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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说完后，内心是虚弱的。似乎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完了。但他并不想在人前表现得如此软弱。拿起杯子，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
房间里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线把明与暗分得如此的分明。明的地方，丝缕可见；暗的地方，三人的脸都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没有安慰，没有悲伤。一切就像刚刚不过讲述了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现在故事讲完了，他们都在慢慢回味和感受。
或许北风的悲痛钱部长是能感同身受的，她一声清咳打破了异样的安静，歉疚地说：对于冉伊瑶的事情——我并不想碰触你心里的伤痛，之所以想更多的了解你们家庭在秀山的关系，以及与酉阳冉家的关系，是因为组织上有更重要的任务想委派你去办。
北风没有作声，他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思绪之中。
钱部长站起身，缓缓踱着步子：北风同志，不知道你有没有学习过毛主席在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
北风点头答：认真学习过。
钱部长回过头：里面谈到中国目前面临两种前途，两种命运，你可记得？
记得。北风再次点头：第一种前途是继续法西斯独裁统治，即使日本侵略者被打败了，中国仍然可能发生内战，将中国打回痛苦重重的不独立、不自由、不民主、不统一、不富强的老状态里。
刚才讲述冉伊瑶事件的悲痛，似乎找到了喧泄口。能避开冉家的话题，正是他此刻最乐意的事情。北风边讲边站起身，他需要换一个姿势，用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来驱散心里的痛感，声音也渐渐拔高：而第二种前途就是克服一切困难，团结全国人民，废止国民党的法西斯独裁统治，实行民主改革，巩固和扩大抗日力量，彻底打败日本侵略者，将中国建设成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国家。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睛里放射着奕奕的神采。这神采使他整个人看去俊朗而坚毅，像顶着一束耀眼的光芒。这是希望的光芒，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光芒。
钱部长和于副部长交换了一个眼神，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克服一切困难去争取第二种前途。
她再次盯着北风的眼睛：目前的局势，周副主席曾经分析过，日军有可能再向四川进攻，国民党政府也有可能再向西康省逃跑，因此，决定在四川境内开辟三个游击根据地，即通南巴地区、华蓥山地区、酉秀黔彭地区。
北风：酉秀黔彭地区？这是——
于副部长沉声说：派你回秀山。
北风心里猛的一震：回秀山？
不错，回秀山。钱部长语声肃然。
北风觉得腿肚子在微微抽筋，身子不由自主缓缓坐回了椅上。
怎么？你不想回秀山？于副部长见到他的神情，微诧异扬眉问。
北风笑了，笑得很难看，也很难过。这哪是他不想回秀山。而是一听到秀山，就……可是，自己能回去吗？又以什么脸面回去？
秀山，那是北风土生土长的家乡，谁对自己的家乡不想回去？
北风脑中浮现一条江，乌江。沿乌江到酉阳，便可到达川东南最偏远的小城——秀山。东与湖南隔一条清水江；西南与贵州接壤。境内轿子顶、川河盖、平阳盖、太阳山数座山脉高耸入云，又高又陡，连绵起伏。生活在大山包围中的老百姓皆靠体力上坡下田。三省交界之地，常有匪患出没，民众不得不聚寨而居，围寨自保。因此，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自古便养成了剽悍的民风民俗和敢爱敢恨的性格。
北风的家在秀山县城，一道宽阔高大的城墙围起来的小城，仅四门可出入，城门处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商贾小贩，人流如织，络绎不绝。西门桥下，发源于太阳山脉的梅江河蜿蜒而来，像一条翠绿的绸带，沿西街缓缓而流，形成了一个船来船往的码头。码头上每到船来时总响着高亢嘹亮又婉转悠扬的船工号子声；货船泊岸，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空气中流动着桐油的香味；每到炎署之际，清清的梅江河里，便是孩子们戏水的天堂……那在刘北风心中，是多么让人神往的地方啊！
随着在外的年月越久，脑中回忆起的童年记忆，家乡记忆逐渐多起来。挡都挡不住。
