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花雨石的头像

花雨石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5/09
分享
《山路》连载

第一十九章 瞎折腾

过事情的前一天晚上,上房炕上有四爷、大姑父、另三个堂爷,围坐成一圈打长页子桥牌,打到午夜十二点过了还不睡觉。我坐在上房炕沿边给他们端茶添水,到十二点时,实在熬不住瞌睡了,可他们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占着大炕不让人睡觉,一百瓦的白炽灯泡照着,他们打牌的吵闹声刺耳不断,我只能躺在厨房炕上蜷着身子迷糊一阵子。厨房炕上还躺着大姑,二姑、大舅妈、小燕姐,迷迷糊糊中被进上房来取东西的人惊醒了,是爸进来给壶里灌水,我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坐起身子,甩着被自己一直侧着身压麻了的胳膊,炕上又挤了一个妈,实在躺不下去了,我站起来走出厨房,只能能躺到上房炕上了。

五个人还坐在炕上打牌,这是要往天亮打呀!我挤在他们身后,靠着炕围墙躺下,他们出牌打牌的吆喝声一惊一乍,吵的我脑子里嗡嗡成了一个马蜂窝。姐姐睡觉的耳房里,六七个人围着桌子打麻将,从下午吃过臊子面后就把桌子支在耳房地上打麻将,打到现在的午夜三点,还不散伙,肯定打到天亮。五十岁以上的人在上房炕上熬夜打桥牌,三十岁以下的人在耳房地上打麻将,两个屋子的炕上都不能让人安心睡觉,这就是姐姐的事情,把那么多人请来趁这样的事情!

打牌的人在耳房打到十二点时,还不把屋子腾出来给姐姐睡觉,姐熬不住了,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嘴打哈欠。我说,姐,你跟着小梅赶紧睡觉去,咱家今晚睡不成觉了,总不能把屋里的人都赶走,明天晚上你就被当成新娘子接走了,明晚你更睡不成觉了。

小梅领着姐到她家睡觉去了,我不能躲到谁家去睡大觉,爸安顿我给上房炕上打牌的人添茶水,他们打牌打到天亮,难不成让伺候到天亮?我要找地儿睡觉,挤到厨房炕上睡了三个小时,头脑昏昏身子沉沉,心里特别烦这些在炕上打牌的人,他们怎么能一夜不睡觉坐在炕上打牌打到天亮呢!还不敢让人赶走,过事情嘛,过得就是这样的人气。

什么人气!总要让人睡觉吧!

肚 子饿了,院墙角土灶上大锅里炖的红烧肉就着花馍吃了半碗,肚子吃饱,我把上房炕上这几个讨厌的堂爷赶回去。

“好啦,你们别再玩了,抬场睡觉,难不成真往天亮打?”

四爷终于熬不住了,听我这样嚷嚷,沙哑的声音说:“不玩了不玩了,回家睡觉。”终于抬场了,三个堂爷下炕穿鞋,各回各家睡觉去了,我把炕上的烟灰烟把子扫下来,床单铺整齐,拽过枕头来把身子沉下去,炕上还要睡大姑父,还有两个舅舅在耳房打麻将,过一会也要睡在上房炕上,耳房炕上堆满了姐明天带走的陪嫁东西,睡不下两个人。

三叔一家子老早被马家姑奶奶领去睡觉了。贝贝蹦蹦跳跳粘住姐姐问:“姐姐,你明天就是新娘子啦?”

“嗯,明天姐就是新娘子啦。”姐抱着她在脸蛋上使劲儿亲。

我说:“贝贝,你给姐当押轿娃娃好吗!”

贝贝可高兴了,扑到三叔怀里大声嚷嚷:“我要给姐姐当押轿娃娃啦!”

三叔训我:“小双,你咋能给贝贝提这喉声?这下好了,她又瞎闹腾。”

“贝贝不能当押轿娃娃?”

