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沉寂下来的夜被枪声撕得七零八碎。紧张、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冉家这片异样的灯火。枪声、爆炸声,持续从冉家大门处传来。传到附近的居民耳中,早已被吓醒的居民们抖瑟着身子,握着家里的农具,躲在门后,害怕这场战争蔓延到自家的屋顶之上。
屋旁左右的路上,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哗哗地过去,枪声怦怦怦的传来。叫骂声和低吼声,混乱而嘈杂在夜空中交织,透着诡异。
苏葛、谢意跟着十几名矫健的庄丁从后院架梯子翻出墙。后院是一片荷塘,悄悄潜过荷塘,穿过树林,从一条小路进入庄中。躬着腰摸索着穿过民居楼,向前院包抄。冉家院子左右两边,被一些居民楼包围,低矮的木屋缩在高高院墙的旁边。狭窄的巷子在木屋间拐来拐去。难怪黄三狼没有带大部队从这里潜进来,因为民居楼密集得像一个迷宫,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大部队穿过民居楼必会被人察觉。
冉茂林带着人与外面的交战呈胶着状态。并没有什么突破。冉茂林除了在墙头向外面一阵射击外,也不敢冒然派人出去。反而是墙外,对他的火力攻击并没有如他一般热烈,在他枪声弱下去时,偶尔打几枪以作回应。这不紧不忙的对战场面,使冉茂林非常气愤和焦躁。这样持续的枪声必定会让黄三狼猜测出来。如果真像黄三狼所说后面还有援兵,那兵合一处,攻下冉家,便唾手可得。
冉茂林急,手中的枪声更急。可落空的子弹却让他无助和空虚。正当他感到这样的射击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外面的情况发生了逆转,从敌人的背后传来了枪声和惨叫声。冉茂修纵步从屋里跑了出来,惊喜叫道:三弟,派去包抄的人到了,你火力接应,前后夹击。冉茂林大喜。指挥着护卫火力全开,爬上豁口向外面猛烈射击,一时间,枪声密密麻麻。
过了会儿,枪声嘎然而止。
冉茂林抬手制止了射击,倾听动静,外面传来脚步声,叫:三少爷,是我们。
门开了,冉茂林提着枪跨出门去。门上的子弹洞密密麻麻。苏葛和谢意从黑暗中奔过来,身后的庄丁迅速搜查埋伏在左右的敌人。死了五六个,有十几个跑了。土匪们以为身后来的是自己的援兵,往前跑了几步去接应,叫:切口。话声未落,迎接他们的,是一串夺命的子弹。众匪被打得晕头转向,急忙举枪应战。而从黑暗中打来的子弹擦着耳朵嗖嗖飞过,身边人的倒下,立即引起一片恐慌,更兼黑暗中不明情况,又因潜伏进冉家的人,半天没有出来,群龙无首,无人指挥。冉家人不仅从里面往外面开火,这时候又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援军,哪里敢再停留,扯一声唿哨,其余的人四散逃了。
冉茂林有前车之鉴,立即吩咐人在门前设筑胸墙,拉木棒、扛沙袋,争取在黄三狼援兵来前,在门前设立一道抵挡屏障。他非常赞赏这几个从后面去包抄的人,可他想不到带头的是苏葛和谢意。苏葛一文弱书生,谢意女流之辈。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那位李老师呢?冉茂林打量了一圈后,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来。
谢意正在查看一名匪徒的伤势,对一名庄丁说:这个人还有气息,抬进去,给他的腿止一下血。冉茂林不解:我没有一枪崩了他,就算便宜他了,你还救他?谢意抬起眼睛看他:敌人也是一条命,说不定我们还能从敌人的嘴里知道一些不知道的情况,抬进去,先救治。冉茂林就看不懂了,这女人没毛病吧!他上前:我问你,你们那位李老师呢?去哪里了?谢意不答反问:你家有没有鞭炮?冉茂林气急:这种情况下你还要鞭炮?谢意点头:不错,如果有,全部搬出来,不,还要加火药。见他愕然的表情,又说:如果你想救你父亲命的话。
如果是此前,冉茂林断然不会听一个女人的指挥。可是此刻,父亲的命在别人的手中握着,而刚才的包抄之战,已经对他们刮目相看,再无怀疑。他只犹豫了一下,迅速叫人把家中所有的鞭炮搬了出来。在门前堆成一座小山,上面洒满了火药。尽管他也不知道谢意此举是何用意。谢意上前查看后,叫道:点火。冉家兄弟惊愕莫名,这样一堆鞭炮一起燃放,无疑与炸弹的响声没什么区别。他们不明白,可谢意已经举起了火把,把引线点燃。顿时,冉家大门外,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这爆炸声远远传到后院,令悠然坐在太师椅上的黄三狼跳了起来,叫道:老子的援兵到了。他哈哈大笑,激动得手舞足蹈。上前把北风提起来,把冉孝隆提起来:哈哈,以后龙潭将从此再无冉家,以后冉家就是我的了,老子再也不用整日躲在石坪砦那破地方偷偷摸摸,哈哈……刘北风,老子真是要感谢你,你一回来就送了大爷这么大的一份礼,哈哈……
冉孝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黄三狼跳起来,转身抓着黑暗中的手下叫:你听到炮声了吧!听听,这大炮声多激动人心啊!只要炸开冉家的大门,一涌而入……哈哈,想想就激动,从今以后,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响起一个匪徒的声音:二哥,这外面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的援兵到了么?
