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彻底蒙了。顾纪怎么会在这里?他与冉茂林是什么关系?
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也不知道做出什么样反应。顾纪含着泪往前一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强大的冲击力道,让他差点没有站稳身子。
北风用力将他推离身前,上下打量他。欲将他辨认清楚。确实是顾纪。是他熟悉的顾纪,也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顾纪。可是,分别不过两月,顾纪瘦了。下巴上长了胡茬,额头和脸上还有伤痕,眼神变得伤感而忧郁,曾经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
这一瞬间,北风心突然一痛,仿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用力握着顾纪的手臂,眼里泛着泪花: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来的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连串急切的问话,让旁边的冉茂林投来冷冷一瞥,转过脸去,眼神却突然变得缥缈。或许是想到了年少时,他与刘北风间的亲密程度比这更甚。他们一起光着身子在眉舒河里游泳,也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天冷的时候,两人的脚互相伸到对方的腋窝下面取暖,也不嫌臭。但是不知何时,刘北风与他,已经回不去了。他看到他,就会冒火,就会忍不住发脾气。就会恨不得骂他,打他……
这些年,北风的躲避,让冉茂林只要想想就恨得咬牙。可找不到他,再恨也没有办法。只有将恨埋在心里。到底是恨,还是掺杂着担心、痛心?有时候在黑夜里独自睁着眼睛想,却是没有明确的界线。
二哥的儿子冉旭在龙潭中学上高中,突然一日,老师上门,说是家访。家访就家访吧。冉家高门大户,尊师重道。对老师,没理由闭门拒客。好酒好菜招待,为显重视,冉茂林亲自作陪。几人喝得酩酊大醉。冉旭籍口扶着老师回屋休息。冉茂林盯着两人摇摇晃晃的背影呆呆出神,直到背影消失,他才咀嚼出个中滋味:曾经,他与北风何尝不是如此?
正准备离开,却突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听说这位老师,在龙潭中学异常活跃,四处交朋结友,有人在背后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疑。他来冉家,与冉旭亲密无间。冉旭是否受他影响?原只是怀疑。去偷偷听了。才知道,冉旭早已经成了老师最铁的追随者。冉茂林想着瑶瑶的死,心里冒起一团火。瑶瑶死后,背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一直像铁块一样压在他的心底。他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思考过,瑶瑶不是傻子,比他聪明。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也要去做?
冉茂林不明白,他痛苦。只要有人提起“共党分子”几个字,他就心惊肉跳。
此刻,这老师与冉旭亲密的关系,已经超出了老师与学生的界线。他断不能让侄儿与一个身份不明之人走得如此近。但也不能如此粗暴制止。侄儿性格与他一样,冲动、火暴,一点就着。甚至有些方面,比他年轻时候更甚。完全没有二哥的淡然和沉静。
冉茂林想着瑶瑶的前车之鉴,并不想与侄儿正面碰撞。他原只是想接近那老师,获得他的信任,探知他幕后的一切,探知共产党到底是什么?然后再一网打尽。老师对他,并无怀疑。再加上侄儿的力荐,老师很快将他当成心腹。告诉他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什么是民族苦难,什么是推翻封建制度、建立新社会。老师谈到未来,一脸神往,双眸闪闪放光,似乎天下已经尽在握掌中,中国很快就会改变,人民的生活马上就会朝着预想的方向前进。
冉茂林原本只是看客,只是试探,报着某种目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但他了解后,深入接触后。却迷茫了。
特别是那老师出事后,冉旭疯了一般要去营救。关于“共党分子”的事情,怎么营救?他只有将冉旭关起来,不让他出去。可冉旭大闹,绝食,用生命相威胁。甚至说:很耻辱生在这样一个地主家庭,很耻辱过着这醉生梦死的日子……地主家庭?冉茂林第一次听到有人嫌弃自己的家庭,而且还是他最喜欢的侄儿。毒打没用,软语不成,活在冉家,就是耻辱。冉茂林终没有狠下心将他一直囚禁,不放就真的废了,死了。二哥流着泪说,死了就埋了,死了就不必拖累家人了。父亲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流泪,什么话也没说。倒是他自己,心软了。他想看冉旭到底要做什么。便将他放出去。冉旭一趟奔回学校,于是,学校的学生们冲出校门,黑压压一片在街上举着拳头,喊着口号,游行……如果不是冉茂林提前将他抢回来,只怕冉旭现在也早被警察带走……
