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十几分钟的暴雨将瓜地边的排洪渠冲开了口子,山水冲进地里,低洼处的两板瓜受了淹,这两板瓜长的还蛮大,瓜秧瓜叶子被泥糊子山水淹掉,用喷雾器喷洗也不起多大作用了,我和爸将西瓜一个一个抱起来小心翼翼翻个身,再擦掉瓜皮上的泥,若不尽快晒干,会有生了病的坏斑点,瓜贩子一看有坏斑点的瓜,多少钱都不愿意收。
“不要紧,损失不大。”爸一边干活一边自我安慰。
我说:“还不要紧呀,你看地边的渠,又窄又浅,能不被淹掉吗?赶紧把渠再往深挖一截子。”
爸大意了一点,排洪渠没修到位,山水就把一截子砂地淹掉了。昨天下了一场暴雨,不一定今天就不下,要紧快挖宽挖深排洪渠。
我拿尖头铁锨挖,一铁锨泥挖起来背在埂子上,爸用方头锨往平铲,铲起来的泥也背到埂子上。我俩干得满头大汗,晌午时间,太阳炎炎在头顶照着,我刚从学校回来就这样辛苦干活,真受不了。不干咋办,总不能是爸一个人的活。
瓜地在两边山夹着的沟底下,排洪渠沿着山脚走势绕在地两边。我们父子俩一起干活把这两边的渠挖深,埂子背高,今天肯定干不完,今天干一半。我说:“爸,我若不回来,这些活你要干三天,我差点儿回不来了,我二姑家麦子马上要收,我要帮着拔麦子。”
“现在哪能顾上帮你姑姑家拔麦子,瓜地里一刻也不能离开人,咱家几个人你姑姑家几个人,你不会算数吗?”
“我姑父和我小平哥不在家,不知道收麦子的时候能不能回来,我姑腿疼,十亩地麦子呢,一天两天咋能收完嘛!”
“你姑腿疼,我就不腿疼?你姑父他们肯定回来,咋能在收麦子的时候不回来收麦子,你少操心。”
我要操心的是我们家这十亩地西瓜能不能顺利卖掉,能不能卖个好价,能不能卖上两万元。西瓜已经种了两年,这是第三年,就看今年这十亩地新砂地西瓜能不能卖两万元,卖上两万元的话,爸能笑一整年。
从今年开始,不但不交农业税,还给每家每户发几百元种地补贴款,这是好事情。我心里说,爸,明年这个时候,我若以棒棒的成绩考上高中,是不是更让你高兴了?比西瓜卖两万元还高兴?可我回到家两天了,你还是不问我的期末成绩考的咋样,我懒得跟你主动说我的学习。
妈在另一块地里拔香茅草,拔下来的草抱出来扔在埂子上,回家时装在三轮车上拉回去,是骡子一天的草料。
最闲的人是蹦蹦,它高兴极了,跑来跑去到处嗅,一场雨过后,到处翠绿,他好像很喜欢泥土和青草味。摇着尾巴到处找好玩的东西。从家里出发时,我抱起小狗扔到三轮车厢上,妈骂我:“把你死大拉去地里干吗?”
“不能把它一个人留在家里,它多孤单,它会哭的。”
它真的会哭,头仰起来闭着眼“呜呜呜”地哭,半夜里坐在在门台上这样哭着,爸先醒来,嘴里骂:“这个死狗娃子哭着呢,咋是这种狗?”
我把它没放进屋子里,让它在门台上过夜,它就在门口哭着,我一蹦子跳下炕打开门把它抱进来,放在炕沿下面,它不哭了,乖乖卧到天亮。
妈抱着一个西瓜走来,我正想挑一个西瓜吃一肚子。西瓜打开,红艳艳黑籽儿沙瓤,甜得不行。挖一块瓜瓤给蹦蹦吃,它还不习惯吃西瓜,看我们三个满口吃着,小心翼翼舔了一下。它在草丛里逮绿蚂蚱玩,玩腻了一口吃掉。
快到中午了,干不动拿铁锨的活了。
“爸,该回家了,干不动了。”
爸抬头看看刚到头顶的太阳,只有爸才有的口气说:“急啥,还不到十二点!”
