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灌浆的时节,学校组织进行期中考试。成绩在一个星期后公布,何平的历史和英语成绩比较好,唯独物理成绩比较差。
班主任李建设又找他谈话:“何平,这次的物理考试是怎么回事?平常学习很一般的同学,这次的成绩都比你好。如果这样下去,你的希望不大。”何平也说不清楚原因,反正是一上物理课,他总是思想抛锚,抓不住李老师讲课的重点内容,课后复习也是效果不明显。
石头看见这个情形,有些嘲弄的对他说:“何平,我看你就不是学理科的料,干脆念文科算咧!”
这个话其实有些早,他们还没有到文理分科的时候。再说了,每年高考录取的理科学生毕竟还是多于文科学生。真正去念文科,能否考上大学?何平还是一脸的茫然。
何平还是很认真地向李建设做了保证:“李老师,我一定下大功夫学习物理课,不懂就问。”其实,他从来就没有问过李建设有关课程学习方面的问题。因为何平觉得李建设并不喜欢他这样的学生,他也并非李建设心目中的好学生。这样的心理对抗影响了何平好长时间,尤其是在推选班干部的时候,李建设从没有提及何平,以至于他整个高中学习生涯,几乎没有热情去参与班集体事务,总是沉浸在他们几个人组成的小圈子里。
学习的节奏是不紧不慢,他们也在想办法活跃课余生活,下课后一帮人去大操场踢足球,或者爬到文王陵、武王陵顶上看风景。
课外活动时间,他们又在大操场踢了一场球。休息的时候,智勇说道:“我们村子附近的石人、石马有特色,你们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那里有一个古代的墓正在开挖,墓道里还有壁画,据说非常好看。”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星期六下午就去,反正路程并不远,离学校大概十几公里。智勇所说的地方就是唐朝的顺陵,以石刻走狮和独角兽而出名。
顺陵其实并不是大唐帝王陵墓,而是女皇武则天之母杨氏的陵墓,远离唐代帝王陵墓群,处于泾河南岸的塬上,这样的布局在何平看来很是奇怪,为何这座陵墓孤零零落在这里?杨氏去世的时候只能以王侯的礼遇安葬,等到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大周后,才追封其母为孝明高皇后,将墓改称为陵,因此陵墓的规模无法和其他大唐帝王陵墓相比。
他们去游览顺陵,主要是想看一看陵墓前的石刻和墓道里的壁画。
由于这个陵墓的名气不是很大,因而几乎没有游人前来参观,景区倒是设立一个管理所,主要是管理这里的文物发掘工作。
“你们是周陵学校的,来这里了解一些唐代的历史文化,那很好。我带着大家参观一下,围挡着的地方不准随便进去看。”工作人员听说他们是来观摩学习,很是热情地为大家做讲解。
咱这顺陵现存的石人、石羊、石走狮、石莲花座、华表顶、天禄等石刻大概有三十多件件,其中,一对石走狮和天禄是咱这里的宝贝疙瘩。
在顺陵的神道两侧,何平看到了一对石刻走狮,左边为雄狮子,右边为雌狮子。其中,这雄狮的造型甚是雄伟,它身高大概四米多,体型庞大,头上披着一圈卷毛,眼睛向外突出,硕大的鼻子高高隆起,宽大的嘴巴半张着,露出锋利的牙齿。整个雕刻气势磅礴,威武有力,特别是它高高突起的腱肚胸肌和向前迈步的腿足部分,完全是阔步缓行的动态。
“咋样?咱这对狮子很有气势吧!” 工作人员是一脸的自豪感地说道。这对石狮整体比例匀称,很是富有质感,是咱们唐代诸陵中现存形体最大、最具代表性的石刻之一,因而被誉为“中华第一狮”。
何平近距离观看这一对形态逼真的石狮子,很想抚摸一下雄狮子那雄壮有力的身体,却仿佛听到它发出的吼叫声。
工作人员带领他们来到陵前。“这就是大家传言的独角兽。其实它的学名叫做天禄。”何平仔细观察神道两侧分布的这一对天禄,左边是雄兽,右边是雌兽。天禄身高达四米,身长也是四米,身宽两米左右。它的头好像是鹿首,身体却像牛一样,并且生有双翅,双翅上雕有美丽的卷云花纹,它的足像是马蹄,下垂的尾巴与石座相连。
“天禄在古代被认作是瑞兽,在《汉书》等一些文献中又称此兽为‘獬豸’”。工作人员的讲解还是很专业的。这对天禄是顺陵中最富有神韵且最温和的石雕,因为它们的外形看起来酷似鹿,因而又被称作“天鹿”,又因头上只长有一个角,俗称“独角兽”。
工作人员人员接着说:“这对独角兽不但是国内唯一的,也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堪称是国宝。”
由于历经千年风霜雨雪的洗礼,以及人为的破坏,独角兽和石狮子的身上有不少裂纹,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已经用钢板对它们进行了加固,好像为它们系上腰带一样。看到这样的情形,何平的心中感到有些悲凉,这样的宝贝如不加以妥善保护,若干年后还能再看到吗?
