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在重庆?知微居然一直在身边不远的地方?
她甚至知道我来了重庆,她还让王诗雅试探我……
北风躺在床上,心里海翻浪涌,两滴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滑落,心想:到底当年,我是有多伤害她?我是有多残忍对她?让她不敢见我,还如此小心翼翼?
北风心里很痛,无言的痛。被揪住的地方,一直被揪着,从“临江旅馆”回来后,也一直未放松。揪得他快不能呼吸。
现在,“独一味”被暴露,钟掌柜被杀,小五被捕。他们说知微出门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发生。那么知微是否知道“独一味”出事了?是否会冒冒然地回到那个小院去?
正伤心、难过。突然传来敲门声。北风霍然坐起身。自从他住到这里来后,还从来没有人来敲过门。敲门声再次响起,而且还带着节奏。三长两短,两短三长,中间停顿了四五秒,再重复着三长两短,两短三长……
北风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这敲门声太熟悉,也太遥远了。这是谢知微特有的敲门声。自从多年前他离开内江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敲门声。此时听到——而且还是身担如此重担的时刻。难道谢知微已经被捕?难道她已经把我供出来了?可是,不对,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是……没有容他多想,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了。北风急忙从床上下来,趿上鞋子,走过去,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阳光明媚,照得他眼睛一时没有适应明晃晃的光线。也因为刚刚的流泪,他眯缝着眼睛,努力把目光聚焦到门框外的人身上,黑色半高跟鞋,粉白相间格子长裙,白色遮阳帽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裂开的门缝。
知……知微!北风惊愕得张大嘴巴,叫。
在开门的瞬间,许多设想在北风的脑际浮现,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是知微。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阔别很久的谢知微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像从天而降。
这怎么可能?
前一秒他还在为她伤心难过,后一秒,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北风一时呆呆愣愣。
谢知微对他这一声惊呼并没有意外,她似乎早就知道门里的人是北风。
北风,这么热的天,你难道就一直这样让我站在外面?谢知微歪了歪脑袋,手里提的箱子显然有点沉,挪换在另一只手里,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滚。
她叫他北风。从开始就这样叫,直到现在还如此。这一叫,所有的生疏在两人间荡然无存。似乎当年他们产生的不愉快,也随着这一声称呼烟消云散。
北风突然乱了,急忙把门拉开,接过她的箱子,慌乱地把她让进屋里。
谢知微抬步进屋,眼睛滴溜溜往屋里转悠一圈,屋内的简陋尽收眼底。
谢知微收回目光,盯在刚放下箱子,直起腰来的北风的身上,他穿着灰布长衫,趿着布鞋,头发零乱,目光躲闪,瘦削的下巴处,冒着几根钢针一般的胡须,样子随意、酸腐,但看着更像一个穷酸的教书先生。
眼睛怎么啦?红红的。她的的眼睛追着他,好奇地问。
好像不管隔多少年,他在她面前,始终只有躲闪,只有逃避。
我去打水给你洗脸。北风转过身,准备去拿脸架上的瓷盆,就在他刚转身,一个重物突然从身后扑来,两条手臂像两条蛇,往腰上一环,一环就环住了,紧紧的,像要把他的腰生生从中间折断。随即,汗漉漉的脸也贴了上去,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北风脑中一阵轰鸣,双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如果是以前,他会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推开。
可是此刻,他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开。他内心甚至还带着小小的渴盼。
这倒出乎谢知微的意料,脑袋从侧面探出来,观察他的脸,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了,放心了,才再次用力一搂。眼泪从笑着的脸上,不由分说往下滚,湿了他背上的衣衫。
半响,他们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心跳声在彼此的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过了好一会,北风动了动身子,想挣脱她的搂抱,可谢知微搂在他身前的手指紧了紧,像他随时就会不见。
北风把自己的手指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一下,再握一下。
他终于知道章子婴要送给他的惊喜是什么。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突然笑起来,说:想不到,想不到这个惊喜居然是……
什么?你说什么?谢知微轻轻问。
没,没什么。急忙摇头,北风又想起那天在小院里王诗雅和章子婴的表情。
王诗雅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还有章子婴的那一声制止王诗雅说下去的咳嗽。原来,原来他们早就与谢知微在一起,原来他们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看自己的反应如何。
想到章子婴,他突然浑身一震,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可是从“独一味”过来的?