冉茂林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倒把旁边的两人忽略了。直到耳朵里传来他们的说话声,才回过神,抬腿走出门。
顾纪告诉北风,冉茂林是怎么救他的。说冉茂林是信得过的人,还凑在他的耳边告诉他,冉茂林的侄儿冉旭是龙潭“据点”的核心成员。他已经与他见了面,取得了联系,下一步,他将去湖南,试图与“南下干部”联络,而冉旭则想办法与重庆方面取得联络。顾纪说得很快很急,也很简短。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却是一句也没有提。这些日子,看来他经历了很多事情。北风欣慰之际,突然想到陈克逊。
陈老师呢?北风急切问。
顾纪脸色一暗,摇摇头:这些日子冉大哥没少派人打听陈老师的下落,但是陈老师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冉家与警察局这边原本就有嫌隙,冉大哥频繁派人打听,也怕暴露。
北风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他虽然相信陈克逊是名经得起考验的同志,但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陈克逊在武大,可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陈克逊话不多,懂得克制。最主要是性子随和,淡泊。能看透世事。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关系、距离都保持得恰到好处。不远不近,但却又彼此懂对方所思所想。此刻听到陈克逊不幸被捕的消息,对他来说,心如刀割。北风不禁用力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那日他和陈克逊站在储奇门码头,陈克逊说,沿江而下,就可以到家乡。尔后他们还约定,天清气朗之日,他们一定要同游重庆。现在,天还未清,气还未朗,可陈克逊却……一股酸涩之感,突然涌上心间。
你放心,冉旭说只要打听出陈老师在哪儿,他会想办法营救的。顾纪也懂得安慰他。
这种时刻,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知陈克逊在哪儿?不知是生是死?想营救,就必须先打听到他人在哪里?在谁的手中?北风微微地摇着头,用力忍住眼泪。
你对冉大哥不放心?顾纪见他不语,终于察觉到他的疑虑。
北风起身走了几步,他不得不如此疑虑。毕竟,要他承认冉茂林是自己人,他一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更何况,刚才顾纪说的“据点”核心成员,并不是冉茂林,而是冉旭。
顾纪又说:一开始我也不信,但冉大哥救下我后,又让我与冉旭见面,帮助我和冉旭做了许多事,包括今夜的安排,都是冉大哥一手谋划,那日,我跳进河里,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冉大哥,我早就死去多时。
北风说不出话,他虽然不怎么相信冉茂林,可也不知道如何不信他。
二人正沉默间,楼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叫了声少爷。冉茂林嗯了一声。然后外面传来窃窃私语声。下一秒,门突然撞开,冉茂林探头进来,脸色极为难看,并直接下了逐客令:说完没有,说完了就赶快滚。
冉大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顾纪急忙赔笑。
北风知道不能久留,就算不相信,但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于是便把老高交待的话和地址告诉了顾纪。他还准备交待一些注意事情。冉茂林带着一阵风,进了屋,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顾老师的安危不需要你担心,走,马上走,家里出事了。
北风被冉茂林抓着手臂出了门才放开,回头看顾纪,顾纪站在门后,眼巴巴看他。
北风狠心向楼下奔去,毕竟此刻李竹笙、谢意几人还在冉家。瞧冉茂林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如果不是大事,断不会这样揪着他就跑。
冉茂林并未骑马来,他一阵风似的往家跑。把北风远远甩在身后。似乎家中失火了一般。他根本也顾不上北风,沿着小路一阵狂奔。快到庄子时,远远传来一阵杂乱的枪声。冉茂林大急,几个跳纵飞奔过土岗,才停下身子。北风紧步赶上,立即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呆了,冉家庄前,火把烈烈,枪声杂乱。
发生了什么事情?北风喘息着问。
刚才有人来报信,说黄三狼带人偷袭进府,父亲被挟持在瑶瑶的厢房楼里。冉茂林说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让北风立即想到他们出来的那道角门。他出来时,仅仅只是将那角门轻轻地虚掩着。难道土匪就是从那道角门进去的?不仅他惊,便是冉茂林,一时也愧疚异常。那道角门之所以没有关死,是冉茂林嘱咐过给自己留的门。
冉茂林带路,二人潜到角门,门已从里面关上。冉茂林扬声叫:开门。
门后的庄丁兴奋地问:是三少爷么?