我手底下开始磨洋工,磨到爸说回家的时候赶紧回家。伏天里顶着大太阳拿着铁锨这样干活,干到十二点过了才能回家,真过分!
妈也捱不住了,喊一声:“走了,还往啥时候磨呢。”
小狗跑到瓜地中间去了,被瓜蔓缠住了腿脚,我过去把它抱起来扔到地边三轮车的车厢上。
□□的草也扔到车厢上。爸开着三轮车从地边出来,我说:“爸,给我开上,我学会开车子了。”爸不信我会开三轮车了,不给我开。
在河湾里的沙土路上,碰见小梅爸扛着铁锨往回走,三轮车停到他跟前,我说:“姑父,坐上来呀,你咋走着去地里了?”
“不走咋整,这样泥的路骑不了车子。”
“姑父,今年你瓜卖掉,该买一辆新三轮车了,买一辆摩托车也行,总不能这样走着去地里劳动。”
姑父说,小梅还没有回家,不知是是明天下午还是后天下午回来。山水在河湾里淌了半夜,从红沟村里走上来,脚底下到处泥泞,不是让人轻松的事儿。
姑父抱起小狗娃子看了一眼说:“是条好狗!”
我问他“你们家西瓜有熟的吗?”
“我们家哪有种西瓜,种多了卖不出去,不把人愁死,干脆不种了。”
小梅家不种西瓜,她家这个夏天吃的西瓜,看样子是要到我们家地里拉了。
三轮车到他家坡底下,小梅爸跳下去回家了。
和昨天一样,东边山头有乌压压一层雨云往前堆滚,似乎是和昨天一样原路走的一场暴雨,真让人担心!河湾里天天淌山水,怎可能把西瓜顺利卖掉。伏天里卖西瓜,比虎口抢粮还让人心焦。这时节不是希望天天下雨的时节,等二姑家麦子收完,等我们家西瓜卖完,暴雨爱咋下咋下去,下一天一夜都无所谓。
暴雨并没有下到我们这里,在东边山头电闪雷鸣折腾着,到傍晚时,更汹涌的一股山水从河湾里淌下来,是东边塬上下了暴雨,洪水冲进沟里,从我们村的河湾里经过。
我站在河湾边看泥糊子黄汤浑水,心里满是忧虑,虽然冲下来的碗大的瓜不是我们村的,不是我们家地里的,可糟这样的暴雨灾害,谁不心痛!
许多年前,山大沟深的土地里铺地膜种子瓜,一场暴雨,山水冲下来,瓜蛋子叠罗汉在水里上下漂浮,没有被洪水冲走的瓜,七死八活躺在泥地里喘最后一口气。沟里的地都扔掉不种了,扔掉了好几年,爸不甘心,前年冬天叫来堂叔的推土机,将一片土地重新推平扩展,再叫来两辆别人家的三轮车,用两个月时间给地里铺砂子,十亩新砂地,花费两万元。十亩新砂地去年休种,今年第一年种西瓜,若今年就能收回来两万元投资,爸心里将是何等高兴!