“贝贝是女孩,当然不能当,属相也不对,不是用相,已经说好了让你四叔家星星当押轿娃娃。”

五岁的贝贝是城里长着的洋姑娘,对老家的事物好奇的不得了,我无意中说让她当姐的押轿娃娃,她郑重其事当了真,明天晚上三点,新娘子和轿童被拉走,午夜三点,三妈也不会让贝贝不睡觉折腾这事儿。

三妈笑着说:“没事没事,晚上三点,她睡着了,叫不醒来。”

我躺在上房炕上刚准备睡着,又想到爸还在外面转悠着,最辛苦的人是爸妈,一刻不停忙事,啥事都要操心好,妈已经在厨房炕上和姑姑们睡着了,爸还在外面转着。我翻起身到屋外找到爸,我说:“你别再瞎转悠了,你躺上房炕上睡一会呀!”

“不瞅着咋行,事情处乱糟糟的,骡子被人偷走,粮食袋子被人背走,什么东西不是千八百块”

“啊呀真是的,照你这样说,谁家也不敢过事情了。”

爸熬不住夜,还是躺上房炕上睡去了。天刚亮,又最先起来,眼窝里黑黑的,女儿长大嫁人,把他折腾成熊猫眼。爸早早起来,泡一杯茶喝着,就着一碗花馍吃,喝茶的声音吸溜吸溜响,他又把我叫醒来:“小双,起来,起来忙事么。”

“大早上的有什么事忙,没睡醒呢。”我翻了一个身,面对墙躺着。

姑姑们和妈也起来了,在厨房里忙。我强迫自己起来,洗完脸刷完牙,帮灶上的大厨师傅给一排土炉子添碳吹鼓风机,这活儿已经安排有人干了,可安排的那个堂哥昨晚打牌打到半夜,估计还没睡醒,一早还不见来。

我拿笤帚打扫上房屋子,耳房屋子,再把门台台阶和院子扫一遍,几张桌子和板凳一齐儿摆好,代劳的人,混事情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家就着花馍喝茶吃早点,吃完早点听马家总理安排,各忙各的事。

上房门台上摆一张桌子,小军哥写情薄,小梅爸收钱,到太阳刚从东山头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门台上再摆两张桌子,打麻将的打麻将,划拳喝酒的使劲儿划拳喝酒。

十点开桌,院子里摆着八张桌子,呼啦啦一下子就坐满了吃桌的人,我端盘子上菜,小梅也端盘子上菜,还有三个堂哥端盘子。

马家总理站在门台上朝我们端盘子的人喊:“喂,端盘子的小心着,嘴里喊上,不要绊倒了。”

我们嘴里喊着“让、让”,往桌子上一碟子一碟端菜,大人们稍微文雅一点儿,不会哄抢碟子里的菜,可孩子们坐的桌上,一个碟子还没有放稳,八双十双筷子呼啦啦伸到碟子里抢着夹菜,一半菜夹到外面了,下碟子的人大声训斥:“不要抢,不要抢呀!不要站起来抢菜。”

大门外响起一阵鞭炮声,姐夫家抬礼的六七号人来了,大门被几个爱整事的婶娘堵住,要糖要红包,一把糖果撒进来,一把硬币撒进来,一院子的人俯身抢东西,大门外的人使劲儿推开门进来,人家已经进来了,不能再难为人家。一身黑蓝西服,黑皮鞋擦得油亮的姐夫笑呵呵走进来,被马家主事的总理领着到上房先人桌子前,上香画马,奠酒磕头。打开拴着红头绳的两瓶白酒,又敬爸妈一杯酒,再敬围着上房桌子吃菜的爷辈们。

我领着姐夫挨桌子敬酒,有些人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姐夫给他敬酒,是我告诉姐夫这人我们叫什么,可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时候,我去问他,他很不乐意瞪我一眼说:“我不信你不知道把我叫什么?书念呆掉了,不知道称呼人了么?”

