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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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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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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连载

第一十二章 平凡一天

“华,华,华!”

我在睡梦中,听见母亲在喊,似乎声音很遥远。我极力控制自己,把自己从漂浮不定的大海中拉了回来,极不情愿地把头伸出被窝,答应一声:

“干什么?”

“我和你大干活去了,你起床后,帮弟弟、妹妹穿衣服,做点饭。今天要到小圩西挖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啦!”

我把头又缩进被窝,继续睡觉。我的梦继续着,一会高山,一会大海,我始终在漂浮不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门前狗叫,接着有人喊:

“豆腐啦,买——豆腐!”

我知道卖豆腐的是南孤村的豆腐张,他几乎是每天早上来我们村,而且时间比较固定。看来时间不早了,我想起了母亲的交代,急忙做起来,睁了睁眼睛,想看看天色,可是没睁开,我用力再睁一次,仍没有用,双眼像被一种糨糊状的东西粘住。我知道它们是我眼中分泌出来的一种当地人叫“猫屎糊”的东西,粘性很强,没有外力只凭双眼的力量,很难把它们扯开。便不再作无谓的努力,伸出一只手,在手上涂上涂液,慢慢将“猫屎糊”洇透,再用力去睁眼睛,结果眼睛睁开了。

我发现,屋里仍是漆黑一片,只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我明白了,天还没亮,论时间表说,现在最多五点半。我穿衣下床,在桌子上摸了盒洋火,把灯点亮,去了厨房。

正值腊月天,厨房里的碗筷冻在一起,水桶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用菜刀小心翼翼地把冰砸开,拎着半桶水来到压水井旁,把半桶水作了引水,把压水井冲开。从厨房的豆草堆里捡了一筐红芋,放在压水井的引水筒下,然后,两手按着压水井把,打着千斤坠,一上一下地压着。水便从压水井筒里流出,清清的,带着温暖地洗着红芋。

洗去红芋表层泥土,用菜刀削去红芋的须子,剜去虫眼,去掉腐蚀部分,开始刷锅。锅是泥块垒成,锅台约有一米多高,我刷锅时怎么也够不到锅底,只好站在小凳子上刷锅,可是总是觉得不对劲,最后,干脆爬上去,蹲在锅台上刷。

锅刷干净后,我把红芋倒在锅里,兑上水,已刚没红芋为准,而后点火烧锅。

看着锅的四周有了热气,我开始和面,红芋干面特别粘,我的两手及脸上沾满了面,只得两手在一起搓,然后再兑水。最后终于完成了贴饸饼的任务。再烧一会,见锅的四周蒸汽冒圆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不烧了,留着底火漫漫地沤着。

看看天大亮了,我去喊弟弟、妹妹们起床。大弟、二弟、三弟最好办,他们自己能穿衣,我的任务是帮五弟、六弟、小妹穿衣。我先把五弟、六弟的衣服穿好,由于他们都不会走路,我只好把院内扫净,把他们抱出来,也不管地上凉不凉,就把他们放在地上。我从抽屉里拿一对琉蛋,放在地上,他们一人一个。五弟把琉蛋推得远远的,然后爬着追。他的爬功是第一流的,几乎能跟上人走路。六弟不爬,而是在地上挖个坑,趴在一米远处,瞄准坑,往坑里推琉蛋,琉蛋进了坑,他便哈哈大笑,琉蛋进不了坑,他便绷着脸喘着粗气再次瞄准。

过了会,他们开始琉蛋竞赛,他们共同往一个坑里推,推进多者为赢。他们都很认真,爬过来爬过去,俨然两个足球运动员。

看着他们嬉闹,我心里酸溜溜的,我真诚地希望他们能早日站起来,学会走路,他们一个五岁一四岁,因为缺乏营养、身体羸弱,而到现在都不会走路,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哥,我也起床。”小妹的声音。我知道她也是奈不住寂寞的,便去给她穿衣。小妹刚满一周半,比五弟、六弟乖多了。穿好衣,我把小妹抱出来,放在锅门前的豆草堆里,然后问小妹:

“饿不饿?”

“饿,想吃。”

我掀开锅,拿出两块红芋,剥去皮给小妹吃。小妹吃饱后,太阳已升得很高了。我想起了父母亲,盘算着,他们该放工了,便走了出来。外面非常冷,河里的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楝树的枝条像铁一样,弯曲上挺,给人一种坚贞不屈的感觉。几只灰喜鹊在枝条上穿梭着,不时地叫一声,有种惟我独尊的傲气。我在村头站了会,没见到放工的人们, 便想回去。我刚要转身,发现从小圩西的方向来了一人,远远地看像张存宝。我没动,等那人走近,果然是张存宝。

“张大爷,放工了?”

“没哪,看来他们回不来了。”

“为什么?”

