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麻木而落魄的岁月,至今想来一切像在梦境里一般。
北风闭上眼睛,记忆飘回到五年前的初春,中央大学旁边的一条黑巷子里。
“砰”一声枪响后,世界静止了。
北风爬在一条又黑又臭的黑水沟里,摔折断的腿骨处,撕裂的皮肤汩汩往外流着鲜血,臭水浸进伤口里,钻心的疼痛。枪响后,那股疼痛瞬间麻木,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耳朵里很久都飘荡着惊天动地的枪声。
呆了呆,他突然醒悟,拼尽全力爬上水沟,向枪声传来的黑巷一瘸一拐挪去。可是刚挪到黑巷口,就被身后的一只手拖进一道角门里。两人跌坐在角门地上挣扎,他嘴被用力捂着。
来人是刘志刚。刘志刚低喊:你疯了……
我疯了,我就疯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伊瑶……刘北风用力挣扎。
两人在纠缠间,刘志刚用力将他的脑袋往墙上一撞,疼痛感微微使他清醒了一点点。
刘志刚低吼:你清醒一点,如果你出去送死,只会让她的掩护白白牺牲,毫无价值,你必须马上转移……
你让我怎么清醒?让我对她的生死弃之不顾?我做不到。北风拼尽全力挣脱他的控制,反被刘志刚狠狠摁在地上。
你必须走,马上走。刘志刚的声音异常愤怒,他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掼。
北风躺在地上,张着嘴,哭不出声音。
出这条巷子,往左转,到路口,黄包车会把你拉到安全的地方。在天亮之前,你必须赶到储奇门,那里有接应你的人。刘志刚脱下外衣,撕下一条布巾,用力缠在刘北风摔折的腿上,又说:你先走,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去救伊瑶。
北风没有作声,也没有再挣扎和吵闹,而是任刘志刚帮他缠好腿上的伤。背着从漆黑的巷道里出来,放进了早等在路边的黄包车上。黄包车拉着他快速地奔跑在黑夜中。刘志刚扶着墙喘息的身影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被黑暗完全吞没。
北风的腿上,鲜血汩汩从扎紧了的布巾里浸出来。他没有任何疼痛感。痴痴呆呆地仰躺在车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到了什么地方。只看到车外往后倒去的房屋建筑,只听到车轮子骨碌碌急促地奔跑声,拉车人的背影在夜里,不知疲倦地奔跑,握着车把的手臂,肌肉紧紧地崩着。脚步声在夜里,与“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将黑夜凝固成一张透不过气的网。
黄包车拉着他穿梭在一条条黑巷子里,左转右转,最后到了哪里,北风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个夜晚对他来说是模糊的,像播放极快的影片。
凌晨时,在储奇门的一间商铺里,刘北风的伤得到了简单的救治。也是在那个晚上,北风被人送上了一艘船,在汽笛声中离开了重庆。
船是运送货物的船,船上的人,是他不认识的人。但是船上有人把他扶到一间黑黑的舱底,还为他送来了水和饭。
北风进入舱底后,就没有再挪动过一下,也没有一点动静。
外面的人担心他,怕他在舱里死去。进去查看时,见送去的饭菜一动不动,而他则睁大眼睛,抱着双臂微微颤抖,痴痴呆呆盯着某个地方。那人摇摇头,走出去时,刘北风的耳朵里飘来一声叹息:这人——看来是废了。
北风在舱底呆了一天一夜。然后到了一个码头。帮他送饭的人轻轻敲着舱板告诉他,可以下船了。下船后,北风坐在码头上,一坐就是一天。后来有人把他安排上了另一艘船。从另一艘船上下来后,他得到了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他按着地址瘸着腿找去时,那里已经物是人非。
旁边的居民说:前几天住在这屋里的人被警察带走了。
北风与组织上失去了最后的联络。
这一流浪,就是一个多月。
