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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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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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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连载

第三十章 铲砂地

三叔开着小车送爸回来,第一个来看病人的人是当村书记的堂叔,他提着一个礼盒,是一箱八宝粥,放在柜盖上。

我给村长堂叔泡花茶,他边喝茶边和三叔聊一些事情。三叔不走,他也不走,在我们家吃过晚饭,三叔开车回铜城,他和三叔一起出门走回家了。

爸在背后说:“哼,哪是来看我……”

三叔走的时候安顿我:“双,把你爸操心好,别让你爸自己走路,也不能站时间太长,扶着他,该吃啥就吃。”

爸定定坐在屋子里,哪儿都不能去,有电视陪着,还能熬住。来看爸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听爸嘚瑟动手术的经过,这好像成了他给别人夸耀的本事。看他的人放下一点儿东西,又陆陆续续走了。家里有了很多鸡蛋,有了好多包豆奶粉。两个堂叔什么东西都不拿,一人给爸五十元钱,爸说:“你看你们,来就来嘛,干么给我钱?”

堂叔笑着说:“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拿,给你个钱,想吃什么东西自己买上吃去。”

他们走了,爸笑着说:“我在养病,我成了搞副业的人。”把堂叔给的钱装在口袋里,他又说:“大家来看我,都给我钱多好,拿的这些东西,我怎么能吃完?”

三天时间里,半个村里的人都来看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咦?你害一场病,反而胖了许多。”

“定定坐着,能不胖嘛!”

二叔是第三天晚上来的,提着一篮子鸡蛋,咬着一个大旱烟棒子,坐了一会,和爸说了一些闲话。二叔走了,爸拉着脸说:“你两个姑姑到铜城去看我,你二叔呢,别说去铜城了,连电话也不打一个问候我一声。”

我说:“爸,我二叔天天问候你呢,天天问你回来了没。“

“天天问我,咋不见前天就来?“

“爸,我二叔去小水帮我二姑家犁十几亩水浇地,他昨天才回家。”

“你二叔不在家,你二妈也不在家吗,你二妈不来看我。”

“哎呀爸,你可真是,你计较这个干吗?尽算计谁来看你谁没来看你。”

我扶着爸一只手上厕所,后道里一群鸡没精打采的样子,爸不在家的这一个月,鸡们好好活着,一只都没杀掉。我说:“爸,杀一只鸡,给你炖汤喝。”

爸笑着说:“是你想吃肉了吧,拉来给你杀,最大的那只拉出来。”

腿不能好好走路,可杀只鸡没任何影响。坐在小凳子上杀鸡,我帮忙捏腿捏翅膀。放血、烫毛、剖肠挖肚,用一张报纸燎毛,洗干净了在案板上剁块,我说:“妈!收拾好啦,赶紧煮上。”

到每年八月,家里的腌缸肉基本吃完,最后几顿肉片上已经生了绿毛,在猪油里炸炸,还是吃掉了。腊月里杀一口猪,腌一缸肉,吃到第二年八月,已经吃够长时间了。八月到腊月里杀猪之前,胡乱将就着吃一只鸡,吃一只兔子,天冷了吃点羊肉臊子,到腊月里猪杀掉,才有了想吃一顿肉就有一顿肉吃的日子。爸这人,对吃肉这事儿积极的不得了,即便鸡圈里剩最后一只鸡,我说想吃肉了,他也会让我逮出来杀掉。

满院子都是鸡肉香味,这味道,又尖又窜,大门外坡路下都能闻见,等不及肉煮烂,我已经吃掉了三疙瘩,骨头给蹦蹦嚼,从杀鸡到鸡肉煮进锅里,它一直摇着尾巴流着口水绕在我脚下,可怜巴巴赶紧吃一口的眼神,唉!大小都是馋嘴吃货。

肉炖烂,妈舀出一小盆鸡汤鸡肉,悄悄嘱咐我:“端到你二叔家去,别让你爸看见。”

每次煮鸡肉,给二叔家端去一些,我心里有点不平,咋不见二叔给我们家端一盆肉来?他家的腌缸肉还有呢,我要一点,二妈肯定不给。

饭 熟之前,我又跑去小梅家,站在她跟前悄悄说:“走,到我家吃饭!”

“有啥好吃的?”

