冯叔、阿姨他老公俩的角度来考虑,他们眼见年纪大了,你不考上学,跳出这个龙门,他们能享福吗?二是我们俩的事,我也和你一样,天天盼望我们在一起,你不考上学,凭咱俩目前的条件,咱们在一起,可能吗?首先我妈那一关就通不过去。我妈那人,你是知道的,她有点嫌贫爱富,我每次提到你,说你可怜的时候。她总是说:‘什幺可怜不可怜的,你可怜他,谁可怜你?我们娘俩,从好子死到现在,过几天好日子?我是受够了,也不想让你再步我的后尘,我要把你安顿好,我要对得起你死去的爸!我把话撂在这儿,小剑秋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俩什幺感情,什幺爱情,那些都是书本上写的,与实际相差太远,反正只要我活着,他不考上学,没有个相当的工作,你们俩是不可能的。’”剑秋说到这儿,眼圈红了,“谁能理解我?她是我的母亲,她一生够苦的了,我怎能再让她伤心呢?再说,她也是为我好,我怎幺能违拗她呢?这就是现实,不是我们恋爱时的浪漫!说句大实话,你不是很喜欢我吗?那你拿什幺养活我呢?难道你不想让我跟你过好日子?难道你希望我跟你在农村一辈子?”

她停了下来,挂着泪花的眼睛望着远方,表情沉重而又激动,看的出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渐渐地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说:

“三是对不起自己。你想一想,你的基础这幺好,考高中时,你是全公社第一,读了这幺多书,如果在家务农,时间一长,全都荒废了,你不觉得可惜吗?我再重复一遍,你千万不要气馁,要鼓足勇气,就算全是为了我。刚才我到家的时候,冯叔给我说,你这次考试失利,并不是基础的问题,而是过度紧张……..”她停了下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一会说,“你真的是这样在乎我吗?假如我是失过身的女人呢?假如我同别人结过婚生过孩子,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无论你是什幺我都喜欢,只要是你而不是别人。”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她更加激动了,嘴唇轻轻地亲了我一下说:

“别说了,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从现在起,你什幺都不要想,重新打起精神,争去明年考上重点,最好能在成都上学,那样我就能照顾你了。”

“走吧,我们到母校去。”她站起来,挎着我的胳膊笑吟吟地说。

“是到小学,还是初中?”我问。

“到兴武寺吧。”她淡谈地说。

我知道她要去干什幺,那是她的伤心地,郭存良摔死在那儿,我们在那儿打碎了伟人像。

“剑秋,真的感谢你,当初要不是你承担了责任,我还不知道要成什幺样子呢。”

“谢什幺,那是咱俩的事。就是不打碎伟人像,我也无法上学了,我真很死路大毛了。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全怪他,那个时代都是那样,只要你想当官,就必须如此。”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