北风拄着一根路边拾得的棍子,一瘸一拐的行走在陌生的街头。人流在身边穿过,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街上的人走过他的身旁,总免不了掩鼻而去,惊叫一声:好臭啊!他没有感觉,无动于衷。他不顾别人的嫌弃,站在人流中,似乎只有站在人流中,才感觉到一点自己还是活着的气息。
下雨了,街上的人流四下奔跑开去。刘北风没有跑,他也跑不了。那只伤腿发出腐烂的气息。他站在雨中,仰着头,举目四顾,一片茫然。
流落在外的那段日子也是模糊的。刘北风记不住看到的任何一张脸。整个人处于一种痴迷的状态中。伤腿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慢慢恶化。他倒在一间破庙里,浑身像火烧火燎,脑袋迷迷糊糊。
北风以为自己会死在破庙中。晕晕沉沉间,来了几个乞丐,一个残疾的老乞丐和几个小乞丐。老乞丐用棍子戳着他的身子,试探他是死是活,几个小乞丐站在旁边看着他手里紧握的一个馒头,咽着口水。刘北风心想:自己快死的人,吃一个馒头也救不了命,还是把食物留给有用的人吃吧。他缓缓抬起手,把馒头递过去。
馒头被一个小乞丐一把抢过,却又被一根棍子打掉在地。
老乞丐吼:饿死鬼投胎啊!连死人的东西也抢。
老乞丐把北风当成了死人。刘北风笑了,觉得在死前,还有人看着自己,也算满足。
老乞丐解开他腿上的绷带,破庙里顿时一股臭味弥漫开来。绷带和伤口的皮肉已经连接在了一起,绷带扯开,也带走了腐烂的皮肉。
北风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钻心的疼痛又使他嚎叫着醒了过来。意识在脑中慢慢聚拢。他听到老乞丐说:看吧,我就说了,用火这法子很管用吧。
几个小乞丐捂着鼻子乱叫:原来烧人的肉会这么臭啊!
北风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脑袋晃来晃去,还是看不清楚。
他想:连尸体也要被人烧来吃么?
老乞丐说:不烧这条腿就真的废了,不仅腿废,连人也得没命。小混蛋,快,把火拿来。
北风听到这句话时,心下又浮起了一点点希望,想:难道自己还没有死?
这个想法刚过去,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灼心的疼痛。刘北风又晕了过去。
老乞丐用火活生生的把刘北风伤处的腐肉烧了。用他的话说这叫消毒。北风的命就这样在他这个看着残忍无比的方法下,救了回来。他们还把讨到的食物给他吃。老乞丐居然还带回了一些草药。其中有一株难得的药——独一味。老乞丐将草药用破锅熬好后给他喝下。将独一味捣碎敷在他的伤处。
北风清醒时,问他烧腐肉消毒的法子是谁教他的?中药是哪里来的?
老乞丐半天没有作声,眼睛盯着天空,空空茫茫的,他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北风不知道老乞丐经历了什么,可通过他那条断腿、那条空荡荡的衣袖却不难想象出他曾经遭受过的罪。也许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也许是受恶霸欺凌。
那是什么样的罪啊!没有人知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需要语言的沟通。
更何况,刘北风的语言能力,在一点一点丧失。
北风伤稍好点后,辞别老乞丐,继续上路。老乞丐给他做了一根拐杖。北风就靠着这根拐杖,先后辗转多个地方。他从泸州到宜宾,从宜宾一路流浪到了内江。
在中央大学时,北风有一位同学是宜宾的。那同学此前和他的关系较好。还跟着他一起游行过。最后那同学没有拗过家里的安排,毕业后就回了宜宾。北风在宜宾没有待几天,就离开了。因为那位同学已经初为人父,他扶着大肚子的妻子走过身边,北风看到了他眼中的幸福。而他的妻子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把手里的一块糖糕放在了北风的面前。
同学没有认出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刘北风。
北风在他的面前没有抬起头来。他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突然失去了上去相认的勇气,想起了送他离开学校时,他拍着自己的肩说过的话:如果哪一天在重庆呆不下去了,你就来宜宾找我!
