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排长居然是谢晓峰!北风开始只是觉得声音有点像。可没想到还真是他。当年从内江出来后,他到底去了哪里?他是怎么混到军队里面来的?又为什么在这武陵山一带?
无数个为什么萦绕在北风和谢意心间,直到汽车跑在路上,都无法从这心绪之中剥离出来。
如果那位马排长真是谢晓峰,那么这些日子发生的许多事情,也就说得通了。肯定是谢晓峰打听他们落脚的地方。还派人从白马山一带沿途护送到彭水。这样,也解释了在南川时,有人打探他的行踪,在白马山时,那个军官躲闪的目光了。
虽然北风不知道那两名女子对他们有什么样的威胁,但猜测她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有可能是敌人的情报人员?因为军统局总是往各处安插眼线,特别是女特务,她们乔装成风尘女子、教师、机关要员、记者,甚至伪装成女共产党员,打入党内组织。
越想越是一团糟。越想越觉得许多事情又纠结成一团乱麻。
只有不去管它,任一路的汽车颠簸着复杂的心事。
从彭水到黔江,原本可以空出小半天出来休息。司机和工作人员都需要休息。司机每天全神贯注,老冯必须时刻维持汽车的燃料和清洁。不是一般的累。是非常的累。到黔江休息,便成了他们最惬意的事情。可以去喝个夜酒,可以倒头大睡一觉。黔江是一座途中必停的小城。车子到黔江不仅是补给,亦是补充客源。
但是令所有旅客没有想到的是,到黔江下车时,那位留着胡须的马排长,居然已经等在车站了。
北风和谢意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时刻,他们并不适宜相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认?而谢晓峰这么快赶到黔江,又是为了什么?分别多年,到底他的立场是否坚定?
马排长对两人并不理睬,似乎像不认识一般。从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未再给予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彭水的案子并没有完结。马排长说要重新盘查,不是一命,是两条人命啊!彭水警察队的唐队长往上报。上面暴怒之下,勒令严查。说凶手肯定就在车里。只要严密调查,定能查出凶手。马排长如此一说,便连北风和谢意也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这种关键时刻。如果谢晓峰还是原来的谢晓峰?那他应该是想尽办法平息此事。
或者说他也尽自己的能力短暂的将此事平息下来。或许也有让凶手途中遁去的时间和机会。但是,从彭水上来,车上没有人离开。一个也没有。因为车子沿途之上都没有停过。而他们运气不好,只有被悉数带回去盘查、录口供、询问案发时间以及不在场的证据。
于是,一车人,连车门都没有下,就被带到了一座军营里面。
军营营房门前一座哨卡,四周拉着铁丝网,宽敝的土泥坝子上,建着一幢三层高的楼房。楼房看着像是刚修建不久,地上有新铺的泥沙,门窗没有上油漆,透着一股新鲜木屑的味道。高楼的左面建着一排低矮的营房,营房建得也极是简陋,像抢建出来的。更让北风感到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座军营,门前居然没有挂任何标识性的牌子和番号。
这极不正常。
大家被赶进了高楼前一间矮房里,把一间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屋里放着的两条长条凳子已经被先进去的人抢占。北风、苏葛、李竹笙只有和谢意三个女子挤站在靠窗口的地方,尽量将女子们护在里面。特别是王冠玲,不让她被人挤撞到。
窗口处偶有风,吹进来的气息夹杂着一股灼热的热浪。屋里嘈杂、抱怨之声,不绝于耳。被叫到名字的人,被带进了另一间屋里问话,问完后,放回车上,或带去别的地方。
受不了这样的闷热,络腮胡三挤两挤,挤到了窗口的地方,一边用力呼吸着吹进来的风,一边嘴里低低骂着。北风只有护着王冠玲往另一个角落移动。
李竹笙低声说:看来,这军队和地方警察的矛盾不是一般的激烈。
苏葛看了他一眼:你是指彭水的事情?
北风:为什么盘查的事情会轮到军队插手?
李竹笙想了想:军阀执政的地方,军队所到之处,各县府、水陆公安警察、保安队及民团,军队都有权利随时调动,有什么稀奇的?
