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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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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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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圣宋玉》连载

第八章 露破绽周石陷囹圄 显奇才宋玉获封赏

九月初三这天,在楚王宫议政大殿行完早朝后,众臣散去。楚王只带上文学侍臣和另外几个近臣,移驾歌舞馆去召见入选诗人。如此安排是宫廷总管顾祺的主意。顾祺深知楚王懒理朝政,最不喜欢在朝堂上正襟危坐地久待。换个轻松随便的地方召见入选者,楚王的心情肯定会好多了,他心情一好,自己和一帮近臣和他套近乎的机会就来了,真是利多而弊少啊!

一到歌舞馆,气氛果然活跃多了。虽然现在并没举行歌舞,而是钟磬息声,舞女蛰伏,可是这里精巧多变的建筑和五彩缤纷的设施,就叫人赏心悦目了,而这种优势,是庄严肃穆、色调单一、造型呆板的朝堂所不备的。到了这里,几个近臣也放松多了,他们饮浆闲聊,谈笑风生,阿谀不断。

歌舞馆上首正中的大屏风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彩凤,它昭示着这个宠凤的国度,对凤凰圣鸟的敬慕是情有独钟的。楚王和云妃并坐于屏风前,面前放有髹着红漆的大几案,案上摆放着水浆和各种果品。夏侯顾祺、鄢陵君金丛、寿陵君倪印等几位近臣及文学侍臣唐勒、景差等分坐两边。

楚王和云妃说笑了一阵子后,转脸问顾祺:“啊,顾爱卿,寡人命你在宫中传看《笛赋》,可已传遍?”

顾祺忙欠身而答:“大王,俱已传遍。”

楚王端起他面前的那只新月圆耳杯,用嘴慢啜着杯中的蜜浆,一边问:“大家反响如何呀?”

顾祺忙答:“各位臣子皆夸大王好眼力呀!”

“是这样吗?”楚王抿进一口浆水,又问。

顾祺一连声地说:“是这样啊、是这样啊,这不——”他指着身边的金丛、倪印说,“鄢陵君金丛和寿陵君倪印都在这里,大王您问问他们,看看是不是满朝臣子都赞颂大王您英明盖世、慧眼识才呀?!”

金丛、倪印趁机附和:“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楚王笑道:“寡人素来喜好诗辞歌谣,所读所听不可谓不多,可是像《笛赋》这样言美意深之作,实在少有;至于用赋体写诗作辞,就更是见所未见了。唐勒,景差,你们是寡人的文学侍臣,你们见过吗?”

坐在另一边的文学侍臣唐勒、景差,一起钦佩地说:“没见过、没见过,实是新创!”

楚王又笑问:“你们写得出这等好诗吗?”

唐勒连连摇头说:“微臣望尘莫及!”

景差亦摇头说:“微臣自愧不如,民间有奇才呀!”

楚王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望着云妃说:“还是爱妃说得好,惟楚有才嘛!”

坐在楚王身边的千娇百媚的云妃,笑盈盈地接着楚王的话说:“怎么是臣妾说得好了?惟楚有才可是大王口边常常念叨的话,臣妾只不过是——王云亦云罢了!”

“王云亦云?”楚王笑道,“爱妃说话真有趣!”

这时,只见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回禀大王,王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楚王顿了顿说:“知道了。”

——这里说的“王后娘娘”,就是当今楚国的君夫人庄氏。这可是个贤德的夫人。她本是楚国一个小吏之女,因当年救驾有功,被楚王迎娶进宫,并封为王后。虽是女流之辈,却颇能忧国忧民,对怠疏朝政的楚王劝戒尤多。劝戒不济,更增其忧,寝食难安,终无宽心之时,以致病上身来,诸药难医。今日,召见入选诗人是个快乐场面,楚王本是遣人请庄后来宽宽心的。庄后不来,身体不适虽是个因由,却非主因。主因乃是对楚王迷恋歌舞女乐的不屑。内侍去请她时,当着内侍的面她就说:“又召见什么诗人?要真是看重人才,就不该把屈原那么好的诗人放逐!我不想去,你去回大王,就说我身体不适!”内侍岂敢把庄后的原话道出?只能说身体不适了。

听说王后不来,云妃不禁心中暗喜。她又接过刚才“惟楚有才”的话题说道:“大王一言九鼎。真正是惟楚有才呀,这一悬赏征诗,就征到佳作。看来,这写诗作辞并不是非屈原莫属!”