这句话,此前,北风早已忘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瞬间,北风脑中突然浮起当时送别的画面。心里发出质问:自己真是在重庆呆不下去了才来找他的么?
找他后又会怎么样?接受他怜悯的眼光和施舍?帮助?让他感觉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英明?让他证明接受父母的安排是多么的明智?
不,我的选择没有错。我的信仰更是无可置疑。我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跪着也要将它走完。别说现在只是失去一条腿,就算失去我的整个生命,我也不后悔。
北风又开始一瘸一拐上路了。
这次他重新燃起了心底的火焰,重新燃起了斗争的热血——决定回重庆去。重庆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不知道那晚上,伊瑶是被捕了还是被同志们营救出来了?更或者……不,一定不会的。北风只要一想到冉伊瑶的生死,他就心慌意乱,脑中的神智也渐渐变得混乱起来……
他只有一个信念——回重庆找到冉伊瑶。就算被捕杀头,也总比这样如孤魂野鬼般死在外面的强。
他沿着一条大路走。一直走。因为刺激而突然从心底浮起的一缕执念,闪着微弱的光芒,迫使他的脚步不停朝前迈去。
一定要回到重庆去,一定要找到伊瑶……
北风走到了内江。在内江,他终因身体和精神上的虚弱和自我折磨,晕倒在了街头。
醒来时,躺在内江中学的校舍里。周围围了一圈人。一双双眼睛,充满惊异和好奇地盯着他。
这是哪儿?你们是谁?刘北风惊慌了,像受了惊吓的兔子,爬起身就要逃离。却被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一伸手就按了下去:哎!你不许动,陈老师马上就请郎中来了。
女孩的力气很大,北风试了几次,都没有力气爬起来,只有任她们观赏着自己。
很快,外面随着叫“让一让”的声音,挤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老头查看他的伤势,摇摇头,说:以前的旧伤。
年轻男子渍渍说道:这是什么伤?像黑炭,火烧的么?怎么下得了手?
老头给他诊脉,不停摇着头:身体极度虚弱,再拖下去,只怕是命不久矣!需得好好调理,没有个把月,是恢复不了的。
女孩在旁边急切叫:郎中,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那个年轻男子,是北风曾经的校友——冉伊瑶的追求者——陈继桐。眼睛大大的女子是谢知微。他们都是内江中学的老师。北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救自己,有一次问。陈继桐愤愤不平,说:我救你,不过是想打击你。
北风问:打击我?为什么?
陈继桐咬着牙:你自己想去。
北风想不出来,怎么救自己反而是在打击自己?
在内江中学调养的那段日子,北风发现陈继桐对自己并不好,常常带着小情绪。这人救了自己的命,却恨他。这倒是怪事。
吃了医生开的几剂药后,北风的身体和神智才慢慢恢复。
陈继桐虽然对他使脾气,但还是很照顾他,把自己的衣衫给他穿,又介绍他到内江中学工作。于是,北风成了内江中学的一名国文老师。
有一次,北风问他:继桐兄,当年在学校时,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陈继桐摇摇头:没有。
北风:那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情?
陈继桐:没有。
北风:那我怎么感觉你对我情绪呢?
陈继桐一下就火了:我对你有情绪?我没有把你从楼上推下去就算不错了。
北风更奇怪: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恨我?