“煮了一只鸡,快走!你这家伙,四天不来我家。”

“我出门一趟,浪了几天。”

你表姑出嫁姑娘的事?你这家伙趁事情成三四天趁去了。”

我俩悄悄从她家跑出来,她假装来看回到家的爸。饭端上来,吃了一碗米饭,喝了一碗汤,吃了两疙瘩肉。她帮着妈洗碗,和妈叽叽喳喳聊闲话。

我把两本暑假作业拿出来,空着的一些题让她教我,她不耐烦的样子,她这人最愁给别人教作业,其实她自己一知半解讲不清楚,真是的,指望不上她了。

“你下午干啥去?”

“也不干啥去,在家闲着。”她说,好像心情不咋高兴,在家闲着,她爸爸就唠叨她,她觉得很烦。

我说:“那你跟我待着,咱俩在一起看书,我哪儿都不能去,得守着我爸。”

罗家塬的小舅和大舅家的表哥表姐一起来看爸,晚上吃鸡汤臊子面,鸡汤和鸡肉都吃光了,这是给爸留着明天再吃一顿的东西,妈全拿出来招呼了她的娘家人。爸有事让小舅帮忙,十亩种过西瓜的新砂地要铲一遍耙一遍,两驾地的活。五亩老砂地子瓜要拉回来,一天的活。瓜蔓拔掉地膜揭掉后,五亩老砂地也要铲一遍耙一遍,一天就能干完。沟里还休耕着五亩坝地,聚了两次山水,土埂子被冲了一个豁口,要修好,爸让小舅留下来帮忙干这些活。

小舅呲着牙笑一下,小舅说:“姐夫,你把病好好养着,还想着务八头子地,能务过来吗?把那些压不成砂子的沟里的土地扔掉算了,不是旱掉就是被水冲掉,白白出那些苦力干啥?”

“你帮我干完这些活,我给你工钱!”

本来想着请二叔干这些活的,但二叔不问我们家地里活怎么办,爸就不好意思张口叫他干活。小舅来了,让小舅帮忙干活。

“姐夫,我贷着一万块钱高利贷也压了十亩新砂地,到年底还不上的话,利息翻一倍,你手头有钱的话,给我先借上五千,我先把高利贷还掉一半。”

爸的脸拉得长长的拉到地上,一声不吭,再不愿和小舅说话。他们走了,爸当着妈的面说:“你的这些娘家人……”

我说:“爸,你不要愁啦,这些活我来干!套上骡子铲砂地这种活,我能干了,有什么大不了?我明天早上就去铲砂地,你教我怎么套铲耧就行了。”

爸瞪我一眼说:“你能求很。”

“你说我不会开三轮车,我还不是开着去地里拔草了?拉瓜的事也不麻烦别人,我会把瓜全部拉回来,真是的,还当我什么都不会干的小娃娃。”

爸知道了我开着三轮车去上川地里拔草,连着开了四天,不说什么了,真是的,就没把已经长大的我放在眼里。

骡子拉到水塘饮完水,铲耧抱出来,在院子里学着套驾当。爸在一旁教我,认真学着套一下,不就会了?爸嫌我胳膊上没劲,铲地时不能把耧压得够深。我说:“爸,我尽力压就是了,还要怎样,总比找别人干活好吧!这年头找人家干活要开工钱,钱省下给你买羊肉吃。”

爸心上肯定高兴,儿子长大了嘛,能干犁地耕地的活啦!

小梅在一旁给我鼓劲:“就是就是,好好干,这有什么难的,一点儿巧道,再剩的是使力气嘛!你还是有力气的嘛。”

“小梅,你明天干啥?”

“不知道,也没安排我明天要干啥,在家闲着呗!咋?叫我陪你去铲地?”

“嘘!瞎说话!哪能叫你陪我去,你在家好好看书学习,做暑假作业,别再吊儿郎当混着啦,混到上学,什么都忘了,学习退一大步。”

她能听我的话才怪,她就是要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捱到上学,这个样子,肯定退步。从明天开始,我早上铲一驾地,下午在家学习,二十天时间里的下午学得蛮多,我是不会退步的。

爸老给我说,他十六七岁时,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活都会干了,翻地耕地这种活,一干就干到天黑。上有老下有小,爷爷奶奶生病,三叔读书,他是老大,挑起重担来。生活所迫,不得不干。