楚王点头说:“爱妃所言极是!”

这时,又见内侍金瓦进来禀报:“大王,鄢邑的邑宰周从,护送诗人进宫,早在廊房候旨。大王原定巳时召见,现巳时已到,是否让他们入见?”

楚王忙说:“快宣他们进来!”

金瓦应声离去,片刻后,便领着周从和东张西望的周石走了进来。

周从作为一个小小邑宰,生平第一次来见楚王,哪敢仰视多看,他只是战兢兢地面朝上首拜道:“鄢邑邑宰周从,参见大王!”说着暗拉周石一齐跪下。

楚王抬抬手道:“免礼,平身!”

“谢大王!”周从深深叩一个头,又暗拉周石一旁站立。

楚王观察着周石,然后对周从说:“啊,周邑宰,你身旁的年轻人,可就是作《笛赋》的周石?”

没等周从回答,周石却机灵地忙又跪下说:“小人周石,给大王叩头,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遂一个劲儿地叩了好多头。

楚王欣喜地说:“快快起来!”

“谢大王!”周石模仿刚才周从的举动,再深深叩一个头站起来。

楚王从几案上拿起一份帛书说:“周石,这篇《笛赋》是你所写?”

周石有些心虚地答道:“正、正是小人所写。”

“哈哈……”楚王放声大笑,“写得好哇!‘芳林皓干兮有珍宝,嘉乐悠长兮俟俊贤。’小小山竹,厚厚寄托,借用平常物体,倾诉鸿鹄之志,能在举国应征诗作中脱颖而出,甚是难得!周石,寡人欲留你在宫中做事,你可愿意?”

周石忙再跪谢:“感谢大王恩赐,小人求之不得呀!”

“好!”楚王悦然道,“寡人封你为文学下大夫,和唐勒、景差几个臣子一起琢磨文学,为寡人效力!”

周石心花怒放,连声说:“谢大王、谢大王!”

楚王又移眼望着周从:“周从。”

周从忙躬身应答:“小臣在。”

楚王道:“爱卿为国选才有功,寡人给你年增俸禄一百石,待有缺额,再行提拔!”

周从腿一软跪下、战战兢兢拜谢:“谢、谢大王!”

这时,云妃高兴地说:“大王征文选才,喜获佳果,应当庆贺!”

楚王甚喜,吩咐:“拿酒来!”

侍女们闻声端酒上,给每人奉上一杯。

“大王啊!”顾祺在一旁进言道,“大王最爱歌舞,有酒无歌,难成气氛,何不将新选的《笛赋》,就在这歌舞馆内扮演一番?”

云妃听了说:“我已教乐师配曲,只是尚未完工,如何扮演?”她忽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周石,便兴奋地接说,“大王,何不叫你新封的文学大夫,即景赋诗,以助雅兴?”

楚王忙点点头:“嗯,美酒笑面,强国盛世,正当歌之、颂之!啊,周石,新爱卿,你快赋诗一首助兴!”

“赋、赋诗?”周石万没想到,楚王会当场叫他再赋新诗,他顿时惊呆了,手也颤抖得拿不住酒杯。他借侧身往地上放酒杯的机会,慌忙对周从低语,“叔父,这、这怎么办?”

周从像逃避瘟神似地连连后退:“我、我有什么办法?”

周石却不丢不弃地紧跟着周从,说:“要不,你、你帮忙想几句?”

大厅之上,周从也不敢再退了,只是颤声轻语:“我、我哪里有……”

周石在这个时候,脑子竟然还能听使唤:“那、那快叫宋玉进来?”

周从简直无地自容了:“唉,这、这众目睽睽,如何使得?!”

楚王见这二人退退闪闪、窃窃私语,觉得有些蹊跷,便问:“啊,周爱卿,可有诗了?大家都等着呢!”

周石只得面对楚王,结结巴巴地说:“大、大王,小、小人不、不善当场作诗,您、您恩准我、我明日交卷吧!”

