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平静了,我们照常上学,王老师也没再提那件事。但郭二爷与大脚二婶的对话一直在我心中萦绕,他们打的是什幺哑谜,我总也弄不明白,就约着龙去问张存宝。张存宝仔细地听了两遍,先是瞪着两只浑眼,后来又伸了伸舌头,用食指对着拇指,说:
“他们在那个,那个…….”
“哪个?”龙瞪着眼伸着头问。
“哪个?”我也问。
“就是那个,哼…….在一块。”张存宝急得眼圈直转,用手指着龙的裤裆说,“就是用你的这个去弄小女孩的那个。或者是大脚二婶的那个…….那个……”
我们还是不很明白,但多少知道点,我们俩都笑了起来。张存宝如释负重,又恢复了以往的老成。
“听我大说,你跟大脚二婶也有一脚。”龙很神秘地问。
“小屁孩!又瞎说。”张存宝沉不住气了,麻脸当时就红了起来。
“唉。若说这大脚二婶,名字叫蓝春,大脚二婶,是后来嫁给孙二,因为孙二的外号叫孙大脚,人才这样叫她。年轻时还真是个可人儿,那样的头,那样的脸,那样的小脚一点点,杨柳腰,赛笔管…….”张存宝眯着一对浑眼,仿佛有烟瘾的人,抽了口大烟那样的舒坦。
“别胡吹了,大脚二婶,怎么又变成小脚了。”我问。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你不知道大脚二婶年轻时有多漂亮,整个的一个潘金莲。真是有沉鱼落雁之美,休花闭月之容。”他又闭上眼睛,一手拿着勺子,在空中摇着说,“人见不走,鸟见不飞,兔子见了都咯咯嘴,老驴见了都排排腿。”
“你见了哪?”
“我见了,……那年她才十八岁,我们在南孤村的竹园里,我抱着她,她搂着我,我亲她的眉毛、奶子……..我们…….我们…….我们差一点成了两口子。”
“后来哪?”龙问。
“她给我做双鞋,我们来往就密了。她硬要嫁给我的,可是我那时穷,房无一瓦,地无一垄,她怎幺能嫁给我呢?他爹为还债,把她嫁给了比她大将近二十岁的孙二,孙二当兵有钱,替他爹还了五百块大洋的债……..出嫁的那天…..我冲了她的洞房,被孙二吊在树上,差点打死…….”张存宝说着,脸上失去了刚才的嬉笑,眼圈已有些红了,看来她真的动了感情。“她与孙二结婚后,我们经常来往,不料被孙二发现了。你知道孙二是个无赖,手下有千把人的队伍,人称孙团长。他把我绑在树上,像摘猪一样地废了我,使我终生痛苦。淮海战役前,陈毅的部队端了孙二的老窝,镇压了孙二,可我终究是个废人。我同蓝春痛哭了一场,后来她就随便起来,只要喜欢她的男人,她都跟…….同郭二爷也不是一天了……..”
张存宝哭了,哭得是那样伤心,以致于我们走了他还不知道。但我们没有放弃我们的好奇心,从那以后,我们天天在大脚二婶的房前转悠。大脚二婶住在村子的中央,地势是全村最高的,房子是炮楼改的,也可以说是孙二给他留下的唯一财产。炮楼很神秘,全村人都说那里不吉利,因为那里住着大脚二婶。我转悠了一段时间,还真的发现了秘密:白天,大脚二婶穿着很随意,随便地握着头发,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光着脚丫子穿圆口步鞋;晚上她却坐在灯下,认真打扮自己,穿上红色的大袍子,带上首饰,还有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用面涂在脸上当粉搽,把红纸放在嘴唇上当口红。打扮起来的大脚二婶很漂亮,虽然四十出头的人,但从她那苗条的身材,刻意的打扮,还能发现她是个美人。一次我有意地进入了她的房间,对我的到来,她先是惊讶,而后很客气,让我坐在椅子上,并拿饼干给我吃。她的饼干也很奇特,是放在木头盒里的。我这才发现,她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当门靠墙,放张条形长桌,两边两把椅子,椅子背上还有个大月亮,条形桌下,一张紫色小方桌,桌上放着白色的明亮的茶壶,茶壶上订着个半圆形的铜条,作茶壶的把,盖上有两个猫眼眼。里间是她的卧室,没有篱笆隔着,只是个布帘子,布帘是卷起来的,所以一眼能到全房间。她的床很精致,床是用四根柱子撑着的,上面封闭起来,像间小屋,床上仗着帐子,帐门处两个铜钩两边扯着,被子迭得很整洁,豆腐块似的。在她的床上面,我发现了农村难得一见的大袍子,大红色的,叉开得很大。
“孩子,你看什幺?”她很温和地说。
“我…….我很好奇,我想看看你。”
“好孩子,”她用手抚摩着我的头说。“看吧,有什么不知道的跟我说。”
“这些东西叫什么?”我指着她家具说。
“这些?那是红木椅子,明清时代的瓷茶壶,这是宁式床……这些都是过去有钱人家使用的。”
“那个袍子为什么这么大?”我望着床上面挂着的使我惊奇了大半天的红袍子说,“是你穿的吗?”
