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夜的鏖战,冉家的枪声终于停下。但锣鼓声却敲得震天响,村子里像炸开了锅,传出呼喊:棒老二来了,男人们都起来,把棒老二赶出冉家庄,棒老二来了……
紧张的气氛随着锣鼓声四下传开,恐慌和害怕并没有随着枪声的停止而有所减少。
逃逸去的几十名匪徒,有可能会卷土重来。而他们的援兵也随时可能出现。冉茂林除了加派各门的守卫外,把更多的力量抽派到前院修筑防御工事。沙袋一袋一袋往庄子外扛,木棒一根一根往前面钉。而附近的居民,在冉家的锣鼓声中,男人们加入扛沙袋的行列。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冉家被匪徒占据,今后他们的日子也极不好过。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北风在扛沙袋的男人中,看到一个瘦瘦矮矮的身子左右摇摆的脚步,跑起来晃晃荡荡的。小龚,居然是小龚。北风一眼认了出来。是在海棠溪帮他代买票的小龚。原来小龚居然就住在冉家庄,那……北风不敢想象,难道他是冉家一直派到重庆去寻找他的眼线之一?他装可怜,给他买票,是冉茂林的安排?这一瞬间,北风背心处的冷汗,汩汩往外冒,顿觉全身虚软,如果冉家安排的不是眼线,而是杀手……那自己还有命回来吗?
远处的天幕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露出鱼肚白。北风仰望着天空,突然想到文昭,如果没有文昭,这趟行程,将是多么艰险啊!不知道文昭这个夜晚在干什么?
天快亮了。庄丁们累得爬在沙袋后的土坑里,交叉着胳膊,抱着枪,抓紧时间小睡一下。
冉家的如临大敌,并没有等来敌人,下半夜出奇的宁静,让累了一晚的人,在恐惧和寂静中,被瞌睡侵袭。
坐在椅上,似乎才闭了一下眼睛,北风就被李竹笙摇醒了,李竹笙伸手指了指外面,轻声说:天亮了。然后又叫醒苏葛,三人从偏厅走出来,谢意带着王冠玲和韦洁莹已经在天井院里,默默站在一旁。大家心照不宣点头致意。谢意向北风用眼神示意堂屋的方向。
冉茂林和冉茂修似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见北风和李竹笙走进堂屋,兄弟俩立即停止了说话。
什么情况?北风问道。
一宿没睡,冉茂林眼睛血红,他不说话还好,一听他的声音,冉茂林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浮起来,没好气瞪他:和你什么干系?
这句话呛得北风喉间一哽,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倒是冉茂修难得的回答:昨夜黄三狼与警察队的一支队伍在乱坟窠里全部被人杀死了。
黄三狼不是死了吗?难道是那些逃走的匪徒?北风和李竹笙互望了一眼,极为震惊。昨晚上冉家自打死黄三狼后,就如临大敌一般。害怕石坪砦的土匪带援兵前来,等了一个晚上,却想不到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冉茂修摇了摇头:昨晚上死在灵堂里的,并非黄三狼,我们审问过受伤的那几个匪徒,说这人是黄三狼的弟弟黄四虎,他是私自到冉家来挟持家父的,原本想把家父挟持出去,以家父为质,逼我们就范,也好在他大哥面前争一口气,可事情败露后,索性就冒充黄三狼,欲打算拖延至黄三狼援兵到来,里应外合,一举将我们冉家拿下,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黄三狼带来的援兵和警察队的十几人全部死在了乱坟窠里,无一生还。
李竹笙疑惑:这可真是怪了,难道他们是互相火拼?
冉茂修摇摇头:黄三狼与县府勾结,关系本就紧密,他还指望通过县府的关系洗白自己,如何会与县府警察队的人撕破脸皮?
李竹笙:那难道是——他目光望向两兄弟,如果黄三狼与警察队不是火拼,那么就一定是被人伏击而死,想一举击毙这么多人,这是怎么做到的?
冉茂修看到他的表情,摇头:这事可不是我们冉家做的,你们昨晚上也看到了,我冉家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勉强应付土匪尚还可以,可还有警察队,我们冉家哪有这样的实力?
李竹笙缓缓踱着步子:这事可真是玄了,不是冉家做的,难道还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冉茂林站在一旁不做声,北风也没有作声。但是,两人的脑中却各自飞快地旋转着。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两人的目光突然碰在了一起,然后各自又飞快地别开去。
场面一时僵冷,沉默了一会,冉茂修开口道:此事我觉得还是尽快告诉父亲,以商量对策。说罢转身欲往后院走。却被冉茂林急步上前拦下:二哥,这么早去打扰父亲,只怕不妥。依我之见,黄三狼昨夜派人夜袭父亲,本来就可恶。他此时被人围歼,岂不是正好为我们冉家出口气。
冉茂修略带责怪:三弟,你真是糊涂啊。你想想,昨夜冉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他被人围歼,外人看来,这就是我们冉家做的事情啊!