楚王有些不高兴了:“呃,明日交卷,怎能助今日之兴?嗯……你既不善当场赋诗,那——”他拿起几案上的帛书,“那就改作当场诵诗吧,这是你写的《笛赋》,你诵读一遍,让我等领略、领略你这新诗官的美声妙韵,也是一件乐事!”

众人都附和:“大王说得对,诵读,诵读吧!”

顾祺起身将帛书转递给周石,猛发现周石的手在颤抖。

周石接过帛书,没了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念。可他一看帛书,却心中叫苦:哎呀,开头就有字不好认,那是个奇什么异干?竟忘了!遂掩饰地对楚王强笑道,“嘿嘿,太长了,我从当中念吧?”

楚王急了:“快呀!”

周石就结结巴巴地念起来:

竹、竹生旷野兮缄默无言,

削、削制为笛兮妙、妙音传。

吟清商兮追、追流徽……

——他将“流徵”错念成了“流徽”!

众人大都听出了毛病,唐勒很快地跟景差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上前对楚王悄声说:“大王,他怎么把‘流徵’念成了‘流徽’?”

“慢!”楚王也听出了错字,他对周石挥挥手。

周石停下来,惊疑地望着楚王。

楚王说:“周石,刚才那一句你是怎么念的?‘吟清商’——”

周石重又念道:“吟清商兮追流徽。”

楚王捻着短须,先不露声色:“这句——什么意思啊?”

周石不敢不答:“这、这句是说……是说……”

楚王逼视着:“嗯?”

周石看周从,见周从早已吓得蜷缩在一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胡蒙:“这、这‘吟清商’……就是、就是吟、吟唱清早的桑、桑叶……”

楚王沉着脸:“这是桑叶的‘桑’吗?下面呢?接着说!”

周石已是满头大汗:“这、这‘追、追流徽’,是说追、追赶流动的灰尘!”

楚王突然哈哈大笑。

众皆大笑。笑声只震得大厅嗡嗡作响。

楚王笑罢,他左右望望,然后对唐勒说:“唐勒,你讲讲这句的意思!”

唐勒应声讲道:“宫、商、角、徵、羽,乃是音乐上的‘五音’,《清商》、《流徵》都是乐曲之名,这‘吟清商,追流徵’,是说用竹笛演奏了多种美妙的乐曲呀!”

楚王点头,又不动声色地问:“周石,他答得怎样?”

周石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

楚王仍不动声色,只是平缓地说:“真是奇闻,自已写的诗,自己解不了,还读了白字?”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放声大笑,笑到最响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勃然变色,怒拍几案喝道,“还不跪下!”

周石、周从应声“扑通”跪下。

楚王指着周石质问:“这诗,不是你写的吧?”

周石嗫嚅着:“这诗……这诗……”

楚王又怒视周从:“鄢邑邑宰,你说是怎么回事?”

周从颤抖着说:“大、大王,我说,我全说……”

周石深知事情一说破就要大祸临头,他暗中使劲拽周从的袍子来阻拦。

楚王看清了周石的举动,他制止了周从:“不,你先不要说。”又厉声对周石道,“周石,我偏要你说!”

顾祺等一齐吆喝:“说,快说!”

周石还赖在那里不开口。

楚王口中轻轻迸出一个字:“打。”

数名侍卫应声而上,按住周石,持杖对他一阵猛打。

周石疼得哇哇乱叫,经受不住,只得求饶:“别打啦!别打啦!我招,我全都招哇!”

楚王轻蔑地一笑:“说!”

周石捂着屁股哭述:“这诗——不是我写的呀!”

楚王冷着脸问:“那是谁写的?”

周石不敢不说:“是、是、是宋玉。”

楚王眉毛一扬:“宋玉?宋玉是何人?”

周石只得再接着说:“就、就是外面那个赶车的!”

楚王瞪眼道:“一派胡言!是还没打够吧?再来……”

周石生怕再挨打,连连叫着:“真是、真是那个赶车的呀!”

楚王逼视周从:“周从,你说是不是?”

周从赶紧答:“大王,臣有罪,就是外面那个赶车的!”

