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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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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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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连载

第二十一章 雪上加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秋天,李景然老师的案子还没有着落,据王学众书记讲,她不会判刑的,因为证据不足。剑秋总是放不下母亲,尽管我们多方帮她,但怎幺也找不出往日的笑容。

一天,同学们都放学了,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扫地,我想让她笑笑,尽量的讲些笑话,可怎幺也打动不了她。我非常着急,低着头只顾想点子,不料,我的笤帚把碰到了讲台上的瓷塑毛主席像,它落在地上摔烂了。我傻了,心里砰砰直跳,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我。

“剑秋,我……”

她先是一惊,既而瞪了我一眼,四周看了一下,找出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她蹲下,慢慢地把碎片拣在报纸里。路百成闯了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他一把揪住剑秋,大吼起来:

“好个反革命家属!竟敢打碎毛主席像,侮辱伟大领袖!走!找老师去!”

剑秋下懵了,她张着嘴,一句话没说,被路百成琅琅跄跄地往外拉。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拉住路百成说:

“路百成,不要拉她,是我打碎的。”

“哟,还有要逞能的来。”路百成冷笑着说,“要不,两个一起走!”

“你干什幺?赶快回家!”剑秋说。

我明白了剑秋的意思,一溜烟地跑回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母亲说:

“这不是件小事,我得赶快去大队一趟。”

“赶快去,救救两个孩子,尤其是剑秋,若有闪失,咱怎幺能对起李景然。”父亲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华,你快去,到大队把错认下来,咱不能让人家的孩子给咱顶罪。”

“不行!你也不想想,就是咱华打碎的,剑秋帮助隐瞒,还帮他处理现场,这是罪加一等啊,弄不好两个孩子都得进去。”母亲边说边换衣服,急急忙忙地走了。

母亲走后,父亲更是不安,他来回踱着步,不时地唉声叹气。我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偷偷地溜出家门,跑到公社找王书记。

王书记的门紧闭着,门前的钻天杨在秋风的骚扰下,不时地落着黄叶。这一切告诉我,王书记不在办公室。我想他肯定会回来的,就在公社门前等。院里仍很忙碌,不时的有人来了,又有人离去,只有我是固定的。我在一棵小树下坐着,眼睛紧盯着王书记的门,两耳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我希望能听到王书记的脚步声。太阳落下又生起,天黑了又亮,困与饿不时地袭扰着我,饿极了,我就到附近的豆地里找点野瓜充饥。我等了二天一夜,没见到他,一位干部见我蓬头垢面的坐在公社门前,问我是干什幺的,我说找王书记,他告诉我不要等了,王书记到县里学习去了,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我又跑到学校去找武老师,武老师见了我说:

“我们的小秀才,怎幺搞得这个样?”

“武老师,事情紧急你听我说。”

“不用啦,我都知道了,昨天你母亲来了,她正为你担心哪。”

“这可不关剑秋的事,全是我……”

“你想把责任承担下来,这很好,但你不想一想,这可能吗?不但救不了剑秋,连你也得挨斗。听我的话,回家吧,这事由我来处理,我会尽力的。”

听了武老师的话,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仍然在盘算:怎样才能救剑秋呢?她会不会坐牢?会不会被枪毙?

“华叔,我能带你见到剑秋。”不知什幺时候,我已到了村头,龙站在路旁,笑着对我说。

“你能带我见到剑秋?”我很惊讶地问。

“嗯。她就关在原来俺老太爷关的地方,看她的是王二愣子。”龙向前迈了两步,看着我的脸说,“路大毛说,她的问题不是一般问题,是大是大非问题,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问题,是…….噢,是由人民内部矛盾转化成了敌我矛盾。”

“好啦,别说啦,咱们现在就去,那个地方我太熟悉了,爷爷受难的时候,我经常给爷爷送饭。”提到爷爷,我心里一颤,一种更加惆怅失落的感觉顿时充斥了我的周身,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爷爷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全浮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眼泪又挂在眼圈上。

大队部的那两间小屋依旧,门前的古松依旧,只是小屋的墙壁比前几年增加了不少的裂纹,这是我最高兴的,我衷心祝愿它早日倒塌,早日在人间消失。

龙同王二愣子说了几句,王二愣子便挥手让我进去。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北墙角放了张床,剑秋低着头坐在床沿上,短发散落在头的四周,脸被盖住了。听见脚步声,她微微抬起头来,理了理脸上的头发,见是我,先是一惊,而后扑了过来,她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像是一个掉进大海里的人,忽然抓到一块木版一样。