北风:虽然都可调动,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调动的,除非是发生了特别重要的大事,平时一般都是彼此各司其职,而现下军队的人横加插手,才是奇怪。
话声刚落,门口的士兵伸手一指,叫道:你,你,出来。
北风和络腮胡同时被叫了出去,北风走时,示意李竹笙保护好王冠玲。络腮胡被士兵推进了一间房,而他也被推进了另一间房。令他疑惑的是,这居然是一间空房,他正不解,士兵已经打开后面的一扇门,向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客气地说:刘先生,请往这边。
这态度,让他颇为意外。
穿过门,想不到另有天地,这幢高楼的后面,居然有一座古朴的朱红四合小院。小院四周,筑着半人高的围墙,围墙上的石块呈青黑色,显见已有些时光。沿墙爬满了月季,开得姹紫嫣红的花朵便在墙头争奇斗艳。朱红的大门敝开,一条弯曲的小径往里面延伸。北风在惊诧之间,以为是往那院里去。不想前面的士兵进了院子后,却往旁边的一座小山岗上一伸手:刘先生,请往这边。
北风转头望去又是一惊,沿院内围墙往左走,有一月洞门,穿过月洞门,便是一陡峭的山壁,壁上一条青石阶梯往上延伸,直达山岗,顶上有一座朱漆凉亭。亭子古朴雅致,八角飞翘,周围枝遮叶掩,显得极为隐蔽。亭子里笔直地站着一位穿着军官服饰的人,他手里端着茶杯,侧身而立,目光平视远方。仅是这样一个侧脸的棱角,就无由得让刘北风的心跳得咚咚作响。
小兵走在前面的山壁前,肃立于一旁,显然是没有得到准许,只能守在下面。
北风站在台阶处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抬腿往石阶走,他故意把脚步声踏得极重,还发出略略粗重的喘息声。
八角亭里的人,虽然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但他似乎一直在听这边的动静。别看短短几十步的石梯,但山壁险陡,第一次上这个亭子的人,都会略气喘。他显然已经听到脚步声,知道北风走到了亭子的前面,微微侧过头,深湛的一双眸子,带着笑意,盯在北风的脸上。
北风与他目光撞在一起,瞳孔猛的收缩,手指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很意外?那人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透着一抹俏皮。
北风苦笑。这个人,前几天他和李竹笙还提起过他。想不到居然就在如此的情形下见了面。他应该想到,在谢意告诉他,马排长就是谢晓峰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想到的。可是他忽略了。
确实很意外,不止是意外,简直是惊骇。北风吐出一口气,老实答。
那人扬眉: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
北风点头:确实没想到。
那人笑了,展开的笑颜里,堆挤出几缕法令纹,但只是一瞬间,他脸部的肌肉松驰下来,恢复了那抹清俊冷淡的神态,他把茶杯放在桌上,头微抬,再次盯着北风的目光。
北风迈步进了凉亭,也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是第五十六军的文职人员——李之涣。那人正式自我介绍,伸出手。
北风扬了扬眉头:刘北风。
两人用力握了握。
放开手,李之涣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子:请坐吧!刘先生,咱们聊聊。
北风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此地孤山峭立,清幽隐蔽,果然是个喝茶纳凉的好地方。
北风:李先生这职位看来不低啊!
李之涣牵牵唇角:小小的文职人员而已。
北风冷笑:能调动军队,只怕不是文职这样的闲职吧?
李之涣笑而不答,提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一杯茶水,推到他的面前,似试探,又似转移话题:刘先生这一路而来,可还算平安?
北风不客气:有贵军的保护,哪有不平安的。
李之涣听他声音极是揶揄,想了想,朗声笑了起来。
北风说:看来,这路上的一切,果真是你一手安排的?
李之涣笑:在其位,当谋其政,我也不过是受人所命而已。
示意他别激动,坐下说话。
北风想了想,只有缓缓坐下。
多年未见,这个李之涣见自己,只怕不是为了喝一杯茶水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