春天里播种西瓜籽,砂石抛开,土层不太湿润,种上干瓜子,等着下一场春雨,等着种子发芽。心焦气躁地等到四月中旬,雨终于下了,一周后大部分瓜子发芽出苗了,从砂石缝里抽出两片嫩芽,这时候,赶紧将生了瓜子芽的种子重新补种到没有发芽的窝子里。虽然及时补种上了,可还是不能保证西瓜苗出齐,总有空着的窝子,瓜苗被虫子吃掉,被山鸡啄掉,也有莫名其妙死掉的。十亩地,出齐百分之八十的瓜苗就算抓苗成功。
爸每天蹲在瓜地里忙活,缓半天的时间都没有,蹲在地里拔草,蹲在地里放瓜苗壅土,扯秧的时候蹲在地里压秧掐蔓,结瓜的时候摘掉多结的无用的瓜,然后盼着下好雨下透雨,五月和六月下了两场透雨,所以地里都是十斤以上的大西瓜。自从瓜蛋子长到拳头大,更是不能离人。一群乌鸦虎视眈眈等着地里没人时,落下来在瓜蛋子上一口啄一个洞,拳头大的嫩瓜蛋子被啄烂,只能赶紧摘掉,重新坐瓜。爸对黑乌鸦恨之入骨,套住了一个,先拔毛,再剁脚,再把尖嘴剪掉,然后挂在地边的杆子上挂三天,这只被捉住的乌鸦凄惨惊恐地叫了三天,吓得别的乌鸦再不敢到我们家这块地里啄西瓜了。
活捉住一只乌鸦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爸用很大的一张细网罩在瓜地上面,在瓜棚里守了四五天才捉到一群乌鸦中的其中一只,拔毛剁爪子剪嘴巴,在地边的杆子上挂着,警示其它乌鸦,这就是啄瓜蛋子的下场。
野兔子也很可恶,啃瓜蛋子啃得那叫一个仔细认真,十斤重的快熟了的西瓜皮它都能啃出一个大洞,红艳艳的瓜瓤看上去触目惊心。野兔子比乌鸦稍懂点事儿,照着一个瓜啃,今晚啃完,明晚还是啃这个啃了一个洞的烂瓜,后天晚上不啃了,因为啃烂的瓜有了坏腥腥的味儿,它再啃下一个瓜。
一夜之间有四五个瓜被啃烂掉了,各被啃了一个大洞,肯定是四五只兔子啃的。瓜长到十斤,已经是粉瓤,已经有甜味儿,兔子天天晚上来啃。
爸夹上狗皮褥子和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晚上睡在瓜棚里守瓜。半夜醒来两三次,在地边转一圈,把野兔子赶跑,把躲在草丛里欲扑上去捉兔子的野狸猫也赶跑了。
爸白天黑夜在瓜棚里守瓜的这十天,我紧张认真地学习着,想把期末考试考得最好,然后回家帮爸看瓜。我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爸说:“你去守夜!”
我吓一大跳,开什么玩笑?我怎敢睡在瓜棚里守一夜?前不着村里,后不着大路上,两边都是黑峻峻的山峦,一道沟里就我们一家子铺了十亩新砂地,这一夜里我能不害怕嘛!
这十亩地西瓜怕野兔子啃,还怕贼娃子偷,还怕拾蝎子的人跑进地里胡乱摘一通。必须守夜。
被褥在第二天早上潮乎乎能捏出一把水来,爸守了十个晚上,关节开始痛,所以让我替他守夜,我说:“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十八岁的男子汉了不敢一个人守夜吗?”
“我哪有十八岁,我才十六岁!”
妈笑着说:“我都敢在瓜棚里守一夜呢,你咋不敢?我和你爸在地边的山上拾蝎子,你守着瓜地。”
妈前半夜在山上拾蝎子,后半夜睡在瓜棚里,守了两个晚上,腰痛起来,再不敢睡在瓜棚里了。
好歹再守十天,也许超不过十天,西瓜就卖掉了,再不用这样白天黑夜守着。
昨天我刚从学校里回来就让我在瓜地里守夜,我是死活不敢去,还是爸去了。今天又说让我去守夜,我不能再说不敢去的话。天擦麻下来,爸把三轮车从车库里推出来,照蝎子的紫光灯和装蝎子的罐子扔到车上,一塑料壶凉水放到车上,我坐上车,三轮车从院子里开出来。
妈站在坡底下朝小梅家院子里喊:“云噢——云哎——”
小梅爸妈从他们家大门口跑出来,一手提着蝎子灯一手提着塑料罐子,背上背着装水的破旧书包。
在山上捉半夜蝎子,捉八两一斤,第二天早上卖给收蝎子的人,卖二三十元钱。蝎子的价格一直在涨,这几天涨到了一斤三十七八,有可能涨到四十七八五十元。村里的男女老少,能爬动山的,都爬到山上捉蝎子。从前年夏天开始,就有人提着紫光灯捉蝎子,一晚上捉一斤二斤,卖十几块钱。去年村里大半的人开始捉蝎子,一斤卖二十几块。今年全村人疯了似的到处捉蝎子,一斤涨到了三十元以上。昨天晚上,爸妈俩人拾的蝎子卖了五十元。不管白天有多辛苦,白天有多流汗,晚上一定要去捉蝎子,第二天一早就有五十元来了。