小梅回去了,天色擦麻,小梅妈又来看爸。我在耳房写字,听得见他们在上房说话的声音,听不清楚具体说着什么。

两个妇人一起出门上山捉一会儿蝎子去,夜气凉了,山上的蝎子越来越少,妈不想去了,小梅妈说不去远处,就在跟前的山上转着拾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拿上水和馍馍,装两个西瓜,给骡子套上架子车,拉上铲耧,我去地里干活了。第一次独自使唤骡子,不知道它听不听我的话,和我同一年出生,很乖的红骡子。我跟着爸去铲地,在铲耧后面拾铲起来结了籽的杂草,顺手扶着铲耧学着铲地,手上使着劲儿扶耧,胳膊很快酸困了。

爸想让妈跟着给我牵骡子,怕我铲地的时候骡子走不正。

“不用我妈牵,我自己慢慢掌握,咱骡子乖着嘛,又不乱跳腾,我妈在家待着,能操心一下你,还能招呼一下来看你的人。”

铲耧绑在架子车上,我坐在架子车前辕上,赶着骡子去砂地里,骡子十几年如一日这样去地里干活,我现在是十六七岁时的爸。架子车在山脚下的小路上晃悠悠慢腾腾走,真够慢,三轮车十二三分钟就到地头,架子车得走半个小时。眼睛盯着路上一个石头看,石头朝后退着越看越远,模糊着什么都看不见了,四五十米外看不见路上有一个拳头大的石头,看见的只是光溜溜一条砂土路。宇航员在太空中看向地球,看得见中国的长城,这是小学语文书上的课文,我觉得不大可信。看眼前山皮子上的一棵柴垛,山皮子离我越来越远,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一片山坡。

架子车走到地头,太阳已经从东山头露出了笑脸。架子车卸掉,铲耧套在骡子身上,学着爸的口气吆喝“一一,噢,得儿!驾!”

双手扶耧的劲儿使不匀,深一下浅一下,扯得骡子一顿一顿的,一趟铲出来,我俩都累的直喘气。再铲第二趟,找到了一点儿道,双手自在了许多,新砂地,砂子松散,还算松活,要是在老砂地里干这个活,真能把我累死。一趟两趟铲过去铲过来,越来越顺手。主要是骡子乖,听使唤,让我省不少劲儿。就是一趟不能挨紧凑着一趟,中间老错开一截子,没关系,中间没铲上的重新来一遍,不错不错,比预想的效果好许多。这一早上,十亩地铲一遍,明天早上耙一遍,干两驾完工。如果给爸干这个活,他干到两三点才回去,我怎可能干到下午两三点,到十点时,手腕子已经酸困了,休息一会儿,吃个西瓜,吃两个蒸馍。骡子嘴上套的笼头取下来,给它吃半个馍,对骡子来说,馍馍就是红烧肉,好好干活,有馍馍吃。

到中午十二点,还剩两亩地没铲,实在干不动了,以为这一驾就能铲完,可没铲完,一些叠工活耽误了一个小时,自己也没有好耐力,坚持不到一点两点,看样子这项活两驾干不完,三驾干完就不错了。

四十分钟的回家路,回到家已经一点了,卸了架子车和骡子,给骡子添了草料,端一盆水放在门台上洗手洗脸。饿倒是不饿,就是腿困胳膊酸,心里却是满满的踏实。第一次套着大牲口单独铲一驾地,不错不错!坐在饭桌前,把妈留的饭菜都吃光了。

“爸,我以为明天就干完了,明天干不完。”

“不急,三驾干完都好很。”

“爸,下午是我学习的时间,我不去地里干活,在家学习呢。”

“好嘛!在家好好学习去。”

爸一口答应我在家里学习,以前可从不说这样的话。爸看上去很高兴,我在地里干一早上活,可不是干摘瓜拔草的小活,是铲掉了八亩地,大功劳,庆祝的方式是一下午在家休息,即便我不说要看书学习这样的话,爸也会让我在家悠闲着,干我自己的事儿。

安心睡了一个小时午觉,有一个下午时间学习了,家里还算清静,来看爸的人没有前三天多了。来的人是张家的小表叔爷,他前天来过,今天又来了,借我家骡子使唤。爸说:“上午铲了一驾地,下午要缓着呀!”

