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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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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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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连载

第三十一章 拉瓜

五亩旱砂地里的子瓜拉了整一天,拉回来六车,没有去年产量好,去年拉回来八车。六车子瓜掏出来的黑瓜子有三百多斤,最多卖一千二百元,爸可惜地说:“虽然是老砂地,种成西瓜,最少也卖三千元。”

拉回来的子瓜全部倒在院子里墙角下,最后一车,核桃大的生瓜蛋子都拉回来了。我擦着额头上的汗说:“爸,你不知道有多危险,我空车上崖上的陡坡,我表叔爷家的三轮车拉着满一车瓜下坡,在大弯子处差点碰上,吓死我了,我又把车慢慢退下去了。”

退车的时候太危险了,眼神看不清三轮车后面的状况,看着我退车的张家表叔大喊大叫要我赶紧停下,他吓得一脸惊恐,我赶紧踩住刹车,张家表叔把他的三轮车挂成一档熄火,从他车上跳下来,帮我把车倒下去。我差点把车倒下崖面,半个后轱辘已经下去了,表叔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你还不会倒车嘛,你看多危险?差点掉下去。”

我说:“你在上面,你也不看一眼有没有别人的车上坡,等我上来你再下坡嘛!”

这要是种西瓜,大家赶在一起拉瓜,怎么能把西瓜及时拉下来?唉!这路把人能难肠死,这处地扔掉算求了。我再拉一车瓜下坡,先站在地头崖面上看下面的河湾里有没有三轮车上来,有的话我等一下,底下的车上来,我再小心翼翼拉一车瓜下去,六车瓜拉了一整天。

一车瓜拉下来,在河湾里跑的时候,在窄卡的地方迎面又碰上去地里的别人家的三轮车,又要退车错车,到宽展处才能错过去。大家赶着在学生娃娃上学前把子瓜都拉回去,路上跑的三轮车着急忙慌的。我刚学会开三轮车,路上没有其它车的时候,还开得顺手,可老有迎面来的车子,我就心慌手乱,老远把车靠边停下,等人家先过去,迎面过去了,我吃一嘴扬起来的尘土。

最后多半车瓜拉回来,正洗手洗脸准备吃饭,二叔叨着旱烟棒子从大门进来,满院子是旱烟味儿,二叔笑着问我:“瓜都拉完了吗?”

“都拉完了,拉了六趟。”

二叔进屋和爸说话,说帮他家拉子瓜的事儿。二叔家不种西瓜,旱砂地里全种着子瓜,这几天,一家子尕大碎小五个人一天到晚在地里掏瓜子,两处地里的瓜都掏完了,用架子车拉回来一些存下来吃的子瓜,拉回来不多一些,最好能再拉回来两三轮车,可二叔家没有三轮车。三个弟妹后天就要开学了,二叔想在他们开学前让我帮着拉回来两三轮车瓜,三个弟妹在地里帮着摘瓜装瓜,一个人顶一个人的力量。

“小双会开三轮车了,帮我拉两回。”二叔说,二叔认为爸肯定同意让我开着三轮车帮二叔家拉瓜。

“小双还开不稳当,差点儿开到崖底下去!”爸面无表情地说,爸不愿帮二叔家拉瓜。我说:“二叔,我还有三天开学,这三天里,我帮你拉两车瓜。”

二叔跟爸不亲不热地又说了几句话,起身走了。爸又在后面唠叨二叔:“我这个样子,还想着借车借人帮他拉瓜?我做这次手术,他出人了呢还是出钱了?咋不想着帮我干一些活,你三叔咋样他咋样,错的天地悬开……”

“爸,别再抱怨我二叔了,我三叔什么条件我二叔什么条件,能比较嘛!我把三轮车开上,帮我二叔拉两车,有什么大不了,总不能让我二叔家把几亩地的子瓜在地头全部掏掉。”

“哼!还不是白出力,能给你一碗肉吃吗能给你杀一只鸡。”

二妈过家极节俭,这时候,她家的腌缸肉肯定还有半缸,在后窑里放着,隔五六天挖出来吃一顿。爸的意思是说,把二叔家腌缸肉挖一盆给我家吃,就让我帮二叔拉两回瓜。

爸嘴馋,天天想吃肉,鸡肉没有,腌缸肉也没有,给他吃十只油炸蝎子,吃了四天,山上捉不到蝎子了。蝎子果然是好东西,才吃了四天,腿见大好,走起路来稳当多了,在院子里能走几圈。

爸说:“就是不吃蝎子,现在也能走几圈了。”

我还真想跟二叔二妈张口:把你家肉挖一盆给我家吃呀!别说拉两回瓜,拉三回四回都行。可二妈永远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不爱笑的神情,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我张不开口要点肉吃。

吃过晚饭,我去二叔家转一圈儿。走到他家大门口,就听见唤心嘶声裂气的哭声,又和姐姐打架了,二妈尖着嗓子骂她们,我进到屋里,我说:“你俩怎么又打架?”