“噢,那是旗袍,你没见过的,女人穿了特别好看。那是我那死鬼男人专门为我做的,箱子里还有好几件哪。要不要我穿给你看看?”
“我看过的,你非常美丽。”
“看过的,什么时间?”
“前几天晚上,我看过好几回。”
“看过好几回?还有谁看见过?”她惊讶地问。
“没有了,只我一个。”
“好,好孩子。咱们能有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你喜欢我穿旗袍吗?”
“喜欢。”
“那好,你每次来我都穿给你看,但不许给任何人讲,行吗?”
“为什么?”
“你不要问为什么,因为你还小,好多事情你是不懂的。”
“行,我答应你。”
“来,拉钩。”她伸出手来,用小拇指在我的小拇指上钩了一下,甜甜地笑了。
“你家有钱吗?”
对我的疑问,她没有弄懂,只平静地说:
“干什么?想借钱?“
“不,”我摇摇头说,“看你这椅子、床、桌子,太希奇了,太好玩了,我从来没见过。”
“嘿嘿,”她笑了,“跟你说吧,这些都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是一个大坏蛋的。”
“坏蛋的?那…….她是谁?为什么给你?”我两眼望着她不解地问。
“他是我那死鬼男人,死了。”
“他叫孙二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张大爷说的。”
“张大爷?张存宝吗?”
我点点头。
“他还给你说了什么?”
“他哭了,他说你应该是他媳妇。还说……..”
“还说什么?”大脚二婶脸有些红了,俯下身子问。
“他说你很漂亮,所以……所以…….哼…….哼…….”
“所以你就想看个究竟。”
我点点头。
“嘿嘿,”她又笑了,摸着我的腮帮说,“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我觉得她的确不是坏人,就说愿意。
“那好,你可以常上我这来,就怕你爷爷不愿意,你最好不让别人知道。”
“能让剑秋知道吗?”
“剑秋是谁?”
“你连剑秋都不知道吗?她是我们学校李老师的孩子,我的好朋友。”
“噢,你说的是李景然的丫头,秋儿。嗯,是个好孩子,可以。”她点点头,微微地笑了笑说,“你要好好待人家,将来说不定是你的媳妇。”
“什么是媳妇?媳妇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给你焐脚、洗衣服、做饭…….”
“就像那天你在芦苇荡里跟郭二爷那样吗?”
“什么?芦苇荡?郭二爷?听谁说的?小孩子家!…….”她有些慌了,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青一阵子。但时间不长,她又恢复了平静,想了想,说,“噢,我知道了,那天是你几个在芦苇荡里放的枪,打了王志先。哈哈!哈哈!那么,我们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嗯,”
“好孩子,好孩子!不过…….”她低下头用嘴亲一下我的腮说,“不过,到外不要乱说,男女之间的事,就像你同秋儿,你现在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从她家出来,我有种特别快乐的感觉,那感觉不是平常的那种,而是种新的从来不曾有的蒙蒙胧胧的心里带点余悸的感觉。从此后,我经常到大脚二婶家玩,看她梳妆打扮,听她讲她过去的事,吃她的饼干。但每次去都是晚上,这是她的规定。她很善良、温和。然而在白天她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握着头发,敞着怀,踏着鞋,经常露出两只大奶,粗声大气地讲着话。有一次竟把路大毛骂个狗血喷头。那天,路大毛喝醉了酒,一溜歪斜的跑到了大脚二婶家里。大脚二婶正在洗衣服,没在意,路大毛闯了进来。他双手抱着大脚二婶的腰说:
“二婶子,美人,我想死你了。”
起初,大脚二婶以为是郭二爷,没有动。回头一看,见是路大毛,吃惊不小,像有只蛇突然附在身上的那样,她浑身颤抖着连忙站了起来,将路大毛摔开。路大毛不死心,又扑了上来,馋嘴馋脸地说:
“二婶,可怜我吧,让我一次,你经常干这事,多一次少一次,不也无所谓吗。”
大脚二婶听了这话,非常恼怒,挥手打了路大毛一耳光。路大毛仍不死心,还是死死地抱着她不放,并用手掏大脚二婶的裤裆。大脚二婶急中生智,抬起右脚对准路大毛的右脚猛的一揣,路大毛痛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才把大脚二婶松开。大脚二婶就势拿把菜刀,嘴里高声骂着:
“草驴将的!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也想来沾老娘的便宜!”
路大毛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但心里特别恨大脚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