他们想去看墓道里的壁画,可是由于陵墓正处于发掘阶段,一般不允许游人参观。
“大家不要说了。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我请示了领导可以让大家下墓道参观,但是不允许在里面照相。”智勇等人和工作人员费了好多口舌,终于同意他们下墓道参观。
何平沿着墓道小心翼翼地挪步子,看到壁画上面都用塑料布蒙着,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脱落。透过塑料布,何平近距离欣赏大唐帝国的风土人情,尤其感叹壁画上的唐妆仕女,个个体态丰满、雍容华贵,不由得使他联想起“环肥燕瘦”的传说,这也反映了唐代人的审美标准,以胖为美,人们心目中的美人标准就是华清池的杨玉环雕塑那个样子。
“以胖为美”也是符合农耕时代的朴素追求,农民总是希望土地肥沃,这样才能长出好的庄稼。即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为儿子娶媳妇,也希望找一个丰满壮实的女子,可以好生养,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
他们从陵园游览了一圈,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出来后看着天色尚早,却发现附近的村子有一座教堂。智勇说:“旁边那个村子里有一半的人信教,村情和民风都很好,咱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好奇心驱使他们去一探究竟。
教堂的外观并不完全像何平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那样,而且还增添了一些中国的元素。话又说回来,整个建筑还是很宏伟的,方圆十里都可以看得见。
“建造这么一座教堂要花不少钱吧?”对于何平的疑问,教堂的管理人员笑着说:“盖教堂的钱大部分是信教的村民自愿捐助的。”
何平很是敬佩村民的虔诚,因为信教的许多人仍然住在土坯房里,却能主动为修建教堂自愿捐助。信教的村民主要分布在街道南边的村民小组,家庭和睦,邻里友好。基本上没有小偷小摸,婆媳不和、夫妻吵架、邻里致气等不良现象。这个现象很是值得村民们的夸耀,他们总是感谢圣母玛莉亚的伟大!
临到他们要离开村子,管理人员又送给了几本《圣经》,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一下。
因为这里离家不远,卫斌和何平商量一块搭伴回家看一看。“那行,你俩顺道回家一趟,我们几个就直接回学校。路上小心点。”他们在咸宋路丁字口分别,沿着石子路感受着春天的夕照。
卫斌和何平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在村道上晃悠着,路过曹参和萧何的墓冢,俩人停下来探究了一番,在字迹斑驳的墓碑前又是一番感慨。“萧何的墓冢在这里,为啥萧何庙却在阿龙的村子?”何平心中也有很大的疑问,难道阿龙的说法也是误传。
镇子的集市早已散了,街道了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何平看到夕阳中铁塔投下的长长影子,他提议说:“卫斌,咱俩歇一会,我想好好看看咱这铁塔。”他停下来看了看铁塔上歪在一边的宝葫芦尖顶,思绪仿佛回到了那神奇的传说之中。
寒冬腊月里,镇上照例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冬至会”,邀请了县城的剧团前来唱大戏,何平缠着父亲一起去看戏。走到镇子上,何平突然看着那歪着头的铁塔有些惊奇,他忍不住向义克让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何平娃,咱这塔叫做千佛塔,是整体用铁水浇注,据说在过去也是数一数二的独特佛塔。塔身每一层的外面都有佛像,总数大概有一千个,只可惜大多数的佛像在破四旧的时候被撬掉。这千佛塔周边原本是铁塔寺,这寺庙在解放后改造成中学,现在只留下这个孤零零歪着头的塔。”义克让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奈的感觉,在那个年代,许多文物古迹的命运大多如此。