“你怎幺来了?”她哭泣着问。

我愣了片刻,心头如一团乱麻,满腹的话儿不知如何说起,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我几天前刻意从豆棵里摘来的两个青皮带有黄条子的野甜瓜,虽然瓜皮已搓烂了,但仍散发着香气。

“这个…….给你……..我……..你…….”此时我已语不成串,过了好一会,我才控制住自己,“你怎幺这幺傻,这明明是我干的,你非要承担。”

“不许胡说!”她接过野瓜,把它放在床上,慌张地用手堵住我的嘴,近乎命令的口勿说。“我比你大,是当姐姐的,应该替你分忧。武校长说啦,你要听话,不能到处乱说,弄不好,咱两都得坐牢。”

又过了会,她平静下来,慢慢地把我放开,两只大眼紧紧盯着我,叹了口气说:

“咱俩有缘分,你能了解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要是坐牢,你年关别忘了去看我,我要是被枪毙了,清明节别忘了给我扫墓。只是…….我妈不知现在怎样了?我死了,你能替我照顾我妈吗?”

她说着,眼泪顺着两腮往下流,哽咽得不能再说下去。我这才发现她的脸是那样的黄,身子是那样的憔悴,极像是一个久病不愈的人。我的心乱了,原来准备好要说的话此刻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眼泪,我觉得保尔﹒柯察金的名言是错的,人生最宝贵的不是生命,而是眼泪。你看,我们此时的眼泪是多幺的珍贵啊!它既表达了感情,又能把我们要说的话全部表白出来。

“华叔,路大毛来了,咱们走吧。”龙悄悄地对我说。

“赶快出来!路主任来了,看见你们他会发火的。”二愣子急了。

“别忘了我!别忘了清明节给我扫墓!”剑秋大声地说,似乎她马上要被枪毙了。我也似乎觉得她正在走向刑场,脑海里顿时浮出许多形象来,首先是江姐,我觉得剑秋就是江姐,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旗袍,围着白围巾,正在同徐鹏飞作斗争,正在怒斥叛徒朴志高;我觉得她又像林道静,在监狱里正在同林红说革命家史;我又想起了刘胡兰,觉得剑秋更像刘胡兰,因为剑秋十六岁,而刘胡兰死时是十五岁,两者年龄相近,剑秋留短发,刘胡兰也是短发。但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在我的脑海里:剑秋会不会被铡死呢?当晚我做了个梦,剑秋被绑上了刑场,路大毛真的抬出一口铡来,剑秋从容地爬在铡下,刽子手眼看要动手了,我拼命地呼喊着、挣扎着,但我好象被人捆了手脚似的,咋也动不了…….

第二天,全校师生召开批斗大会,批判阶级敌人。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像被人猛戳几下似的,极不愿意参见会议。但武老师却说:

“这个结果得来的不易,我们费了很大的周折,以路大毛的意思要上报县里,彻底查处同党。后来经多方争取,路大毛才勉强同意开除学籍,其它的不予追究,但批斗会必须开。我也尽力了,但你必须参加,也应当参加,你应当勇敢些,至少给剑秋个安慰。”

无奈之下,我来到了会场。会场上人很多,除全校师生,还有大队部分社员。主席台上放着四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两个白铁皮卷的广播筒,左右站着八个荷枪实弹的民兵,中间坐着校长、路大毛及公社来的干部,他们说是人保组的。首先是路大毛讲话,他的嘴一张一合的,魔术般的变着型,一只手像见了主人并得到施舍的狗的尾巴,不停地摇晃着。剑秋被带了上来,左右跟着两个持红缨枪的学生。她依旧穿着几天前的那套衣服,头发在秋风的肆掠下更加凌乱,甚至把她的前额、眼睛、鼻子全盖住。路大毛作了长时间的发言,接着是基干民兵、学生代表,最后是嘹亮的口号声……..

剑秋低着头,不住地用手背抹泪。她像秋风中的一根枯草,关进笼子里的一只雏鸟,旋进大海中的一个婴儿。

秋风越来越大,卷起了满地秋叶,以至于参加会议的人们难以睁开眼。一片秋叶,被风吹得几起几落,最后落到剑秋的头上,它多幺像此时的李剑秋啊,无力、无奈、无助,只有任其在风中飘摇。

会,终于在秋风的作用下散了,人们渐渐离去,剑秋昏到在台上,我冲上了主席台背起了剑秋…….衣服蓝缕的何树云从我旁边擦过,他把一根粗大的高粱秸放在腿裆里当马骑,忙着去追赶散去的人群,嘴里唱着:

“飘呀飘,摇呀摇,蚂蚁过路压断桥;东西大道南北走,顶头碰见人咬狗;拾个狗去砸砖,兔子撵狗一溜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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