上房摆一张桌子,院子里摆八张桌子,一茬人坐上吃完,接着又坐满一茬人,挨个儿给每个长辈敬酒,要敬到撤席不成?我悄悄对姐夫说:“不能这样挨个儿敬酒,人太多,敬不过来,好些人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看我眼色,重要人敬一个算了。”重要人物指亲舅亲姑亲表叔什么的。

姐夫不能一直给他们敬酒,找个空位子坐下吃饱肚子,带着姐姐要去县城里的美发店盘新娘子头,三叔的小车拉她去,三妈和小梅也跟着。

一个桌上坐着姐的几位男同学,都是爱吃烟能喝酒没事找事在事情上混的人,姐夫给他们几个敬酒,他们说着一些不太顺耳的言语,非要和姐夫碰着喝,姐夫忍着不快,强装笑脸和他们碰杯,这样喝下去,姐夫非喝大不可,他们还不饶人,拽着姐夫又让他喝,似乎故意耍弄人。

我说:“来,你要我姐夫喝几个,我给他带了。”

我喝掉一杯白酒,他们一桌人都要我带,好!我带,我喝到第三杯,王家的一个小伙说:“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一个学生娃娃喝什么白酒。”

“没事,你们不是要把我姐夫灌醉吗?先把我灌醉,把我灌醉了,我就不怕把你们赶出去了。”

真是的,什么人么,姐夫还要坐车去县城,酒喝多了,怎么坐车?不吐在车上吗?我倒想试试自己酒量如何,陪你们喝,看你们好意思不。

三叔把车从旁边的空场上开出来,小梅,三妈坐上,姐夫坐到车上,又下来了,他喝了几杯白酒,坐在小车里不舒服,车一走开,就想吐,他不去了,可我又怕那几个二百五不饶人,还给姐夫灌酒。

他们几个吃完了桌,还不散去,在门台上支一张小桌子,又玩扑克牌喝酒,看到姐夫没有跟姐去县城,呼啦一下子跑过来拽住姐夫,他们不安好心,我忙给当总理的马家表叔说:“表叔,你拦一下他们,别把我姐夫灌醉了。”

马家表叔大声训斥:“你们几个差不多行了,新郎官喝醉了怎么去上坟?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强行往醉灌吧?”

姐夫也强作笑脸向他们讨饶:“不能喝了真不能喝了,饶过这一回,还要上坟去呢。”

三个小时后,姐一身新娘子打扮回来了,天啦!还是姐吗,跟电视明星似的,本来很大的眼睛被那么一画一涂,黑洞洞大的吓人,漂亮是漂亮了许多,可新娘妆化得太浓了一些,掩饰掉了姐姐本该有的清新淳朴,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吃桌的人散掉了一大半,张爱伯和王华雄还在打牌喝酒,这俩二百五肯定喝醉了,我怕王华雄又搅扰小梅,随时准备着揍他一顿。

他俩摇晃着身子走到新娘子打扮的姐跟前,拉拉扯扯胡言乱语,姐夫的脸刷一下拉下来了,小水小伙子的彪悍脾气上来了。

“你俩再动手动脚试试?”

好,揍他俩丫的,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三叔走过来,脸上笑着,可语气却很严厉:“你们俩要喝酒就好好喝去!敢闹事,把你们抬出去扔到坡底下。”

还没等有人抬他俩出去,张爱伯在大门外呕吐的时候栽下去了,几个人下去把他扶上来,他坐在我们家大门口撒泼,一院子的人看笑话,真丢人!

爸开上三轮车,要拉上姐夫和姐姐去坟上烧纸,虽然天气很好,可土路上扬起的白尘一下子就把人扑脏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姐姐岂不遭罪?先人桌子上有爷爷奶奶的照片,在先人桌子前烧纸磕头不就行了?干么非得去坟上?干么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程序?我一肚子火气上来,我说:“爸,我姐这个样子,怎么去坟上?还非去不可?这种事怎么就还非去不可了?我替我姐去烧纸不行吗?”