“咦?你叫谁帮你使骡子呀?“

“哼!我能叫动谁?还不是我娃铲了一驾地,胡乱铲了一遍罢了。”

小表叔爷笑着看坐在屋子里看书的我说:“噢哟,你小双能嘛,会使唤骡子铲地了。我还想着你的骡子这几天闲着,我牵去使唤两驾。”

爸说:“我的几驾地干完了再说吧。”

张家小表叔爷走了,爸埋怨他:“哼!自家不养牲口,一气儿就知道借我的骡子,我的骡子是你白使唤的?”

也不是说就白使唤我家骡子,冬天里,张家小表叔爷背来一袋子包谷,使唤着我家骡子拉了十天土,可爸气哼哼说,没见求过一袋子包谷。

以前来借骡子,爸不说不借的话,人家使唤完了,他在背后叨叨人家。妈反过来说叨爸:“你心里不愿意,就别再借了,这会儿抱怨人家什么?”

这次来借骡子,果然不借了,骡子不是机器,添上油通上电就能干活,骡子已经干了一早上活,流了一身热汗,咋可能让张家小表叔爷牵去再出苦力。

院子里一股子中药味,爸天天喝一碗中药,熬一个小时,一碗药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我觉得喝这一碗药汤没什么用,起作用的是吃蝎子,一天吃十只蝎子,比喝一碗中药汤好。

晚上,我倒一盆热水端到爸脚下,给爸洗脚擦腿,我说:“爸,你一天吃十只蝎子,比吃什么都强,比喝鸡汤都好。”

“行呢,烧上给我吃,吃十只。”

“嗯?蝎子怎么烧来着?盐水泡泡,油煎好给你吃。”

说干就干,提起蝎子灯和塑料罐子跑上屋后的山顶,一捉回来十只不大不小的蝎子,盆里半盆温水,放一勺盐搅匀,这十只蝎子一个一个夹起来泡进盐水中,过半个小时,都身子泛白翻着肚皮泡死掉了。我端着盐水盆给爸看。

“爸,现在咋弄啊?肠子总要掏出来吧?”

“蝎子哪有肠子掏出来,就这样,倒一点油煎一下就行了。”爸捞起一个,张大嘴要吃,又放下了,生蝎子还是不敢乱吃。

锅里的油滋滋响着冒起了青烟,用筷子夹起一只扔进油锅里,噼里啪啦响,溅起的油点子烫到脸上了,疼得我跳起来。锅里的这只蝎子已经焦黑掉了,赶紧捞出来,油锅从灶火上端下来凉一下,油温晾下去,再把几只蝎子扔进锅里,盖上锅盖,锅里又噼里啪啦响。再揭开锅盖,蝎子们的尾巴和腿焦黄,身子还微绿着,翻个身继续煎,煎到焦黄捞出来盛到碗里。蹦蹦在厨房门口玩,闻到油香味,跑进来砸吧着嘴想尝个鲜,那个焦掉的蝎子扔给它,它嗅一下,慢吞吞吃到嘴里了。再夹起一个往自己嘴里喂,嘴张大,可不敢放进嘴里。我吃过烧熟了的绿蚂蚱,可没吃过蝎子,这家伙卖出去,到底被哪些人吃掉了呢!在村民手里一斤五十元收走,吃得人得花更多钱才能吃到嘴里吧!

爸吃蝎子不花钱,我端着这些煎好的蝎子给他吃:“你尝一个味道对着不?”

电影《黄河绝恋》中,受伤的美国飞行员吃蝎子,一口一个吃得香,再学一声公鸡叫。爸扒拉两下,挑最小的一个咬少一半嚼两下,再把剩的一半喂进嘴里嚼,爸说:“嗯!好吃着呢,比虾还好吃,你吃一个?”

我才不吃蝎子,看着就难受,怎么能吧唧吧唧嚼一顿咽下去,爸是什么都能吃下去的人。

爸边吃一只蝎子边说:“屎巴牛翅膀底下有一疙瘩肉,香得很,皇上也爱吃。”

小梅爸来了,笑着说:“哟!你吃的蝎子呀,一斤五十元呢,你舍得吃?”

还剩两个,爸笑着对他说:“你尝一个?比雀肉好吃。”

“我没吃求过啥,谁和你一样,啥都挖抓来吃一顿。我是问你,明天兑不兑油去?明天我们去小水兑胡麻油,顺便给你家也兑上?”

“好么!我的两袋子胡麻拉上,娃妈跟着去。”

胡麻是去年水浇地里种的,种上三亩,吃两年胡麻油。小梅爸问:“你家还有两袋子胡麻?”