于是楚王命令道:“景差,你和他一起去把那个赶车的叫来。”

景差躬身遵命,遂和周从一道去叫人。

歌舞馆外那高高台阶下面空地上的一个角落里,宋玉正斜靠在马车上,用不无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这王宫内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啊,危楼层轩,高堂累榭,雕梁画栋,金鼎玉栏,各种造作,巧夺天工,未想到郢都城内的王宫禁地,竟是这等气派非凡!以前只是仅有所闻而已,今日一见,陡然令人惊诧莫已——莫非这楚宫就是模仿天堂建造的?若真有天堂的话,除了有云雾缭绕之外,那天堂的格局、形制,只怕也不会比眼前的楚宫再好到哪里去吧?当年,张先生曾当着众位学子的面,掐算过这郢都的年岁——从现在咱楚国的这位大王往上数算,这大王的爹爹怀王,大王的爷爷威王,大王爷爷的爷爷、祖宗的祖宗……须得数上一大串,一直数到楚文王从丹阳原籍徙此建都,现在的郢都就有四百来年的年岁了!四百年呀——建筑这座都城,用去了多少民力、民财?其间郢都虽也几次遭受兵燹、水患的毁坏,可随毁随建,直建得毁坏的痕迹一点没有,直建得锦上添花、超前盖世,这毁与建之中,又耗费去多少民力、民财?何止王宫,一国之中那些不叫王宫的“王宫”——那些大大小小的达官贵人的逍遥楼、安乐窝,又该耗去多少民力、民财?这些问题,楚国的臣民知道,鄢邑的百姓知道,腊树园的乡亲知道,因为他们身上背着的沉重的税赋早就告诉了他们;我的父母也知道,因为他们起早睡晚种地、做蒸糕的收入,大半都被官家征了去,落得自己不省吃俭用,就不能过日子……

“宋玉,宋玉!”宋玉正思来想去,冷不防听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是周从和一名官员来到身前,他立即下拜:“邑宰大人!”

周从扶起宋玉,又指着景差说:“这是朝中的景大人,快快拜见!”

宋玉欲再跪拜,景差却拉住他说:“不必了。”他一边仔细打量宋玉,一边在心里说:嗯,他才有些像诗人呢!生得眉清目秀,脸上不仅没有那种粗俗拘谨之态,还透露着聪慧灵敏之气。当初一看他的《笛赋》,就觉着写赋之人非同一般,此人的气度,真有些非同一般呢!可是我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倘若他真是那写出《笛赋》的高手,倘若大王再用他在朝,今后像我和唐勒这样的文学老臣,就只有惭愧汗颜的份儿了——嗨,我在瞎想个啥?现今朝中无人,天降英才,应该高兴才是啊!

景差从思索中醒过神后,望着宋玉笑了笑说:“你就叫宋玉呀?没想到这么年轻!大王叫你去呢。”

“大王叫我?”宋玉似乎不相信地摇摇头,本能地后退两步,仍靠在了马车上。

周从上前一把拉住宋玉说:“走吧、走吧,快去见大王!”

宋玉只得跟着周从和景差,走上了歌舞馆的台阶。走在前面的景差,不时回头望一眼宋玉。虽然还没和宋玉交谈,单凭望了几眼后,他心中的预感就更加坚实了,就是:此人不一般!景差最先走进歌舞馆向楚王禀报:“大王,那个宋玉来了!”又转身呼唤宋玉,“宋玉,快来拜见大王啊!”

跟在后面的宋玉,落落大方地缓步走向楚王。

儒雅、俊秀的宋玉,很惹眼地引起了云妃的注意,她不由瞪大眼睛将宋玉看了又看,心中惊呼:呀!美男子、美男子、真是个美男子呀!她捂住狂跳的胸口痴痴呆望。

宋玉向楚王行跪叩之礼:“宋玉拜见大王!”

云妃不禁对楚王耳语:“没想到,还真是一表人才呢!”

楚王开口问:“宋玉,这篇《笛赋》是你写的?”

宋玉望一眼一旁跪着的周石和周从,苦笑了一下,轻声说:“唉,是、是小人所写。”

楚王问:“你因何能成此篇?”

宋玉答:“大王,乃是雨从云来,有因而发!”

“哦?”楚王又问,“何谓‘雨从云来,有因而发’?”

云妃又对楚王耳语:“大王,听他这话,像是个有见识的人,您叫他站着说话。”

楚王点头,遂对宋玉说:“你站着说话!”