“千佛塔的塔顶据说是在明代关中大地震时震歪的。那次大地震,关中地区许多县一大半的城墙、寺庙、县衙和民房倒塌了,大概死了几十万人,实在是太惨烈。咱这塬上倒是影响不大,千佛塔的塔顶虽说被震歪了,可是这几百年还是一直在上面。” 义克让还是感念上苍的眷顾,虽说也是经历了许多天灾,北莽塬依然是块风水宝地。
何平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这个歪着脑袋的铁塔,虽说历经了数百年的风雨,它的身姿依旧挺立在北莽塬上,仿佛在和命运做着不屈的争斗。
自从顺陵游览以后,引发了他们对唐代女子研究的兴趣。何平也试图从历史课本中寻找答案,有时在上历史课堂上和小张老师交流探讨。话题主要是唐代女子的服饰文化和唐代女性的开放程度。大家很是感慨:在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女性可以做官,可以抛头露面参加马球等体育活动,而且可以大胆展现女性的躯体美,还可以自由追求幸福的婚姻。
石头说:“我觉得唐朝的女子很开放,我将来一定要娶一个胖女人当老婆。”
其他人跟着起哄:“你的志向太伟大了,不知道将来谁个有福气当你媳妇,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和胖姑娘。”虽说娶媳妇成家立业是塬上每一个男娃的任务,可是娶什么样的媳妇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农场边上的大树上,鸟儿开始在不停地叫着,预示着小麦快到搭镰收割的时节,又一个丰收季即将开始。到底是什么鸟在预报好收成?没有人能说上它的名字,就连见多识广的德文老汉也说不上来,可是村里的老一辈人都能听懂鸟儿的话语。
学校开始放“农忙假”,这是塬上农村学校的惯例。因为许多老师的家里也有责任田,而且学生放假回家还可以帮家里干活,用一句时髦的官方语言:参加劳动锻炼。
同学们的村子基本上分布在二道塬上,大多数麦田处于宝鸡峡灌区,小麦成熟的时间要比头道塬的小麦晚个四五天。不过,种在漫坡地里的麦子已经成熟,也该到了收割的时候。
星期六中午放学时,巧莉拦住宏扬说:“我家的麦子已经搭镰收割了,你能不能找几个男同学去帮我家收麦子。”
宏扬找大家商量了一下,好歹也要帮巧莉家一天忙。第二天一大早,何平、宏扬、石头、智勇、阿龙、卫斌等人骑着自行车一路说笑,奔赴目的地。
巧莉家里的麦田有一多半属于漫坡地,虽然也能浇水灌溉,由于地形的影响,往往是浇地的水存不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走水地”,土地的表面肥力因为水流冲刷,长出来的庄稼往往是成色很一般。
吃罢早饭后,他们一帮子随着巧莉父亲去地里干活,巧莉、巧莉妹子和巧莉妈则留在家里为大家做饭。有这样一个生力军组成的队伍去收割麦子,很是令村里人羡慕。其实,他们之中并没有几个人干农活在行,尤其是割麦子不在行,不但割麦子的速度慢,而且麦茬留得很高,一会儿就喊腰酸腿疼。
“叔,你歇一会儿,让我试活几下。”智勇自告奋勇和巧莉父亲轮换着割麦子。割麦子的工具称作“散子”,好像一把特大号的镰刀,一刀下去就割倒一大片。用“散子”割麦子那可是一个技术活,技巧和力度如果掌握不好,容易伤到小腿。
大家看着智勇挥舞着大“散子”,在金黄色的麦浪中劈波前进,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这技术活只有智勇一人可以胜任,其他人只有看热闹的份了,只好去帮忙打捆、运输。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晒在身上。由于天气太热了,他们脱掉长袖衣服,麦芒不一会就扎的每个人满身火辣辣的疼。巧莉父亲赶紧劝说大家:“娃们,都穿上长袖,把领口、袖口扎紧,要不然麦芒扎着难受,而且身上容易晒脱皮。”
一整天的高强度劳动,他们快要散架了。晚饭倒是很丰盛,但是巧莉妈还是不停地自谦:“咱家的饭菜太简单了,大家一定要吃饱。”
晚饭后,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农村的夜晚渐入寂静,偶尔也传来几声狗叫、鸟鸣。他们骑着自行车,身上的长袖衫子敞开着,在晚风吹拂下呼呼作响,月光下的身影很是飘逸,慢悠悠地沿着咸宋公路赶回学校。大家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就连传统的睡前卧谈会也取消了。