冉茂林不服气:别说这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呢?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冉茂修生气叫:哎呀!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黄三狼名声虽不好,但有县府的认命,素来与官方关系密切,此次他全军覆没,更何况死的,还有十几个警察,你觉得县府会不过问?昨夜冉家的动静,只怕整个龙潭都惊动了,警察死在冉家境内,你觉得和我们没有关系?让我们怎么解释?
冉茂林一脸愤慨:县府过问,我也不怕,只要是我们没做过的事情,还怕他过问不成,更何况,当下的县府,本就与匪徒无异,只许他们州官放火,就不许我们百姓点灯?二哥,反正这事,你且先别惊动父亲,先静观其变再说。
两兄弟争执间,门外匆匆奔进来一名庄丁,张口叫:三少爷,三少爷……
那人跑到近前,看到冉茂修,脚步一顿,立即住了口,嗫嚅着不敢上前。
什么事情这样惊慌?冉茂修皱眉问道。
庄丁小心翼翼:刚刚我上街打探情况,看到很多人往警察局跑,我也跟去,想不到军队的人也在,一个小胡子军官说他们昨夜在城外围歼了一伙贼人,当时天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让警察局派人抬回尸体辨认。
什么?是军队?几个人同时一愕。
庄丁抹着额头的汗珠用力点头:我亲耳听军队的人讲的,军队的人现在还在警察局。
冉茂修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实在是万万想不到,居然是军队……剿匪本来就是他们职责所在,这下,有他们作证,与我冉家再无关系。他略带宽慰和歉意地拍了拍茂林的肩膀,便转身进了后院,对北风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冉茂林眼神渐渐放松,可侧头迎上北风探究的眼晴时,又凌厉起来,冷笑:刘北风,想不到连军队都在为你开路,你小子不知道哪世修来的好运气。转过头对旁边叫:王叔,给客人准备早餐,吃了后让他们马上走。
冉茂林居然下逐客令。虽知他不喜欢自己,但听他当着那么多人,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北风一时也颇为不自在。
站在一侧的管家答应一声,便去吩咐厨房。
刘北风,吃了饭后,快点给我滚蛋。冉茂林用眼神狠狠地瞪了北风一眼,便大步往前院去了。
北风真是觉得冤枉死了:我也没想来你冉家的,是你昨晚上非要——喂!你去哪儿?去哪儿啊?冉茂林充耳不闻,没有回答,径自去了。
北风一行人吃过厨房准备的早餐,去向冉孝隆辞行,却被管家挡了回来,说老爷说了,刘五少爷前路保重,不必辞行,以后也——不必再见。
北风只有悻悻地带着众人出了冉府。竟是无人送行。冉茂修进了后院便再没有出来过,而冉茂林自从走出前院后,也再没有进屋。众位老师想不到,来时浩浩荡荡,去时竟然无人搭理,都觉得怪怪的。
北风带着几人沿小路回到镇上,镇上的街头还只有稀疏的人影,几人的脚步声走在空旷的街头,发出清脆的响声。竟似觉得昨晚上的那一场恶斗,仿似在梦中一般。
李竹笙叹息说:以前读“一进侯门深似海”并无感觉,可昨夜在冉家,却让我真切体验到了。唉!一举一动皆不得自由,实在还不如在一间破旅馆里来得舒服自在。
苏葛笑了起来:你就感恩吧!如果不是冉家,只怕我们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呢!这还得感谢刘老师当年与冉小姐的那段情缘呢。
北风听了,唯有苦笑而已,他想自己终究是连她的坟前都没有看望,心里这份愧疚,外人怎么能知晓呢?到底还是欠了冉家,只怕此生再没偿还的机会。心里突然又想起了这场发生在冉家的战斗,心里是极明白这幕后谋划的人是谁的。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和冉家居然也成了其中一枚棋子,而且还是那枚最关键的棋子。
文昭计谋之深远,当真是无人能及。用自己当年对冉家的一份恩情,换来冉家对一行人的出手救助,不仅使冉家改变了原来的立场,还用冉家钓出躲藏在石坪砦的黄三狼。冉孝隆骂自己是个揣度人心的小子,若是知道文昭下的这盘棋,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可是从冉孝隆救他的那一撞里,又让北风迷惑了,如果冉家真的如此恨自己,那么冉孝隆完全不用这么做,只眼睁睁看着他被开枪打死即可。
这其中,到底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