我心里还想说,自始至终的揍头,都是瞎折腾!这些折腾人的事,好像爸也由不得自己,爸做不了主,大家会说:“抬礼这天,怎么能不去上祖坟呢。”

我偏不让姐坐三轮车去上坟,实在要去,我替姐去得了,有什么大不了。

我说的话让爸很不高兴,正要骂我,三叔过来跟爸说:“我开小车拉他们去吧,小双和小红都去。”

拗不过大人们,我、姐姐、姐夫、爸,坐上三叔开的小车去上坟,贝贝从院子里跑出来,上坟烧纸这种事儿不把她带上,还不闹腾死人。

姐把贝贝抱在怀里,从这时候起她寸步不离新娘子姐姐,她一直记着要给姐姐当压轿娃娃。

在爷爷的坟头,贝贝嘻嘻哈哈笑着爬到坟头拔上面的蒿子。

烧了一沓纸钱,上了三炷香,原路返回来了。家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亲舅和亲姑们还在,他们也要马上离开,回来时贝贝在车里睡着了,睡着后两个小时才能醒过来。她醒来后姐姐已经坐着接新娘子的小面包车走了。面包车里和姐一起走的是当伴娘的小梅,当压轿娃娃的星星,当娘亲的村书记老婆。

面包车前玻璃上贴着一个大红“囍”字,从门前的坡路上向下走的时候,我在车的屁股后面点燃一串鞭炮。

亲姐就这样正式离开了家,到另一个家里过日子去了,是李家的媳妇了,给他们家做家务,给他们家生孩子,是他们家户口本上的人喽!她离开了这个山村,以出嫁的形式离开,我默默地想,将来的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山村呢。站在大门口目送着接亲的两辆小面包车离开,心里有着高兴和酸楚夹杂着的感受。

心里酸楚,是因为妈坐在厨房炕沿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不止地往下掉,我忍不住也要掉下泪来。大姑坐在妈旁边一个劲儿安慰:“行了行了,又不是嫁出去多远,不就在小水吗,三天两头还不跑去一趟看你姑娘?”

这话又把妈逗笑了,妈说:“哪有三天两头跑去姑娘家的道理。”

我在周六放学后,“嗖”一下就跑去姐姐家了。

爸在上房看情薄,看谁的礼上得最厚,谁得礼上的最薄。嘴里啧啧着说:“还有记五块钱的人。”

村里的一般人记礼金,都是二十元,亲舅亲姑们记五十元,孙家表叔礼金最重,都是一百元,三妈私底下给姐一千元。

我这个亲弟弟,什么东西都没给姐准备,在这两天事情上,胡乱忙活着给姐长精神。

明天才是姐正式结婚的日子,明天是李家人的事情,留下来的亲戚们和村里本家族的爷爷叔叔们,出来一些人去小水参加姐姐的正式婚礼,当姐姐的娘家“喜客”。喜客不随礼只吃桌,喝姐和姐夫敬上来的一杯喜酒。

五年前,我给一个堂姐当压轿娃娃,夜里四点,当新娘子的堂姐和我一起坐在三轮车上,停在人家大门口,接新人的人端着酒盅,酒盅下压着给压轿娃娃的红包,我拿上红包就要从三轮车上跳下来,堂姐一把拽住我,先拆开红包看看是多少钱,红包里抱着两块钱,堂姐说太少了,最少包八块,争执了半天,给我争来八块钱,美滋滋装在裤兜里,我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新娘子也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放炮,进屋,一对新人拜堂成亲。

到今儿夜里,姐也走这样的程序,这样的程序为什么要到晚上进行,我真不明白,新人上轿,新人下轿,都是阴阳先生看好的利日吉时,利日吉时就是折腾人晚上不睡觉的时候。

姐被接走后,家里趁事情的人不剩几个了,留下的人,赶紧收拾院子打扫卫生,墙角筑起来的一排土炉子全部拆掉,土块推出去倒掉,所有事情上用的锅碗瓢盆都清点明白装在车上,还到红沟村大师傅家里,灶上剩的菜啦肉啦等吃物,放到明天就坏掉了,能送人的都送了人。若是冬天,就不用送人,冻在耳房里自家人慢慢吃,可天气炎热的夏天,只能全部送人。

今天是周日,到明天中午,无论如何要和小梅都要返回学校上课。她和我一起到镇上,她再坐班车返回县城。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