冉茂林:是,快点。
门开了。冉茂林向门里大步走去,庄丁正欲关门,冉茂林伸手挡住。北风从后面窜了进来。冉茂林边往里走边大叫:守好角门,土匪硬攻,给我往死里打。又问:里面什么情况?父亲在哪里?一名庄丁随着他走,语速很快地答:在小姐的厢房楼里,对方说自己是黄三狼,带着四五个人……
黄三狼只带四五个人就敢夜袭我冉府?老子定叫他有进无出。冉茂林咬牙切齿。
他们准备将老爷劫走时被巡夜的发现,四处一围堵,黄三狼突不出去,就将老爷带进了厢房楼里,二少爷已经派人将厢房楼围了起来,正与黄三狼谈条件,黄三狼要带老爷出了门才肯放人,二少爷说只要不伤老爷性命,答应让他们离开,但是刘五少爷带来的那位客人却说不能答应,说土匪向来说话不算数,如果答应让他带着老爷出了门,而他又不放老爷呢?二少爷一时也没了辙,只有耗着等少爷您回来。
几人正急步走着,前院突然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冉茂林折身向前院飞奔。他赶到时,院外的庄丁已经有几个倒在了血泊中惨叫。大门旁边的土墙不知道被什么炸了一个豁口。幸好有几名枪手还隐在遮挡物后面反击,一枪一个射中爬上豁口的土匪。土匪们不敢再轻易爬墙。
冉茂林迅速掏枪,抬手几枪控制了豁口处的有利位置。回头正待询问刚才守豁口的人,一转头,居然是谢意和苏葛:你们……
叫人增援。谢意叫。
冉茂林急忙对呆站着的一名庄丁叫:快去叫援兵。那名庄丁飞也似的往后院跑去。
北风也早捡了一把枪,指着退到后面的众庄丁叫:对方有狗炸弹,分散站开,别乱开枪,以点射击,有人爬上豁口,再开枪射击。
众护卫茫然的你看我,我看你。
北风又指着呆站在后面的几人叫:快,把伤者抬进去,救人。
庄丁们转头看冉茂林,冉茂林吼道:发什么呆,听他的,你们守好豁口,你们几个救人。
三少爷发了话,庄丁们立即分头行动,把痛得惨叫着的伤员抬进了屋里。
屋里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伤员,王冠玲和韦洁莹正带领着人在撕布条给伤员抢救、止血。
正当院内一片忙乱之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墙外飞了进来。
苏葛大叫:散开。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一枚狗炸弹在院中炸开。两名没有反应过来的庄丁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冉茂林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大骂:娘的,还有这一手。
余下的庄丁早已全身僵硬,个个拿着枪瑟缩不前,眼看后面的黑影又要从豁口爬进来。冉茂林举枪就射,可枪镗里却没有了子弹。就在这危急时刻,谢意和北风同时举起枪向豁口射击:砰砰砰……刚爬上豁口的黑影从墙上摔了下去。
冉茂林呆了。
呼——一声,空中又飞来了一包冒着烟雾的黑黑东西。
闪开。谢意大叫。冉茂林惊慌间急忙往旁一滚,滚到一个遮挡物下,刚刚抱头、爬下。一秒,两秒——“嘭”一声巨响,墙外传来了几声惨呼。冉茂林爬起身,看到谢意的身影从空中落下地,显然刚才是谢意徒手接住,然后又将那东西扔回了墙外。
发什么呆,快上子弹。谢意冲他吼。
冉茂林急忙拾起地上的一支枪,对身后叫:你们还呆站着干什么?给我守好豁口,守不住谁都会死。庄丁们刚才都吓呆了,不知道如何应对,抖得手都抬不起来。
外面的人显然被刚才飞回来的狗炸弹炸蒙了,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幸好这时里面涌出来十几名家丁。冉茂林和北风这才抽身下来。冉茂林看到北风,新仇旧恨“忽啦”一下涌上心来,手一抬,枪口直直抵在了北风的头上,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北风没有吓到,谢意已经叫了起来:你要干嘛?冉茂林冷冷一笑: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地上躺着的这些人,看看我冉家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你刘北风,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走,随我去后院。
谢意立即明白他的用意:你是想用北风去换你父亲?