陈继桐一下子噎了一下,脱口说: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看在冉伊瑶的面上,我才懒得…理你……
陈继桐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冉伊瑶。他第一眼见到冉伊瑶就喜欢上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眼睛灵动的姑娘。可是冉伊瑶对他却从未正眼看过。冉伊瑶的眼睛里,从来只有北风。这就让陈继桐对北风非常的反感。偏偏有一次,学校组织男生篮球比赛。陈继桐班对阵北风班,冉伊瑶在场边助威。只要北风进了球,她就又跳又叫,中场甚至还冲上去跳在北风的身上,北风托着她当着全校学生转圈圈。这让陈继桐看着更难过。下半场比赛时,陈继桐气不过,就暗地里做了小动作,害得北风从空中摔了下来。从而引发了两个班的肢体碰撞,差点酿成了群殴。
陈继桐说的时候,犹气愤不过:你刘北风有什么可骄傲的?不就仗着冉伊瑶喜欢你,就狂成那个样子,让谁看了,心里都不舒服。
原来你喜欢——冉伊瑶。北风的眼神暗了下去,这个名字,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念出来,念的时候,心里却一阵钻心的绞痛,身子渐渐缩成一团。
陈继桐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声音悠悠说:喜欢有什么用,人家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刘北风一个人,哪还有别人什么事。对了,你来内江?冉伊瑶呢?她在哪里?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么?
说完回过头,看到北风的样子,突然慌了:你……你这是怎么啦?
北风紧紧咬着唇,用力捧着脑袋,把自己整个身子往地上缩着,不停地缩着。
陈继桐不知道北风与冉伊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从北风如此狼狈来到内江的情形看,猜测他们间必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过后,他未敢在北风的面前提冉伊瑶的名字。
而谢知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啊!北风努力想想,浑身热血哗的就快速流动起来。
从睁开眼看到她。后来觉得生活中全是她。无论走在哪里,似乎都在她大眼睛的笼罩之下。有时候,北风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随时在监视自己,否则,怎么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会看见她呢?
谢知微是内江中学的音乐老师,也是当时救他摁住不让他起身的那个姑娘。谢知微在学校内很有名气,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她在内江中学任歌咏股的股长。每日清晨,谢知微带领歌咏队队员在内江城区四大街进行一小时的“晨呼”活动,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流亡三部曲》。
北风躺在学校外的墙下听到的歌声,就是她带领学生们唱的。
她们天天唱。不仅她们“晨呼队”唱,还要把病刚好的刘北风拉着去唱。
北风不去,打死也不去。蜷缩在屋子里。
谢知微在门外用力敲门,敲得咚咚响。
不仅晨呼时叫他,学校有什么话剧表演也要来叫他。
谢知微的刻意,全校师生都知道。
北风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何如此关注自己?他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平时也极少与她说话。可是她似乎天生就是一个自来熟的人,照顾他,给他拿药、煎药,给他送饭。连陈继桐都看不下去,冷笑着嘲讽他:想不到这个鬼样子,居然也招女生喜欢,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哪一点?
北风不想与这个女子有什么纠葛,他那时与女子说话,都充满负罪感。偏偏陈继桐还不放过他,说一些冷言冷语伤害他、攻击他、贬低他。
他对谢知微刻意的疏离。可这个女子,却不管他的态度。他越疏离,她便越是对他好。没来由的对他好。让他忍不住想发火。可自己的命是人家救回来的,怎么发火?
到底他的火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发了出来。
寒假,学生们和老师全部回家。学校里只留下北风一个人。空荡荡的学校,反让北风的精神好了很多。可谢知微偏偏不识好歹,来找他。她来了,他就躲她。不躲不行。谢知微担心他一个人在空阔的学校里孤单寂寞,要拉他回家去过寒假。结果,他看到知微就躲,跑回宿舍,将门关上,不让她进。任凭她在门外如何敲门,他就是不开。
谢知微的性子也倔,不开门就不走。
两人隔着一道门,彼此坐着。屋外的寒风呼呼地吹。知微也不觉得冷。
知微坐了两个多小时,她又站起来,砰砰地打门,叫他的名字。
她正叫着,下一秒,里面传出一个字,顿时让她不淡定。
滚。
北风居然骂她:滚。
北风。她继续叫他的名字。她从来只叫他名,北风,从不带姓。这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暧昧。
门突然打开,北风一张胡子邋遢的脸出现在门框里,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带血丝的眼睛瞪着她,吼: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滚!滚!