“谢大王!”宋玉起身又施一礼,随之侃侃而谈,“大王,小人家住鄢邑腊树园村,虽是穷乡僻壤,却近山傍水,风景宜人。钟爱山水之心,少年已具。自从村塾结业,农闲暇日,小人喜好依性远游。一日,到得南岳衡山。只见此山山势雄伟,峻奇多姿,溪流险绝,磐石并立。丹水涌其左,醴泉流其右。其北则积雪凝霜,雾露生焉;其东则朱天皓日,素朝明焉;其南则盛夏清澈,春阳荣焉;其西则凉风游旋,灵气存焉。那山上的竹子,竹节稀疏,中空修长,形态奇异,杰出优良。我便采取佳竹,削制为笛。竹品良好,笛亦精妙啊,竟能吹就‘阳春’之音,奏出‘白雪’之曲。适逢学友周石邀写诗作,小人睹笛生情,仓促成篇。拙辞劣句,贻笑大方了!”

一席话,令众人愕然惊叹。

云妃情不自禁地惊呼:“哎呀,这即兴之谈吐,竟然妙语连珠,简直又是一篇美文哪!大王,我看宋玉贤士适才这番话,可以加进那《笛赋》之中啊!”

楚王欣喜地连连点头:“是啊,出口成章,难得、难得!刚才云妃娘娘说得对,把《笛赋》再写长点,将你刚才说的都加进去,使你这美文更美呀!唐勒、景差,你们懂文学,你们说这样行不行?”

唐勒、景差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都点点头。唐勒道:“怎么不行,文不厌改,越改越妙!”

景差接言:“是这样。微臣认识一位老先生,都七十岁了,还在改他二十岁时写的文章。微臣问他何以如此认真,他就说了‘文不厌改’呀!”

楚王哈哈一笑:“好一个‘文不厌改’,如此说来,那宋玉贤士这篇《笛赋》,五十年后也还会改喽?”

宋玉躬身道:“大王,方才这二位大人所言极是,真正是‘文不厌改’呀!诗三百,何以流传久远,就因它经过千人百众之改,因而字精句良,内蕴丰实,人皆愿传。倘若瑕疵多多,只怕早被人们弃而忘之了。所以这改文乃是救文命、延文寿、美文质的事,大凡智者,皆愿为之。”

唐勒、景差听完宋玉所言,脸上都露出赞许之情。他二人对视一下后,都将目光投向宋玉,齐向他满意地点头。

云妃留神听完宋玉的话后接言:“这又说得好!只有改得精美的文章,才好流传。你看那诗三百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得多好,谁不愿传!这《笛赋》本已不错,再加改好,只怕会千古流传呢!”她说话时,那双春水荡漾的杏眼,不时地在宋玉那张俊美的脸上掠来掠去。

楚王点点头,说:“宋玉,这《笛赋》既是你所作,因何让他人冒名?”

宋玉回道:“大王,不是冒名,乃是代名。朝中征文,只限衙门之人,宋玉原在民间,没有资履。学兄周石,出于苦心,只好以他之名相代。既有不妥,请大王废弃此作,另择他人。小人还诚请大王,不要责罚邑宰大人和周石学兄!”

宋玉的话,让唐勒、景差惊讶又佩服。唐勒小声对景差说:“想不到他年纪不大,心胸却这么大!”

景差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看来学问不一般,只有大学问,才有大心胸啊!”

楚王和云妃一阵耳语,然后疑惑地问:“宋玉,寡人诏告全国,讲得明白,此次征文,不分朝野,不论尊卑,谁说不让民间应征?周从!你在鄢邑,是怎样传诏的?”

周从泣述道:"大王啊,微臣有罪、有罪啊!微臣的确是如实传诏,可是……可是让周石这小子做了手脚呀!”

楚王问:“周石是你的什么人?”

周从一脸愧色说:“是、是罪臣的劣侄……”

楚王拂袖道:“明白了!尔等听宣!”

云妃赶紧轻声对楚王说:“大王,看来这宋玉是个人才,得留在宫中!”

楚王点头,随即宣旨:“寡人颁诏征诗,虽有人从中作梗,徇私舞弊,却终获真才,当是幸事!适才封赐收回,现在改封宋玉为文学下大夫,驾前效力!”

宋玉一时不知所措。唐勒、景差速对他示意:“还不快快谢恩!”