谢知微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去,子婴就来到了我隐蔽的地方,他告诉我那边暴露了,便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
北风:那子婴现在是安全的?
谢知微:很安全。
想了想,吁口气。北风:听说你一直被通缉、追捕……
知微心内微微一跳:你在……担心我?
你离开武大的那晚起,就担心,一直担心。北风终于说了出来,他此刻的心很乱。这话不像他说的,他说完后,才惊觉自己的心控制了自己的嘴。自知微走后,他无时不想告诉她。一直憋,憋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谢知微把脸更紧贴在他的背上。隔着一层衣衫,北风能感觉到一股火苗在灼着自己背上的皮肤,心里不禁一热一酸。
知微,这两年,你……怎么过的?都在哪儿?北风问,问得有点心虚,也有点慌乱。似乎谢知微这两年的所有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谢知微沉默了一会,像呓语似:我和晓峰回内江筹资,为掩护晓峰离开,我被特务追捕,受了枪伤,逃到一座村庄时,晕倒在田陇里,幸好被一位老乡所救,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却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我去找晓峰,辗转了几个月,没有找到,才到重庆来,幸好一位姓江的姐姐收留了我,帮我找到了组织。
谢知微的声音说得轻松、平淡,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听在北风的耳中,是坎坷曲折,是东躲西藏、九死一生……
晓峰呢?顿一下,北风问。
不知道,再没有联络上。也不知是生是死?知微语声凝重。
北风喉间一哽。
这次你来,是因为……下面的话,北风问不出来,因为很多话他不知道怎么问,或许怎么问出来才是恰当的。如果是谢知微自己申请的,那么证明谢知微知道他要回秀山,是特意随他同去的,这份情意,他刘北风得明白,得心领;如果谢知微是组织上派去的,那他在情感上或许就没有那么重的负担。可是那么多人,组织上为什么不派别人,而是派谢知微?或许组织上就是知道他与谢知微的关系不一般,暗地里也有成全他们的意思。这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一个目的。
还有,北风突然想起了章子婴曾经说的话,章子婴说,确切地说,这礼物是老头子送给你的。章子婴还说:老头子说武大没有姑娘么?这么多年,就苦着自己,唉!都二十七八岁了,有机会得给你组建一个家庭。
如此看来,谢知微是老头子特意安排来的。所以,这也是他问不下去的一点。心里瞬间觉得不是滋味。老头子只是可怜他,想弥补他失去冉伊瑶的伤痛。可是,一个人,怎么可以代替另一个人?
果然,敏感的谢知微,听出了他话的意思,松开了他的腰,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小巷,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谢知微叹息,或许也是因为北风这句话问得不恰当,或许也有点儿嗔怪北风不知道她的情意。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谁都没有看谁,气氛顿时尴尬。
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不都是男人应该主动的吗?
怎么到了刘北风这儿,就变得如此的——不解风情呢!