爸的三轮车上拉着我和妈,还拉上小梅爸妈,开到村子中间又把马家两个妇人拉上,这几个人在山上捉蝎子,相互吼着喊着连在一起,怕把谁扔掉,回家时一起回家。
河湾里淌着山水,三轮车从河湾上面的小路上开过去,山水再大点,这条小路都会冲掉,就不能开着三轮车去我家瓜地所在的这道沟里了。
车停在瓜棚旁边,我们从车上跳下来,爸从瓜棚里抱出两个白天摘下来的西瓜打开,让小梅爸妈和马家两个妇人吃。
“哎哟!这瓜熟熟了嘛!赶紧叫瓜贩子看瓜定价,早卖一天早了事。”
马家妇人说完话,一口气就把半个瓜吃完了。两个六七斤重的西瓜都被他们吃完了,好像还没有吃够,爸不给了,再想吃瓜,拿钱来买,用粮食换也行,三毛钱一斤。
马家妇人说:“去年买了李言旺家的两袋子瓜,一半是生的,一点儿不甜。”
爸笑着说:“他家是种了三四年西瓜的水浇地,到第四年,瓜能甜吗?我这十亩地是第一年种瓜的新砂地,瓜能不甜吗?西瓜嘛,还是要在旱砂地里种,种上三四年倒一遍茬,再继续种三四年。”爸笑着说,边说话边望着晚上时黑漆漆的这片瓜地。
“最大的瓜有二十斤重,二十斤重的瓜还是不多,六月份少下了一场透雨,不缺那一场雨的话,都是二十斤重的大瓜。”
爸还在计较六月里雨下得不好。
小梅爸笑着说:“你的这茬瓜已经是最好的一茬瓜了,卖两万元呢,还想怎样?”
“不信等着瞧,我这一茬瓜能卖两万元的话,今年冬天,不但这个沟里,其它几个沟里的土地,都会压成新砂地,大家都种西瓜,咱村里就和烟洞沟里一样了。”
我不信爸说的话,这样的沟地里种西瓜,一场暴雨,全被冲掉。地边的排洪渠挖得再深再宽,也档不住从山上就势冲下来的泥糊子山水。
天色完全黑下来,打开紫光灯,照在脚底下,边照着边上山。我说:“爸,我拾蝎子去,你腿疼,你在瓜棚里缓着。”
我跟在妈和小梅妈身后,左手捏着长长的镊子,右手捏着紫光灯和塑料罐子的铁丝把,看今晚能捉多少蝎子,明天卖蝎子的钱,是我自个儿的。
“小双,你别跟在我们身后,并排往上走。你跟在别人身后捉蝎子,一个都捉不到。”小梅妈这样一说,我和她们拉开一截子距离。并列着往山上爬。
听见妈用镊子敲着罐子的“当当”两声,她已经捉了两只蝎子扔进罐子里了,镊子碰着塑料罐子沿儿发出“当”一声闷响。小梅妈的塑料罐子响了好多下,可我连一只蝎子都没捉到。紫光灯照在山皮子上,蓝莹莹一团朦胧,泛着绿光的一只蝎子照得非常清晰,我赶紧伸出长镊子去夹,没夹住,它向前跑,又连夹两次,夹到蝎子尾巴上,小心翼翼装进罐子里。这只蝎子能卖五毛钱,一百只有一斤,买五十块。我这样的捉法,估计捉不了几只。五只蝎子,我捉住了三只,一只跑进洞里了,一只钻在柴垛底下去了。我捉蝎子的动作很不熟练,不能一次夹住,蝎子受惊往前跑,跑动时更夹不住,钻进洞里去了。半天才捉了七八只,这半天爸能捉二十几只。
抬头四下看,周围黑漆漆,只有我一个人了,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妈——”
“哎!在这儿——”
妈并没有走远,在几步外的山的另一面,立刻给我答应,我放下心来,继续埋头捉蝎子。“当”一只,“当”又一只。
这样地毯式在山皮子上捉过去,山上的蝎子肯定捉尽,第一年,一晚上能捉两斤,第二年能捉一斤,现在的第三年,捉几两。可蝎子的价格年年涨一番,捉几两和捉一斤卖的钱一样多了,大家更加疯了一样捉蝎子。
山上的蝎子捉尽,肯定会糟什么报应,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我也跟在大家屁股后面使劲儿捉蝎子。虽然在明天早上能卖成令人喜笑颜开的票子,可这样的票子拿在手里,肯定在另一面损失掉了什么,那另一面的损失把卖来的蝎子钱就冲抵掉了。这不是在土地上种麦子种西瓜,这不是创造性劳动。这样想着,我拾蝎子的信心和热情减了大半。一只脊背上趴着一疙瘩小蝎子的蝎子妈妈没有捉,太小的不压秤的蝎子也没有捉。
在宿舍里,和他们几个争论蝎子的分门别类问题,争得我一肚子气上来,不想和他们在讨论这样的问题。他们说,蝎子和蚂蚱、蚂蚁毛虫等这些虫子一样都是昆虫。我说,哎?搞错了吧,蝎子可不是昆虫。他们哈哈大笑,说蝎子不是昆虫难道是鱼虾?在他们意识里,地上爬着跑着的虫子都是昆虫,我说不对,蝎子和蜘蛛是一类,不是昆虫。他们又哈哈大笑,说蝎子和蜘蛛怎么就不是昆虫了?他们这样笑我,气得我脸红耳赤,我说,有本事问生物老师去!