不错,一命换一命,更何况你刘北风的命本就是我冉家的,用你的命来结束冉家今晚的战争,不亏。冉茂林用枪抵着北风的脑袋,对庄丁们喊道:把前院给我守死了。
是,少爷。庄丁们战战兢兢答。冉茂林用力把北风一推,往后院走。
北风一时作声不得,今晚的事情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谁知道黄三狼会夜袭冉府?而且还混了进来,挟持了冉孝隆不说,仅看这墙外的攻势,就知道今晚是有备而来的。自己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说不清楚的,越解释,只会把冉茂林激得火上浇油。
北风被冉茂林一直用枪指着进了院子。一个人影从他们对面大步走了过来,是李竹笙。
让开。冉茂林没好气,用力一撞,将李竹笙撞得一个踉跄。
冉少爷。李竹笙在后面喊道。
冉茂林根本没有理他,似乎不屑于理他,继续往前走。
冉少爷,你确定这样做救得了人吗?你确定你把北风交出去,黄三狼就会放你父亲吗?你确定对方真是奔着北风而来的吗?李竹笙提高声音问道。
冉茂林脚步一滞……
后院小楼里的情形,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听着外间传来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冉茂修的脸色变了好几个颜色,最后也只有无可奈何地等。对于屋内被土匪挟持的父亲,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具体的解救方案。只盼着三弟快点回来。
脚步声响,冉茂林押着北风走了进来。他的枪抵在北风的后脑上,北风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样子颇为狼狈。冉茂修虽然对北风素来没有好感,但他看到如此情景,也微微露出惊异的神色:茂林你……这是要做什么?
冉茂林一脸的愤恨:二哥,今日之事全是因刘北风而起,我若不这样做,父亲性命就不保了。
冉茂修看了北风一眼,只有长长叹了口气。
冉茂林上前,对楼里喊:黄三狼,你不就是要刘北风么,我们交换人质,只要你不伤害我父亲,我放你们走,把刘北风交给你。
楼里的人似乎在观看外面的情景,过了一会才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冉茂林,我临时改变主意了,你先把刘北风放进来,我带着你父亲和刘北风安全出府后,就把你父亲放了。
冉茂林气得浑身颤抖,骂:黄三狼你不要得寸进尺?
里面的人叫:冉茂林,看来你们冉家的战斗力也不过如此嘛。否则你也不会押着刘北风来交换了,你除了答应我的要求,还有第二条路选择吗?我告诉你,这仅是我小部分兵力,后面还有援兵即刻就到,如果你不信,就再等等,看我是否说假话?
刚才外面的情况冉茂林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方不仅有炸药,人员似乎也不少。里应外合,冉家虽说兵力不弱,但若一直僵持下去,再遇到强援来袭,哪里抵挡得住。
冉家兄弟这一沉默,令整个院中的气氛更是紧张至极。众庄丁听对方还有援兵来袭,很多人心里都慌了。冉茂林不作声,冉茂修这心里就没底了,担忧地问:茂林,这外面的情况……
冉茂林故作镇静:二哥,你别担心,外面没事。
北风突然往前走一步,扬声叫:黄三狼,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性命?
里面的人从窗格中往外早把北风看得清清楚楚,道:刘五少爷,有人出重金要你的性命,人为财忙,鸟为食死,奈何重金太诱惑,我也没有办法。
北风又叫:你大可在我回秀山的路上拦截我,为什么定要来冉家生事?你挟持冉老爷,有什么目的?
北风这几个问题不仅点出了黄三狼的真实用意,也是在点醒冉茂林,眼前的局势也许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据说黄三狼极少出砦,而一出砦却是直奔冉家。难道仅仅就是因为我刘北风么?
北风这话果然有效,冉茂修并不愚笨,听后,他一把拉住了冉茂林,道:茂林,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冉茂林却并不听他的:二哥,如果黄三狼后面还有援兵,到时候攻破前门,我们冉家就完了。为了冉家,必得堵上一把。
冉茂修担忧:可若是他出了门后,不放父亲呢?你又拿他怎么样?