“今天公社来人了,他们要完成任务才能回来。我去通知大家,你赶快回家弄饭,待会我给你捎去。”

我的心凉凉的,比外面的风还要寒,再凉也没办法,只好这样办了。

回到家中,我把给爷爷送饭的瓦罐洗净,从锅里捞了几块红芋,装进瓦罐里,然后揭两个饼饸子放进瓦罐里,拿只白碗,放点豆瓣酱,把碗放在瓦罐口上,算是父母的一顿饭。不一会,张存宝来了,我把瓦罐交给他,然后喊弟弟、妹妹吃饭。大妹、大弟、二弟、三弟,从外面跑进来,各人盛各人的饭,五弟、六弟从外面爬进来,我给他们搬个凳子,让他们围在锅门前,每人给他们一个饼饸,一碗红芋饭,半盘豆瓣酱,他们开始吃饭……

十几分钟后,吃饱了,大妹、大弟、二弟、三弟放下碗筷,玩去了;五弟、六弟依旧爬到院里,玩他们自己的。小妹哭了,因为没人跟她玩,我只好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布娃娃拿给她,哄她暂时不哭。

我开始收拾餐具,把碗洗好,放进碗洞里,筷子放进筷笼里,把馍揭了,放进馍筐里……把剩下的红芋捣碎,倒进猪盆喂猪。

收拾完,我抱着小妹漫庄溜。庄上很静,很少见到人,庄南头的梨园里,成群的麻雀在嬉闹,声音杂乱无章;庄东的胡王沟里,几个孩子在搂柴火,他们拉着筢子沿着沟边慢悠悠地走着,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庄北头有几只狗在打架,它们都很凶,相对咆哮着,前爪抓地,锋利的牙齿露在外边,但他们只是叫,没有进入实质性的战斗。我没了兴趣,溜到了庄西头的牛屋,见到了龙、豹、虎,我一阵兴奋,见到他们在打牌,便把妹妹放在一边的麦穰窝里,自己也加入进来。

牌打了一圈又一圈,大家都很高兴,妹妹不愿意了,因为没人跟她玩,她先是闹,后是哭,我也不管她。哭了一阵子,她睡着了,幸亏麦穰厚,否则非冻成病不可。

这时有线广播响了,广播里传来了古河广播员那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时间到了中午,不觉心里一颤,脑门有些紧张,因为父母亲该放工了,我还没做饭哪。

“大家把饭准备好,开始送饭啦!”

又是张存宝的声音,我更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牌,抱起妹妹,恋恋不舍地走出生产队的牛屋。

“哥,我渴了。”妹妹忽然对我说。

我这才想起来早上只顾做饭,忘了烧水。妹妹要喝水,怎么办呢?我思索着往家走,只见张存宝提着我家的瓦罐,在招呼乡亲们。

“张大爷,我……我还没做饭呢。”我有些害怕,又有些内疚。

“噢,看样子你只顾玩了。”张存宝看透了我的心思,“不要紧,你赶快回家,做饭给你的弟弟、妹妹,别亏待了他们。中午饭我替你带,我的饭做好了。”

“张大爷,我妹妹要喝水,她说渴了。”

“好吧,看来你家也没水了,可怜的孩子,到我家去吧。”

我跟着他,到了他家,他倒碗水让妹妹喝了,妹妹不再闹。

“赶快回家吧,我得走了,小圩西那边还等着我呢。”

我刚要走,大脚二婶从外边进来了。她见了我,先是一愣,既而换了副笑脸,摸着我妹妹的腮说:

“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多像她大大。”

惹得我妹妹“咯咯”地笑。

“你帮他带会孩子,让他赶快回家做饭,天不早了,都快三点了。”张存宝看着大脚二婶说。

“行,把小妹交给我吧,你快回家。”大脚二婶把妹妹抱了过去,妹妹立即不闹了。

我回到家里,五弟、六弟已爬出了当院。好子带着一群孩子正在奚落他们。我没立即答话,而是悄悄走近他们。他们围着五弟、六弟,五弟、六弟满脸是泥,看来他们俩已爬了好长时间。五弟的头捧在六弟的肩上,六弟的头捧在五弟的肩上,头对头,像两把杈子攒在一起。五弟的食指仍含在嘴里。好子说:

“老五,我问你。”

“你问什么?”五弟把食指从嘴里拿出,慢突突地说。

“花雀子落在你头上,叨谁的蛋皮?”

“叨你的。”

“哈哈!哈哈!”孩子们在笑。

好子又说:

“老五,你吃辣椒辣谁腚眼?”

“辣你的。”

“哈哈!哈哈!”孩子们又是一阵大笑。

“哇!”五弟哭了,见五弟受欺负,六弟也哭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孩子们一哄而散。我没去追他们,只觉内心有愧,对不起五弟、六弟。两个弟弟见了我,哭得更惨了。

“哥,他们打我。”

“哥,我饿了。”

我也想哭,我强忍着,没哭出来,我把五弟、六弟抱进了院里,发现他们的脚冻得冰凉冰凉的,便开始生火做饭……

直到晚上六点多,父母亲才回来。他们又累又饿,母亲开做饭,父亲吃点凉馍先垫垫,然后帮母亲做饭。小妹一天没见到母亲,这时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母亲只好抱着她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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