或许我也没搞清楚蝎子和蚂蚱是怎么分的,但我知道蝎子不在昆虫名下,但蚂蚱是昆虫,但它们都是虫子。就像我们人和狗不是一类,但都是哺乳动物,哎!真吃力!
和宿舍里的人说一些问题时,总能把我说的一肚子气上来。王永文说,蛇吃麻雀的时候,先把麻雀吸住,麻雀被吸得一动不能动,蛇才慢腾腾爬过去一口咬住。他说麻雀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被蛇吸住不能动了。
我说,你这是胡说,你这些说法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一派胡言。我和他们几个又言辞激烈地争论起来,争论得我一肚子气上来。
跟宿舍里这帮家伙争论问题,最后争得我一肚子气,我和他们说不到一起,我住在宿舍里,整天苦闷着。现在,我终于从宿舍里搬出来了。
这黑漆漆的夜里,满头大汗爬到山上捉蝎子,身体透支着,这就是另一面的损失了。本该是睡觉休息的时间,却透支着身体爬在山上捉蝎子。
“妈——”我再喊一声,妈在山顶上给我应声,黄色照明灯打开,我也向山顶爬去。嫩绿多汁的草踩在脚下时,我被滑得哧溜一声趴在了山坡上,罐子里的几只蝎子差点晃出来,膝盖生疼,膝盖蹭破了皮。出门时没想着要爬山捉蝎子,忘了穿有鞋钉的足球鞋。
坐在山顶上,大口喘着气,不相信在地里劳动了一天的妇人们比我攒劲,或许是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劳动,而我刚从学校回来,大晚上爬上山捉蝎子,一下子不能适应,过上八天十天,也就习惯了。
假如说,这会儿是我一个人在这道山沟里,在这山上捉蝎子,那多害怕呀!
手里提的捉蝎子灯关掉,眼前一片漆黑,真是没有一点儿光明的黑。五个手指头伸到眼前,
也看不见是我的五个手指头。站起身子,走两步看山的北面,妈和云姑拉开一截子距离并排着照着山皮子捉蝎子,蓝莹莹两团紫光。其他人不在这个山上,他们跑到另一道山后面去了。
说好了今晚我守在瓜棚里过夜,越想越害怕。我说:“妈,我要回家,我不敢守在瓜棚里。”
“不是说好你守一夜吗?咋不敢了?我们俩个守,你爸回去。”
爸要开三轮车,拉来拾蝎子的人原路拉回去,我和妈守在瓜棚里。
打开照明灯照向山下的瓜棚里,隐约看见穿着白衬衣的爸的身影在地边转着。“爸——”我长长喊一声,爸听见了,懒得给我应声。
小梅妈背的水也被我喝掉了一半,还是口渴,忍着肚子饿和口渴再捉一会儿蝎子,好歹捉个二三十只。
快十二点了,两个妇人终于累得不行了,在前面的山头上喊着吆喝着走远了的那几个人,下山回家啦!爸拉着他们回家,我和妈守在瓜棚里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