冉茂林恨声道:他敢伤害父亲,我定和他拼了这条命。
冉茂修摇头:不妥,你这法子不妥,我们不能这样冒险,还有黄三狼这个人,不能信他。
冉茂林似乎已经打定主意,把北风往前一送,叫道:黄三狼,我把刘北风送进来,你把我父亲送出来,咱们交换后,我放你们出府。
里面的人阴阴冷笑:冉茂林,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么,之前你冉家本就一直在找刘北风报仇,我把你父亲放了,你还不把这幢楼打成筛子?到时候把我和刘北风一起打死,再把刘北风的死栽赃在我的头上,哼!你觉得我会这么傻吗?你放心,在出你家门之前,我不会杀你父亲,也不会杀刘北风的。刘北风,你还是自己乖乖过来吧!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北风朗声叫:好,黄三狼,你只要不伤害冉老爷,我过来做你的人质。
走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北风选择的权利了,他不如自己主动一些。毕竟这事也真的是因他而起,冉孝隆没事便罢,如果冉孝隆再出意外,只怕他与冉家的仇怨更深,一行几人的性命还握在冉家的手中。无论是从刘家与冉家的关系,还是从几人回秀山的目的考虑,他都不能让冉孝隆有事。更何况,冉孝隆是冉伊瑶的父亲,他断断不能让冉孝隆死在冉伊瑶的灵堂里。
这份心里的思虑和煎熬却不是李竹笙能明白的。这也是北风在冉茂林用枪指着他前来时没有反抗的原因。最起码,如果他死了,李竹笙几人不会有事,只要他们能平安到达秀山,牺牲自己又有何惧。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冉茂林,他的枪在背后指着他的脑袋。而前面小楼里的枪,也指着他脑袋。他的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所以,他必须得过去。更何况冉孝隆是生是死,还无法确定,也总得有人去确定一下。黄三狼想要他,那就如他的愿,自动送上门。
北风镇定自若走到门前,正踌躇不前,门一开,被一把拉了进去。灵堂的蜡烛已熄灭,一片漆黑。他看到地下躺着一个黑黑的人影,呜呜叫着想爬起来,试了几下,没有成功。想必就是冉孝隆。
从进门的那瞬间,一支枪口就对准他的脑袋。
北风不敢动,静静站着,任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搜索。那只手搜遍了他的全身,一无所获,似乎心有不甘,复又检查了一下绑他的绳子,看是否捆得够紧。
北风在他搜身的时候,默默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他能感觉到灵堂里有三个人,能感受脑袋后面的枪口透着一丝冰凉传递到皮肤上。他不敢乱动,但却可以说话:黄三狼,你既然要我的性命,应该马上杀了我。
旁边一个声音哈哈笑了起来:你刘北风的性命多值钱啊!人家要活的,我给死的,我到哪里去拿钱?况且我立即杀了你,痛快是痛快,可是我怎么出冉府?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
北风转过头,看到黑暗里一个人影在前面:其实我与冉家并没有交情,或许你也听过,冉家一直想要我的性命,你杀了我,等于帮他们报了仇,他们反会感激你。
黄三狼冷笑:你不用激我,要你性命的时候我绝不会手软。他转过身子,对屋外叫:冉茂林,你给我听着,现在我要带着你父亲和刘北风离开这里,你的人马上给我退出这里,一个不留。他话声一落,屋外的火把很快就退出了小楼。瞬息之间,小院里的人,走得一个不剩。
身后的黑影一脚将北风踢跌坐在地,喜道:咦!这冉茂林还真是听话。
黄三狼爬着窗户往外看了一会,没作声。
北风被那一脚踢中腰间,痛得半天没有坐起来,忍着痛:这件事你不觉得很诡异吗?冉茂林是一个你说什么他便会照着做的人吗?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黄三狼一动不动爬在窗后,仍是没作声。旁边的匪徒又一脚踢了过来,骂道:你他妈死到临头,还叭叭的那么多问题。
那一脚踢在刘北风的下巴处,他呸的一口将嘴里腥甜的血吐出来,笑道:怎么?说两句你们就怕了?你觉得冉家真是那么好摆布的?
正说时,北风突然发现情况不对,黄三狼缓缓从窗前走了回来,不仅没有开门离开,反而还在刚才冉孝隆坐过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的。
黄三狼见他没有说话,用枪指了指他:别停下,你继续说,我听着。
北风惊:你不是说要出去吗?
黄三狼索性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嗞嗞有声:对啊!我确实是要出去,但我没有说马上出去。
北风转身,身后的枪口立即往前一送:你说话就说话,可别乱动,老子的枪子可不长眼睛。
北风:我的手都被绑着,还怎么动?他转向黄三狼:你为什么不马上出去?你在等什么?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是在拖延时间?
黄三狼冷笑:你说呢?刘五少爷。
北风突然睁大眼睛:你拖延时间做什么?在等什么?等人还是等什么东西?