黄三狼哈哈笑道:援兵到了,你听不出正在开火么……突然脸一沉,吼道:谁让你下来的?快上去给老子守好。
那土匪吓得一哆嗦,急忙转身跑上楼去。就在他跑到楼上拐角的地方,突然一根极细的绳子套住了脖子,呜呜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鞭炮声中。
黑暗中,李竹笙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多时。前面传来的爆炸声,第一时间吸引了楼上土匪的注意。他顺着屋后一根柱子爬到穿坊上隐藏。爆炸声果然令土匪们惊慌起来,聚在一起交换信息。土匪派一人下楼询问。李竹笙爬在走廊上进入一间虚掩的门后。土匪从楼上刚一上来,就被李竹笙拖进一间屋里。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手里提着一支枪。大摇大摆向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蹲在另一个屋角的匪徒不耐烦问:你去哪儿了?这么久,叫你问个话怎么这么长时间?
李竹笙压低声音往他的方向走:我去撒了泡尿。
都这时候了,你还穷讲究,哪里不可以撒尿。那人说时,准备起身。
李竹笙突然抬手一枪托,击在他的后脑中,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李竹笙蹲下身,迅速夺了他的枪,静默了片刻,似乎并没有引起另一边楼角土匪的注意。他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如法炮制,另外两名匪徒也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
大门外的鞭炮声仍在继续响着。李竹笙轻手轻脚沿着楼梯缓缓而下,楼下的黄三狼仰躺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水,喝得哧溜哧溜的。地上躺着两个人,前面的门后,站着一个黑影。李竹笙暗叫一声不好!黄三狼的身手肯定极为迅速,门后还有一人,若是一动,必会被二人发现,到时候,只要他们举起枪,对准地上的两人,他便不敢再动一下,反会受其控制。
李竹笙身子沿着楼梯缓缓往上爬,爬到过道的转角处,李竹笙突然张嘴,发出一声大叫:啊!
这一声大叫,在鞭炮声中虽然细微,但楼下警惕的黄三狼还是听见了,他霍地站起身,抬头往楼上望,张口叫道:李老二,楼上什么情况?他叫了几声,楼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黄三狼目露凶光,对屋里的匪徒叫:你上去看看。那名匪徒应了一声,举着枪抬腿就往楼上走。楼道里漆黑一团,他摸黑上了楼,楼上的走廊被外面的火光映得银白一片。他脚步往前走,眼睛四下张望:李老二,你们……话还没有说完,后脑上一痛,身子倒在了一双手里。
楼梯上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小跑着从黑暗中到了灵堂里。
黄三狼怒声问:李老二那狗日的什么情况?瞎嚷嚷什么?
黑影压低声音答:没事,没事,一切正常。
黑影踩到地板上的瞬间,手中的枪举了起来向黄三狼射去。哪知道黄三狼也特别机警,在他开口的瞬间,已经觉察有异,就地一滚,顺手把冉孝隆一捞,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同时,手中的枪也抵在了冉孝隆的脑袋上。
砰!子弹击中板壁。李竹笙就地一滚,枪指着黄三狼的方向:你放开他。
黄三狼阴阴笑了:看不出冉家还有你这样的人才,不要这老头子的命,你开枪啊!