在他们隔着门对峙的时候,北风以为她走了,心情放松下来。
喝了酒,还打了一个小小的盹。正做着梦,又被她惊醒了。他终于没有忍住。不发火不行。快崩溃了。
谢知微张着嘴极为愕然地看着他。
北风伸手指着她:如果你还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再说一遍,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敲我的房门,不要再来给我发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传单,以后给我滚远一点,滚
说完后,北风“砰”一声,再次关上了房门。
你…你——谢知微气得全身发抖,不知所措。都说这位刘老师是个脾气阴郁、性格孤僻的怪人,她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伤心、委屈,从未有过的委屈,眼泪哗哗地往下滚。
北风也真是被谢知微折磨得快撑不下去。她不仅不怕他骂,脸皮还特别厚,不管他怎么嫌弃她,她总是一张笑脸,经常找他借东借西也就算了,居然,还长得如此的与冉伊瑶相似……
谢知微的大胆、活泼、开朗、敢爱敢恨的性格,无一不像曾经的冉伊瑶;就连那双眼睛,都如此的相似。自从见到谢知微的第一眼起,北风就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并且伴随着谢知微在学校频繁活动、露脸,来敲他的门,让他忆及往事,如在冰火之中煎熬一般。
那天北风以为关了门后,谢知微自然就会离去。
他关在屋里喝了很多酒,拿着他与冉伊瑶的照片久久凝视着。看一会照片,喝一口酒,再看一会,再喝一口。看着看着,爬在桌上睡着了。他从来没有梦见过她,其实他一直期待着梦见她。自从离开重庆后,他再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的生死……不,应该说,他害怕听到她的消息,更害怕知道她的生死。任何与“冉伊瑶”三字有关的消息,对他都是一种致命的折磨。
陈继桐说喜欢冉伊瑶,可是陈继桐却并不知道冉伊瑶为了救他的命而跑进了黑巷中。
陈继桐也并不知道冉伊瑶出事了。直到现在,生死不知。
自责、难过、伤心、悔恨种种情绪一齐往心上涌,揪着他的心不停地绞着。
冉伊瑶的名字像一颗炸弹般在他脑中炸响,瞬间让他忆起了所有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个世上没有失忆。所谓的失忆,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的。
很多时候,他都需要酒麻醉自己,需要酒助眠。
他终于梦见她。她身着蓝衣白裙,站在高高的秋千上,秋千的两边茂密的桂花树,她便在飘着桂花的秋千上飘荡着,时高时低,风把她的裙袂吹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飘在空间……
如此美好的梦,便这样被谢知微的敲门声惊醒了。
恼怒加伤心的北风爬起身,睡得酸麻的手臂将桌上的酒瓶碰倒,而门外那个讨厌的声音,还在响着。北风一时的怒火和冲动,就那么爆发出来。
后来,谢知微整个寒假再没来找他。
但谢晓峰来了。
谢晓峰轻轻推开他房门的时候,他以为是谢知微,心里一缩。目光所及,却是一个年轻人。一个高大、宽额、大脸的年轻人。年轻人热情的笑,有好看的鼻子,鼻子上下耸动,露出笑意。居然没有嫌弃他的居所。自顾自,像和他熟识已久。
谢晓峰推开门,推开窗,将屋里的酒味和烟味散去。然后不请自坐到桌前,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聊天。他那时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我认识这个人吗?想了一会,又肯定的自我回答:不认识。从未见过。
后来,交谈了,聊开了。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
在谢晓峰的反复邀请下,他跟着他回家过年。才发现,谢晓峰居然是谢知微的堂弟。
有些人,想躲都如此的躲不掉。
谢知微看到他从门前路过,呆若木鸡,手里端水的瓷盆,“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