二妈恶狠狠骂:“把你俩几脚踢死算了。”

二妈端着一盆脏水往外面泼,对我依旧那么冷漠,不仅对我,对二叔,对她的三个孩子,对我爸妈,对所有人,似乎都是那样一副冷漠的神情。除了骂三个妹妹,一天到晚,听不到她说别的话。

二妈生了两个姑娘,心情就忧郁了,再生一个,还是姑娘,生第四个,是个儿子,可不到足月就夭折了,还想生,管计划生育的干部强行拉二妈去结扎,从此以后,二妈一天到晚脸上没有笑容,只顾闷头干活,谁也不搭理。

天快黑下来这会儿,二叔扫门前土路上的粪土,一直扫到河湾里,河湾里到水塘边的这段路上的牲口粪,都让二叔扫掉了,用背篼背回来倒在空场上,一个大粪堆,是二叔大半年里的成就。

我来二叔家,我问三个妹妹开学的事。她们三个暑假作业做的乱七八糟,空着那么多。村里的小学只有少部分学生了,条件好的人家都转到城里的小学念书,她们三个要在村里的小学念出来,暑假作业做的好不好,教她们的老师爱管不管。

“二妈,她们三个这一学期免学费哩,省四五百块钱。”

二妈脸上笑一下说:“就是,这一学期开始不交钱了。”

难得给我笑一下,我又说:“明天早上早早给你拉瓜,看能拉回来几车。”

“只有三亩地,两车就拉完了,哪有你家瓜大。”

二妈做的晚饭是小米粥泡馍馍,一碟子凉拌白菜,一碟咸韭菜,不知道中午饭吃肉片子了没,给三个妹妹要吃肉片子才能把学习搞好呀。

“那我回了呀二妈,明天一早过来拉你们去地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开着三轮车拉着妈停在二妈家门口,三个妹妹嘻哈笑着跳到车厢上,二妈抱着装瓜的袋子和掏瓜子的脸盆也坐到车厢上,二叔将大门拽严锁好,我拉着他们一家人去瓜地里,这一天,我给二叔家拉瓜。

三亩砂地里,似乎一根草都没有长起来,二妈有足够的时间蹲在地里默默拔草,一遍拔完再拔一遍。二叔家三亩上川旱砂地种子瓜,庙台子后面五亩旱砂地也种子瓜,家屋附近一处山顶上的十亩地铺上砂子,种成了胡麻,我们卖西瓜前一周,二叔二妈把胡麻就拔掉了。水浇地里种的是包谷,我边往车上摘瓜蛋子边问二叔:“二叔,今年你家有一万元收入吗?”

“哪有一万?有五千元就不错了,包谷能值几个钱,都是喂猪的。”

二叔家的黑瓜子能收四五百斤,卖一千五六百元,胡麻折成钱,有一千元,三亩地包谷折成钱,有三千元,总共收入也就五千元,还没有退耕还林补贴款,没有拾蝎子卖的钱,今年的收入,只有包谷和黑瓜子卖掉能变成钱,胡麻糜子谷子,不是卖钱的东西。二叔家的收入够低了,二妈的忧郁也在这里。二叔身上的钱,从来没有几张一百元的。一盒纸烟不舍得买,整天叨着旱烟棒子,二妈的忧郁也在这里了。爸有买西瓜的一万五千元,有姐嫁人的彩礼落下一万多元,有退耕还林补贴款两千元,有拾蝎子卖的一千元,有三亩地包谷卖掉后的三千元,有三百斤瓜子卖掉的一千多元,我们家今年的收入超过了三万元,爸手里捏上这么些钱,拉砖拉木头拉水泥,明年春天翻盖新房,二妈的忧郁更在这里了。