黄三狼悠哉悠哉抖腿: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如再猜猜。
北风脑中一片混乱,这骤然之间让他猜测一个人的动机和目的,他怎么猜测得出来。这一急,脑门的汗水就滚了下来。地上的黑影又挣扎起来,往他的脚边移。北风急忙用身子靠过去,叫:冉伯父,你是不是冉伯父,你是,你就点一下头。那人急忙点头。北风说:冉伯父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相信我。黑影又呜呜地乱叫。
身后的匪徒冷笑: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口气还这么大。
北风不屑于理他,黄三狼的举动实在是怪异,他把他和冉孝隆当了人质,完全可以押着他俩大摇大摆地出去,可是他却在支退冉家的这些护卫后,却并不急着出去。这极为反常。他想做什么?北风确定冉孝隆还活着,也慢慢冷静下来。他需要好好想一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正思索之间,屋外火光晃动,冉茂林带着几个人又冲进了小院里,带怒叫道:黄三狼,路已经让开,从这条路上过去,就可到前面院子,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出来。
黄三狼哈哈笑道:我想过了,闹腾一晚上,本大爷饿了,你快给我们先找点东西来吃,吃了才有力气走路。
冉茂林气得胸膛起伏,如果是平时,早一拳打了过去,听说黄三狼狡诈多变,果真是名不虚传:我拿来的东西你敢吃么?
黄三狼狂傲:怎么不敢?你父亲吃得,你大爷我也吃得,还不快去!
黄三狼这是在拖延时间,他在等援兵,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冉家……北风突然扭头冲外面叫道,话还没有说完,背上就被一枪托打得扑倒在地。
冉茂林冷冷盯着小楼,迟疑了一下,迈步向前院走去。
前院的大厅里,冉茂修和冉家众人、李竹笙、谢意正等着他。
冉茂林气冲冲道:果然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兵,目标是冲我冉家来的,看我不把那些狗崽子收拾了。他一挥手,往前院气冲冲走。
李竹笙上前挡在了他面前:冉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千万不要冲动啊!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计议一下。
冉茂林急赤白眼:计议,计议,你一个教书先生懂什么,看我不出去把这伙王八蛋给收拾了,走。
身后的护卫跟在身后,忽哗哗往外面跑去。
刚才在冉茂林押着北风进后院时,李竹笙拦下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迫得冉茂林不得不停下脚步听他说完。冉茂林听完他的第一个计谋后,就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要我不顾我父亲的安危派人潜入小楼?万一被黄三狼发现怎么办?李竹笙说:我们前面可以制造火力,麻痹他的听觉,误导他的判断,把所有的火力用来解决屋外的敌人,采取迂回之势,把院外的敌人消灭了,佯装打不过,把后面的人手抽到前院,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趁他在松懈之际,派人潜入,一举拿下。
冉茂林冷笑着看他:那小楼独立成院,现在怎么潜入?稍一接近就会察觉,黄三狼的心狠手辣世人皆知,若是我父亲有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
这样的计策当然是有风险的,每一步都有风险,只是看怎么取舍。可是看冉茂林这神情,自然是不会让冉孝隆冒险的。便在这僵持之际。北风突然站出来说:我去,我去换冉伯父出来。
李竹笙拦住去路:不行,要是你进去后,黄三狼出尔反尔怎么办?到时候局面岂不更糟?
北风:那小楼无路可进,黄三狼要的是我,我进去后,还可以打探里面的情况,查探对方的虚实和动静,还可以在谈话中摸清对方的真正目的和下一步的行动。
李竹笙反问:那若是你一进去他就一枪杀了你呢?
北风低下头笑了笑:李老师,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也不后悔,因为我的命本来就是冉家救的,到时候,麻烦你把我的尸体带回老家。
北风这话,一语双关,李竹笙一听即懂,他欲再说什么,北风已经抬腿向后院走去。这倒把冉茂林愣在了原地。
想不到黄三狼真的出尔反尔,不仅把北风扣为人质,还打算拖延时间等救兵来一举攻下冉家。这一步算盘并不在冉家兄弟的预料之中,俩兄弟感到受欺骗的同时,根本听不进李竹笙的任何话,冉茂林决定带着人先把院外的匪徒解决;冉茂修带着人去小楼守着。
可是前院的情况并不明朗,从刚才的火力看,对方人员不少,枪械不少,还有狗炸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重武器。冉茂林这冒冒然冲出去,李竹笙急得眉头皱了起来,只有跟在冉茂修身后,不停劝道:他这样冲动是不行的?不明外面的情况,敌在暗,己在明,会吃亏的。冉茂修也急得抓耳掻腮:我三弟做事就是这样的。又说:可是现下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李竹笙焦急说:你不担心他带着人出去后被人伏击吗?万一他出了事怎么办?冉家岂不更危险?
冉茂修素来对三弟极器重。因为冉茂林虽然冲动,却极勇猛。这些年由他出面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几乎没有让他失望过。但他听了李竹笙的话后,却不得不停下步子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