夏收时节对于农民来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人们称之为“龙口夺食”。这个时节要抓紧时间抢收、抢种,抢时间把成熟的麦子收割回来,碾场、晾晒、装仓。同时,还要抓紧时间播种秋季作物。否则,一场大暴雨下来就可能导致颗粒无收;或者延迟农时,秋季庄稼赶不上趟。
田间地头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大人们在地里挥汗如雨,大一点的孩子则帮忙打捆、搬运。如果家里男劳力不够,还得请北山麦客或者甘肃麦客来收割麦子。乡村道路上,架子车、牛车、马车、拖拉机等组成运输大队,运回来的麦捆子堆在各家的麦场上,一个个麦垛子像小山包一样,上面盖着塑料布。学生娃们也能派上用场,他们在田间地头或者跟在车子后面捡拾麦穗,一部分上交班主任,收集起来卖了当做班费;一部分交给家里换取零花钱,可以买冰棍、杏、梅李、沙果等零嘴。每个学生娃在忙假期都有任务,完不成任务的孩子就经常去偷已经堆在麦场的麦穗。
看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何平的心中也有些坐不住,由于自个身单力薄,他只能干一些省力气的活:白天往地里送茶水、送饭,晚上看护麦场。
“阿黄,一块儿走,今晚咱去守夜。”晚饭后,何平带上手电筒,牵上大狼狗阿黄去麦场守夜。他躺在简易的窝棚里,眼睛瞅着深邃的星空,心中突发无限遐想,默默地编织着美好的梦想。麦垛里偶然会有蝈蝈发出的鸣叫声,引得阿黄一阵狂吠。麦场不远处,一台脱粒机在狂吼,人们还在灯光下忙碌着,为本来宁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喧闹。
夏日的太阳刚一露头,蒲焕群就起床做早饭。“今个天气不错,抓紧时间碾场。”吃罢早饭,义克让招呼家里所有的劳力去麦场摊场子,把麦捆全部摊在麦场上晾晒。
正午时间,头顶的日头毒辣辣晒得身上冒油,义克让戴着藤编的凉帽,挥舞着大铁叉把麦秆再翻一遍,保证麦秆都晒透。待日头偏西后,义克让叫上一辆拖拉机拖着大碌碡来回辗压,然后再安排一家人起场。
义克让和蒲焕群在前面用铁叉把麦秸秆挑起来,何平和二雄跟在后面推着木质的尖叉车把麦秸秆堆在场边,混在麦糠里的麦子和麦糠一起堆在场中央。
“掌柜的,起风了,咱抓紧时间杨场。”看到有大风吹来,义克让抓紧时间迎风扬场,蒲焕群在下风口用大扫帚清扫麦粒上的糠皮。这就是北莽山上延续千百年的碾场模式,进步之处在于拖拉机代替了牛、马、骡、驴。虽然也有脱粒机和大功率风扇可以派上大用场,可是电费太贵了,一般人家用不起。
夏收时节,家家户户都抓紧时间抢收成熟的麦子,因为这个时节经常下大雨。上了地理课何平才知道,这叫做季风雨。有时候一场大雨袭来,这一季的收成可能全泡在水里。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各家就采取相互协作,互相帮工的形式。今天我家收麦子,请你家的人来帮忙。明天你家里要碾场,我家的人去帮忙。更多时候是大家族里各家各户相互协作。
何平家和二大、三大家是连畔子种地,碾麦场又是几家公用,相互协作、集体劳动、吃大锅饭,浓浓的亲情在劳动中不断加深。
当然了,义克让两口子也和一些关系较好的乡邻建立协作关系。何平和二雄也经常被义克让指派着去帮王明秀收麦子,有时候也帮齐战民碾场。他们也时常到何平家来帮忙,大家相互之间换工,淳朴的交情也在一步步加深。这种劳动形式在这塬上普遍存在,这也可能是集体劳动的传承吧!
麦子晾干装进了粮仓,秋季庄稼全部播下种子,这夏收的工作算是基本结束。
“五叔,今个终于是忙完了。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可以歇一阵了。我只是吃摸不准,今年的忙罢会还唱不唱戏?”义克让蹲在门前的石凳上,抽着旱烟锅子和德文老汉开始闲聊。
农忙的这段时间里,蒲焕群很是辛劳,她的脸上呈现出更多的疲惫,汗水将脸上的黑泥划出一道道印痕。每天忙完了田间地头的农活,她回到家里后又要操持家务。
“今个咱吃炸油饼。”大油锅支了起来,蒲焕群在案板上忙着擀饼,何平帮着烧火,诱人的香气勾起了每个人肚子里的馋虫。为了改善一下家里人的伙食,蒲焕群用新压榨的菜籽油炸了一筐子油饼,也算是慰劳一家老小。
“何平,把这包油饼子带上,回到学校也让同学们尝一下。”返回学校时,蒲焕群为何平收拾行李,还不忘让他带上一大包油饼回学校,也让几个好哥们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