根子不在二叔二妈不勤劳不吃苦,根子在土地多少上,我们家有三十亩退耕还林地,二叔家没有,我们家有十亩新砂地,二叔家没有,我们家有五亩水浇地,二叔家只有三亩。

还有,妈天天晚上上山捉蝎子卖钱,二妈不去,她定定呆在屋子里,也没有电视看,虽然手底下不消停,但我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可干的。

这些旱砂地里的子瓜收拾掉,地铲掉耙掉,估计二叔久去砖瓦厂打工挣钱了。

拉我们家五亩地里子瓜的时候,是我和妈两个人干活,半天装满一车厢瓜拉回去。若有二妈家三个妹妹帮着拾瓜蛋子,不至于拉到天黑才拉完。

二叔家地里,有六个人往车厢上装瓜,一瞬间就把车厢装满了,给二叔家拉一回,顶得上给我们家拉三回。妈一个人在自家地里拔瓜蔓,从二妈家地里看过去,妈孤零零一个人在地里干活。

一车瓜装满,开出地头,二叔跟在车身后,小心翼翼跟在车后下崖面上的陡坡路,他也提心掉胆着,车开下去了,二叔长长出一口气,我笑着说:“看把你担心的,不用跟着下来啦!”

二叔转身又爬上崖坡,回地里去了。这一车瓜拉回去,下在二妈家空场上。

第二车瓜拉回来,二妈跟着回来,她要做一家人的中午饭。到中午,我们家地里的瓜蔓也被妈拔完了,第三车拉少一车瓜,坐上所有人回来了。

我希望二叔二妈留我在他家吃中午饭,但这少一车厢瓜下完,二叔二妈什么挽留的话也没有说。我开着三轮车回自己家,妈已经把火生着,准备下米。在爸妈面前,很想说一句“我二叔二妈也不留我吃饭”这样的话,可这种话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和二叔家深重的隔膜让我深深苦恼,三个妹妹来我们家玩,爸脸阴沉着不给她们笑容,我去二叔家串门,二妈脸阴沉着不给我笑容,三个妹妹不爱来我们家,我不爱去二叔家。亲弟兄之间,十几年前,二十几年前陈谷子烂芝麻的破烦事就这样成了越来越深重的隔膜,影响着两家孩子们的相处。

小梅妈和爸是隔了八辈子血缘的堂兄妹,血缘上远到了已经没有血缘。可她家和我家亲睦如一家人,什么话都能说到一块,什么事儿都能做到一起。邻居之间,反而亲睦如亲兄弟。

我要收拾上学时带走的东西,暑假里写的作业整理好,换洗的衣服,床单被罩枕套,都要洗干净收拾起来,一下午忙忙碌碌就干这些事儿。

取掉罩子的被子和褥子装在大袋子里,放在表叔家耳房炕上,后天返校,把被褥拿出来晾晒一天,套上洗干净的被套,铺上洗干净的床单,枕头上盖上洗干净的枕巾。把自己的起居生活收拾利索才是好的开始,新学年,新开始。

村书记从大门口走进来,看见我晾了一铁丝架的衣物被罩床单,笑着说:“我两个娃有你这样勤快就好了,都是顽货,什么事儿都让他妈操心。”

“你两个娃小嘛,过两年就什么都会做了。”

“小个屁,都是初中生了还小?”

书记家的两个孩子,这一年都是初中生了,老早转进县城学校里读书,婶妈跟在他俩身后伺候着,在城里租一间住屋,开学了,家院里就是他一个人,他是村里的领导。

爸私下里妒忌他:“一颗麦不种,一个瓜不种,地全部荒着,哪来的钱在城里租房子供两个娃娃念书?给村里一半的退耕还林补贴还不是在他兜里。”

“爸,没影儿的事儿千万别瞎说。”

“什么我瞎说,谁不知道他这个样子,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就怕把你三叔也牵扯进去。”

书记堂叔来我们家,是来问我话的。

“小双,你住校对吧?给你开了个证明,学校里发住宿生生活补贴。”

从他手里接过这张证明我身份和我家庭情况的介绍信,我说:“呀!尕叔,我这一学期也赶上‘两免一补’啦?可惜我从宿舍搬出来了,总不能又让我搬回宿舍吧?”

“你不住校了?那有没有生活补贴呢,原则上说你是寄宿生嘛,给你开上村里的证明,你再问问你三叔,他给学校里说个话,你的补助肯定有。”

“有多少钱补贴呀?”

“一天两块钱,你算算,一学期多少钱?有三百多元吧,这也好着呢。”

“哇,这么多?一学期三百五十元呢,吃饭钱够了,住宿生都有补贴?”