“就剩两袋子了,能压四十斤油,能吃到过年吧?”

姑父笑着说:“四十斤胡麻油咋吃不到过年呀,我哪有四十斤,我的一袋子胡麻最多压二十斤,和上猪油吃也吃不到过年,还要花钱买油,现在啥都花钱买。”

“就是,我今年一颗麦都没种,也要买麦,都是花钱。”

“哟!谁还不会算账,种西瓜好呢还是种麦好,你两亩地的西瓜收入就够买三千斤麦了。两亩旱砂地能打三千斤麦?我今年的四亩水浇地才打了两千多斤麦。”

爸叹一口气说:“今年咱们村里人种的麦都不好,去年一亩地都有八百斤,今年就没有了,水费化肥人工,不够投资钱,划不来种,自家人吃的口粮,也就不算这些帐了。”

叹一口气,姑父说:“明年我也一颗麦都不种了,不如种西瓜嘛,就是一毛钱一斤卖掉,也比种麦强。”

爸笑着说:“你今年把种麦的地都种成西瓜,比我卖的钱多。”

姑父要回去了,我把他送出大门,我问他:“姑父,小梅有没有好好看书?”

“这两天看认真看着呢,还不是在那里揍做。”

第二天一早,小梅小叔的三轮车停在我们家门口,两袋子胡麻抬出来装在三轮车上,妈要跟着去,我说:“你走了,我爸咋办?我去地里耙一驾地,回来迟了,我爸连中午饭都吃不上。”

爸挥挥手说:“叫你妈跟着去吧,我吃饭有什么难的,有豆奶粉冲着泡馍馍吃。”

我耙完一驾地回来,冰锅冷灶,暖壶里连一口开水都没有,抓紧烧火做饭,炒茄子,炒鸡蛋,爸笑着说:“我又不饿,我饱饱的。”

“我妈肯定去我姐家浪去了,咋可能兑油兑一早上!”

爸上厕所,已经不用我扶着了,拄着顶门杠子一瘸一瘸自己去了。他这两天念叨着要把二姑家麦子拉两千斤回来。妈去小水兑油,顺脚给二姑说这事儿。

傍晚,东平哥开着三轮车拉着麦子来了。爸取来两千元给他拿上,东平哥笑着说:“大舅,我妈没说要钱的话,说你做了手术,花了大钱,暂时不拿这个麦子钱。”

“手里再紧张,吃粮的钱总有嘛,拿上这个钱给你妈。”

东平哥把两千元拿到手上装兜里了,爸笑着说:“你妗子拾蝎子也卖了一千块钱呢,这都不算多,有些人家在这四十天里拾蝎子能卖三四千,顶种一茬子庄稼。”

东平哥叹着气说:“唉!大晚上爬到山上捉蝎子太吃力了,别让我妗子再爬山了。摔着了可怎么办,摔折腿的人,摔断腰的人,杨梢沟里有好几个,我们小水村也有一个,半辈子罪遭下了。”

妈笑着说:“再不去了,昨晚差点儿从一房檐高的崖坎滑下去,确实害怕。”

“啊呀妈,昨晚这么惊险?可你什么都没说,好好着再别爬山了,我爸这个样子,你再有个闪失,我怎么办?我马上开学了,你让我又休学吗?”

真不敢想象爸妈都不能动弹,我不能上学的日子该怎样过。

第二天一早,妈在院子里淘洗五百斤麦粒,我不能帮妈,我继续耙砂地,东平哥帮妈淘麦,

他笑着说我:“你能很嘛,我都不会使唤大牲口干活。”

二姑家种着十几亩水浇地,但没有养骡子,到铲地耙地的时候,二叔吆喝着骡子帮二姑把这些活干完。小水村里多一半土地已经不用牲口干活了,小拖拉机头后面拖着家什,又轻松又省力又快地把活干完,一亩地收五十元工钱。二姑不愿出这这笔钱给别人,叫二叔干活,一周时间干完,给二叔一千斤麦。

我们家的大部分土地在山沟里,那么陡的坡路,土地也不是方方正正平坦的土地,用拖拉机头干活,反倒没有骡子轻松。

家里有粮了,麦子淘出来,晾一天,明天拉到面粉厂推磨,我开三轮车拉去,我开三轮车把五亩砂地里的子瓜也要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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