钱部长走回桌子对面，微微俯下身子：如果你这边没有问题。你的任务，就是回到秀山，以秀山中学作为基点，以农村学校作为建党对象，通过毕业学生作桥梁，在农村开辟工作，建立地下武装，搞小块武装根据地。
北风的瞳孔豁然睁大，这又是让他意外的事情。去秀山建立地下武装，搞小块武装根据地？这潜在的意思是，秀山即将成为革命战区，标志着秀山接下来，也将面临着新思想的洗礼。
北风心情突然激动和澎湃起来，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希望有一天，革命的新思想，传播到老家那座封闭的小城市，能彻底改变秀山的落后和封建，让那座偏远的闭塞小城，焕发出勃勃生机……可是这仅仅是梦想啊。如今被钱部长提出来，而且还让他去做这件事的第一个开拓者，心内的复杂情绪，一波一波滋生。
怎么？有问题？钱部长问。
没有，可是——北风顿了一下，因为他到重庆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回秀山去，而是想去前线，参与到如火如荼的战斗中；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乍一听到“回秀山”几个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回秀山，即代表着必然要经过酉阳，必然得去面对冉家人。
两年前，从二哥的家信中得知，冉家一直在找他，更是放出狠话：刘北风这辈子除非不回秀山，否则……否则的后果，自然是北风可以想象到的。刘冉两家也因此事，产生了仇怨，为了化解这段恩怨，二哥北民多次想代表弟弟前往冉家赔罪，但都遭到了冉家的无情拒绝。所有人都认为，北风一直不回家，一直不露面，就是因为害怕冉家，躲避冉家。北民多次在给北风的信中，写：男子汉做事，应敢做敢当，既然犯下了错误，在外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回来，由大哥二哥陪着你去冉家负荆请罪，冉家要怎样才肯罢休，划出道来，有大哥二哥一同承担，割肉赔钱，只求化解两家的恩怨云云……
见他犹豫，钱部长目光闪动，问：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困难？如果有，你提出来——当然，包括随你去秀山的人选，你也可以点名，我能做到的，尽力为你解决。
北风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题，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何是在秀山？那是一个小地方……有必要在那里建立游击根据地吗？
钱部长凝然道：秀山虽然地瘠民穷，山高滩险，但有打游击的社会和自然条件；再一个是这个地区和湖北、湖南、贵州接壤，是四省交界地区，国民党中央统治势力薄弱，在地方势力互相割据，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易于钴地方势力的空子；三是早在1934年，贺龙同志率领红三军在此建立过根据地，播下了革命的火种，这些火种，现在需要有人去点燃；四是那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你在那里土生土长，熟悉当地的民族风俗，易于与当地人沟通，是最适合去开展工作的人。
顿一下，又道：你们刘家在秀山，条件不错，而你大哥曾经在潘军中任过职，你二哥是秀山县立中学的校长，更可以通过你二哥的身份进行掩护，为我们派去秀山的同志暂作栖身之所，不易暴露；另一个，最近我们得到内部消息，当局密令潘军除掉刘文辉，潘文华不仅没有除掉刘文辉，反而私下放他回了西康。现潘文华正被当局以违抗军令之罪，遭受无情的打压和削权，潘军与当局的矛盾有可能会日趋尖锐、激化，而东南方原正是潘军的后备部队出没的地方，局势或许会更加混乱，往往混乱的局面更容易隐蔽，也更容易开展地下工作。
北风这才知道为何此前，钱部长一个劲地了解他的家庭，以及与冉家的关系。看来，组织上定然是掌握了刘家在秀山的一些社会关系网，也了解了冉家在酉阳的势力。
现在再如此亲自问他，也不过是再增加一些信息的可靠性而已。
这件事，好像不容北风反驳，他沉默了。
钱部长又说：当然，如果你觉得困难，你可以拒绝，但组织上做出的决定不容更改，还是会另外派人去做这件事情，这是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北风吐了口气，抬起头，坦诚说：我并非害怕牺牲，而是害怕我的身份……反而会把此事弄巧成拙。当然，组织上如此信任我，我又岂能退缩不前，贪生怕死。
钱部长笑了：你先别回答得如此快，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的。
北风毅然道：不用考虑，刘北风接受命令。
于副部长站起身：那好，既然要担重任，就得经过一次魔鬼般的训练，你愿意接受训练吗？
北风一愣：什么训练？
于副部长站直身子，一挺胸膛，大声道：八路军特训班。
北风霍然起身，“啪”一个立正，庄严答：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