这些年,你放下了吗?没有正面回答,过了一会儿,谢知微才回过头,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问。她必须问。她等了这两年,就是在等他放下。
北风心里一慌,急忙走到旁边,拿起脸盆,出了门。
北风沉默,就是他在逃避问题。
谢知微对他这个动作太熟悉不过,心里虽然感到微微失落,却一咬嘴唇,冲着门外叫:老头子说了,以后就让我跟着你,无论如何你以后休想摆脱我。
这话带着撒娇、带着骄横、带着赖皮,她斜着看他的样子还带着俏皮和灵动。
北风回头冲她咧了咧嘴,苦笑。虽然是苦笑,可却莫名的让谢知微感到满足。因为谢知微极少看到他笑。应该说知微从未看到他笑过,似乎他不会笑一般。便是去乐山,也未见他笑过。
北风盯着那股哗哗流进脸盆里带着太阳温度的水柱,水柱冲进盆里,激起许多细密的泡沫,这些泡沫随着水流的冲击而旋转,奔腾。像极了他此刻的内心。
谢知微仅在出租屋休息了一会,就送到了对面的旅馆。
当王诗雅看到谢知微的那一瞬间,冲上来就一把搂住了她。两个女子紧紧地拥抱着,分开时,两人的眼里都蓄满了晶莹的泪珠。互相伸手拭去对方的眼泪,询问别后的情形。
女人间的亲密是男人们不懂的。她们见面,激动、高兴、悲伤都可以不顾旁人,肆无忌惮地搂在一起,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抹眼泪。而男人们却不行。不是不行吧,顾纪就行,顾纪高兴了也这样。但他和李浩然却不这样,和陈克逊也不这样。
走廊上传来老板娘与客人说话的声音。老板娘下楼后,李浩然向北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最后一个人来了。
李浩然走出房门,不一会领着一个戴着眼镜、文文弱弱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看到王诗雅,叫了声:诗雅姐。然后把一张纸条递给她。诗雅接过,打开看,是丈夫写来的字条:此去千山万里,负累重重,只盼沿途顺利平安,千言万语,尽在吻中。王诗雅看完,眼泪瞬间滑落脸颊。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站在旁边的北风眼角扫过那行字,突然一震。那字迹于他,再熟悉不过。这么多年,他收到的每一封信件,均是出乎他手。北风震惊的同时,连说话也有点结巴:诗雅,你是……你是…你丈夫是……
谢意横了他一眼,走过去扶住诗雅,说:是什么?你可别乱猜。
谢意叫他别乱猜。这恰恰让他猜来猜去。其实也就更证实了王诗雅的身份。
北风心里一声叹息: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王诗雅居然是老头子的夫人?老头子却将怀着身孕的夫人派去秀山,老头子这是把所有的身家都托在我的身上啊!北风只觉得此行更加沉重了。
那个文弱青年,北风除了知道他叫苏葛,曾经与王诗雅同在报社工作过,其他的并不了解。报社被查封后,所有的工作人员转移的转移,撤离的撤离。王诗雅孕期行动不便,又因她已经“露红”,组织上考虑到他们夫妻的实际情况,便决定将王诗雅撤离。
人员终于到齐,大家便在一起开了个简短而紧急的会议。李浩然是组织上派去秀山的直接领导人,由他传达了组织上委派的任务和相关指示。北风是会议主持人,简洁扼要地介绍了秀山的情况、以及在沿途的路线情况,还有在途中遇到紧急情况下的应变措施等。北风又叫大家把从中介所带过来的聘用证明拿出来核对名字。人员虽是组织上安排的,但聘用资料却得在中介所走一遍。
当然,大家留在中介所的资料,都是经过特殊包装过的。名字,资料,求学经历,工作简历等都不是自己的真名,但若是根据这份资料按地址去查询,也是真真切切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这份看似简单实则暗含许多玄机的资料,将证明着他们每一个人今后的身份。也是他们去秀山后,向外界公布的身份。
因此,资料上的名字不仅重要,还关系着整个小组沿途的安危。在遇到盘问的过程中,稍有答错的地方,便会引起怀疑,暴露身份。一旦用上这个名字,以后就是这个名字的主人。要真真切切地把自己当成这个人去行事。
北风用的是自己的真名,他必须要用真名回家,他必须要用真名活动在秀山的城市里。这一点毋庸质疑。所以,他只能是刘北风。
李浩然资料上的名字是李竹笙,李竹笙的简历上曾经是某学校的老师,这与他自己的经历有几分相似。
王诗雅资料上的名字是王冠玲,社会经历也是一名老师。
韦洁莹的资料不变,她并没有社会经历,所以仍是武大毕业出来的学生。
苏葛在报社时是化名,他资料上现在的名字就是苏葛,至于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也就不得知。
而谢知微,因她多次在重庆暴露,谢知微的名字再不能用,她资料上的名字是谢意,社会经历是某学校的音乐老师。
刘北风、李竹笙、王冠玲、韦洁莹、苏葛、谢意,这几个名字,是他们此行的唯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