北风忙叫:不要开枪。
黄三狼嘿嘿阴笑:对,还有刘北风的命,反正老子有两个人挡枪子,就算死了,也值得。
他一边说,一边拖着冉孝隆缓缓往前移动,移到北风的身边,一把拉过北风的身子,他躲在北风的身后,枪却抵着冉孝隆的脑袋。
李竹笙紧紧握着枪,汗水滑下脸颊,一动不动。他不动,黄三狼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只有北风的眼睛在中间转来转去。屋外的鞭炮声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震得整个地板瑟瑟发抖。也震得整个龙潭的夜空瑟瑟发抖。
你放开他们两人,我放你走出这间屋子。李竹笙终于开口:至于逃不逃得出冉家,就看你的本事。
黄三狼冷笑:你以为本大爷是真的走不出这屋子么?
李竹笙:我知道你在等什么,等石坪砦或警察队的援兵攻下冉家嘛!不过我告诉你,你的想法是错误的,此时外面的声音,你细听听,只是鞭炮声而已,并没有你所说的援兵赶到。
黄三狼被那句“等警察队的援兵攻下冉家的话”给惊了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只要你敢动一下,我就打死他们两人,不信你就试试。
他话虽然如此说,可心里却开始猜疑起来,经对方一提醒,越来越觉得传来的爆炸声虚假。更何况他自己亲耳听着那爆炸声一直如此连绵不绝地响着,中途没有停歇过。这是不正常的。没有任何一枚炸弹的爆炸声可以连绵不绝,持续爆炸这么长的时间。更兼听到李竹笙说出了警察队的话,不得不让他产生一种猜忌。更何况,直到此时,楼上埋伏的人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已经被此人破坏了战斗力。这不能不让他心惊胆寒。
什么警察队的援兵?北风突然问道:难道他所说的援兵是警察队?
李竹笙说:今夜的情况非常明显,此前,警察队和黄三狼先后到冉府要人,要人不成,含恨而去,接着是黄三狼夜袭冉府,他们想把冉孝隆绑出去后,以此要挟冉家,以要你命为名,真正拿下冉家才是真,拔下冉家这颗眼中钉,不仅消除一大对手,还占据冉家的巨额财富和土地,不要忘记了,他们本来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抢夺财富占人庄院才是真正的目的。
北风霍然一惊:所以,他们与警察队达成某种协议,他们攻不下来,就立刻报告警察队,而警察队这边以保护冉家为名,将会立即派重兵前来,打着剿匪的名号,实则与他们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冉家?
嘎嘎嘎——一串尖锐的笑声后,黄三狼阴阴的声音响起:都说刘北风狡猾,冉家找了五年没有找到,想不到还真是狡猾啊!
他显然被二人猜中,沉不住气了,枪口一抬,对着李竹笙的地方就是一枪。李竹笙就地一滚,滚到灵堂后面的遮挡板下。
黄三狼对着遮挡板,就是一串子弹。子弹密集地打在遮挡板上,后面发出一声闷哼,过了一会儿,黄三狼再次抬起手中枪,对着遮挡板又是一串子弹,遮挡板下毫无动静。他一只手抓起冉孝隆挡在身前,另一只手的枪口对准了呆愕中的北风:本大爷不想和你们玩下去了,刘北风,再见!
他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一直在他手中软绵绵的冉孝隆整个身子突然向他撞了过去,撞得他手中的枪一偏,“砰”,子弹擦着北风的头皮飞了过去。
冉孝隆的身体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闷响。
伯父——北风大惊,挣扎上前:伯父,你怎么样?
那一摔,摔得冉孝隆七晕八素,嘴里被布堵着,哪里答得出来。他眼睛还没睁开,耳边又是一声枪响。
冉孝隆听到那声枪响,心里一凉:刘北风终是没有逃过一命,唉!心里原本对他充满愤恨的想法,也在这声枪响后,渐渐松散。冉孝隆心里正戚戚哀哀想着,突然一个重重的东西倒了下来,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差点窒息。身后响起北风的声音:李老师,你倒是快点过来解开我的绳子啊!
冉孝隆一惊,睁眼看,看到一张血流满面的脸,凸晴鼓眼瞪着他,就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禁吓得一哆嗦。
一颗子弹,正正穿过黄三狼的脑门,令他顿时毙命。
李竹笙从档板下异常狼狈地钻出来,上前夺下黄三狼手中的枪,一探鼻息,已无气息,李竹笙一边给北风松绑,一边说:死了。北风来不及把绳子解完,就急忙伸手将冉孝隆扶起,一边解绳子一边担忧问:伯父,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冉孝隆一把取出口中的破布,愤恨骂道:这群天杀的土匪,真正该死!该死!!
外面的鞭炮声终于停了下来。
李竹笙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的院中,冉茂修、冉茂林兄弟俩带着众庄丁寂静无声站着,门打开瞬间,冉茂林手一挥,“哗啦”一声,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