宋玉迟疑地说:“谢、谢大王!”

楚王继续宣旨:“邑宰周从,纵侄作弊,欺君罔上;歹徒周石,招摇撞骗,敢欺朝廷!你这二人,均是罪不容赦!来呀,将他们打入大牢,听候处置!”

众侍卫一拥而上,将周从、周石押了出去。

周石大叫:“我不坐牢、我不坐牢啊!”

周从怨恨地说:“都是你、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不坐牢啊……”周石被押出门时,还在嚎叫。

封了宋玉、惩了周石之后,楚王着实忙了几天,不为别的,只为齐国来了使臣。当年齐楚联盟,强秦惧怕,派那个奸使张仪来挑拨离间,致使齐楚断交。楚失盟友,地挫兵削,灾祸不断,吃尽苦头。现在齐国刚有重修旧好之意,楚王焉能怠慢?接待、送行他都亲自出面,直到今天送走齐使,他才喘了口气。

送走齐使后,一帮近臣簇拥着楚王回宫。路上,宫廷总管顾祺贴近楚王说:“大王啊,这下您得好好歇息几天,齐使一来,您可真够累的!”

楚王说:“累是累点儿,可是寡人不出面,怎么能行!”

顾祺竭力搜索溢美之词:“大王倾心国事,勤政不怠,就是当年尧帝、舜帝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楚王听了舒服:“寡人能比尧舜吗?”

一旁的鄢陵君金丛、寿陵君倪印几个近臣赶紧附和:“能比,能比呀!”

楚王开心地笑了。

云妃被几个侍女簇拥着迎面走来。看见楚王,她赶忙施礼:“大王。”

“爱妃到哪里去?”

“臣妾去歌舞馆。”

“爱妃呀。”楚王望着云妃说,“寡人宴请齐使,派人到舞馆去搬演新歌舞,你怎说排练未熟,不能献演?这台歌舞,为何排练得这等缓慢?”

云妃说:“大王啊,臣妾正要向您奏明,非是排练缓慢,实是那乐师给宋玉的《笛赋》配的曲子,陈旧老套、不堪入耳,若轻易献演,让外使观看,岂不贻笑大方?”

楚王点点头:“嗯,爱妃所虑甚是。那——爱妃你就安排重谱新曲吧,这宫廷里的礼仪娱乐之事,你要多多操心了!”

云妃笑着躬身:“大王放心!”遂领众侍女袅娜而去。

云妃这是去歌舞馆的。一行人正走着、走着,忽听见路旁不远处传来悦耳的琴声。云妃不由得驻足聆听。她越听越觉琴声美妙,便离开那宽长的甬道,循声找去。找到一所小宅院前止了步,琴声正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云妃以手势示意众侍女轻步敛气,然后走进这所小院子。门子见是宫中贵媛,岂敢阻拦。他欲在前引路,也被云妃挥手拒绝。再循着琴声,云妃一行径直进入院中一间小房内,只见弹琴人正临窗弹奏着古琴。云妃一眼就认出——这是宋玉!

原来,宋玉被封为下大夫后,就分给了他这一处官邸。说是官邸,其实不过是一座小宅院。院子小,房子也只有五、六间。靠近大门不远,是宋玉的书房兼卧室。宋玉临窗而坐,正聚精会神地在弹奏他那张古琴,间或停下来,在一叠丝帛上写些什么。那琴音美妙动听,新奇别致,极具魅力,听得云妃忘我入迷。

一曲终了,云妃不禁失声叫道:“好啊!”

宋玉闻声扭头,见是云妃,慌忙站起施礼道:“宋玉不知云妃娘娘驾到,失礼、失礼!”

云妃一脸愉悦地说:“宋大夫,适才弹奏何曲,如此美妙!”

宋玉躬身而答:“启禀娘娘,乃是为拙作《笛赋》,试配乐曲。”

云妃瞥一眼那放在几案上的丝帛,见上面写满曲谱,不由一把抓过,看了又看,惊讶地说:“啊?宋大夫不仅长于辞赋,还精于音律、善遣宫商?真是奇才呀奇才!”说到此,她不禁又把目光落在了宋玉那张俊美的脸上,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我正为《笛赋》的曲子发愁呢,这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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