“也不是都有,家庭困难户的住宿生才给补贴,其他农村住宿生只是免掉学费书本费,这一学期开始上小学上初中不交钱了,但不一定给补贴。你爸做了腿上的手术,一年两年里不能正常劳动,给你家把困难户补贴争取来了。”

这事儿让爸很高兴。村书记开的证明,是家庭困难的证明,爸做了手术,两年时间里不能正常劳动,就属于困难户了。我心里想,要说困难户,二叔家才算困难户吧,给三个妹妹给这样的补助多好。

“尕叔,我二叔家三个学生有没有这个好处呀?”

“你二叔家名额也报上去了,不知会不会有三个,政策嘛,刚开始的政策,我也不清楚具体怎样,上面给我发的通知,报上去需要两免一补学生的名额,能报的我都报上去了。”

“从这学期开始,不但不交四百多元的学杂费书本费,还给补贴三百多元生活费,政策是好政策,但不一定有我的份呀。”

“咋不一定,一定会有,证明开上,拿到学校报到,学费和书本费肯定能免。”村书记肯定着说这话。还说另一件事,从这一学期开始,包括我,村里有六个学生在共和中学念书,不能让我们骑自行车来回跑了,轮流开三轮车接送。可爸在半年里开不了三轮车,书记问爸这事儿怎么安排。

我说:“尕叔,我也不是每周都回来,有时候待在住处,有时候去小水,这轮班接送人怎么轮呀!”

“反正你爸这一学期开不了车,不给你排轮班了,你坐一趟车,给接学生开车的人给上两块钱。”

“一来一去两块钱?行呢,就这样了。”爸同意这样子。

这事儿说定了,村书记起身走了。后天返回学校报到,我把要带去学校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要去和小梅告个别,她明天就要走了,今天也是匆忙收拾了一下东西。

吃完晚饭,天刚黑下来,我迫不及待跑去小梅家。

她把一些书本往书包里装,脸上神情木木的,好像很烦的样子。

“怎么,不想回学校?你看你这副脸色。”

“就是烦,每到开学这一天就是这样子心情。”

“一定是明天走吗?要不,后天和我一起走吧,先到镇上,再坐到县城的班车。”

“不行呀,必须明天走,这都迟了一天,本来是今天就要走的,磨叽到明天了,我爸送我到红沟村里坐班车。”

“你爸骑自行车送你下去?两个包一个箱子,捎这些东西也稍不上人,走着到红沟村坐班车?”

“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很烦。说是上学,其实是受苦。”

“你这算受什么苦?就是不想好好念书,懒懒撒撒的,看你上高三了怎么办,我明天开三轮车送你下去。”

我决定开三轮车送她去红沟村坐班车,小东也去城里读初一,但小东是大后天去报道,姐弟俩走不到一起,小梅先走。

“小梅,你不要心烦了,我明天开三轮车送你去红沟村里坐班车,你是因为有厌学情绪才觉着心烦,这不好,心收回来,收到学校里好好学习。”

“知道啦,说的话跟我妈说的一样。”

小梅送我出她家大门,天色完全黑下来,走到她家房背后,小梅柔声轻语地说:“小双,你给我写信好吗?你从来不给我写信,人家女孩的对象写那么多信寄来,可你从不给我写。”

“好好,给你写信,一定给你写,想你了,我直接跑去县城看你。”

“即便来看我,也要写信给我,这样我心里才喜欢。”

“小梅,你到国庆节放假才回来?”

“肯定到国庆节放假才回家来,到学校,我就要好好学习了。”

“真的?能好好学?那太好了,小梅,你弟转到城关中学读初中,还是住宿生,很辛苦的,你多照顾他,不要老吵嘴,你看我姐对我多好。”

“这还要你说,肯定对他好,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会尽力儿照顾好他,我在想,也找一个小院租下来,好歹不是住十几个人的宿舍,各方面方便一些。”

“嗯嗯,不住集体宿舍最好,十三岁的初一学生住集体宿舍没有一点儿好处,我深有体会。”

她把脸挨上来,给我亲亲她的眼睛,亲亲她的脸蛋,亲亲她的嘴唇,就在她家屋后一棵槐树底下,趁着夜黑没人看见就这样慌乱着亲一顿。

一个暑假过去,小梅头发长了,披在肩上,真是好看。明天送她去红沟村里坐人挤人的破班车,然后,过一个月零五天,到国庆节放假,才能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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