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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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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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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圣宋玉》连载

第一十六章 蛮横无礼强嫁西女 鬼使神差骗娶东邻


“哇、哇、哇、哇……”

“他爹,老鸹在我们腊树上叫!”

春蕙爹正坐在院子里的腊树下,用脱过粒的高梁穗和麻绳捆扎扫帚,听见春蕙妈的喊声,他一声没吱。

“哇、哇、哇、哇……”

春蕙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她爹,她爹,老鸹在叫,有啥不吉利的事?”

春蕙爹仍是头也不抬地扎他的扫帚:“管它叫不叫,那喜鹊也常在这树上叫,也没见有啥喜事儿呀?”

春蕙妈赶走了老鸹。“咋没喜事儿,咱们春蕙跟那边玉儿的事,不算喜事儿?”

“没成的事儿,不能算喜事儿!”

“宋玉这孩子不错,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人家现在当了官儿,我们就不要热乎这事儿了。”

“当官儿咋啦?我们春蕙又不眼热他的官儿!春蕙啥时候都说,只盼着宋玉能早点儿回来,一块儿放牛、割草、采桑叶!”

“把刀递给我。”春蕙爹已经捆扎好了一把扫帚,欲割断连在扫帚上的麻绳。

春蕙妈拾起地上的柴刀递过来,春蕙爹接刀“嘎嘣”一声割断了麻绳。

也许叫这土名唤做“老鸹”的乌鸦“蒙”对了?不祥之事正要降临这个安详的乡村,降临这个无辜的农家?

此刻,正有一溜车队,向腊树园逼近。

首、尾是几辆单马拉的敞车,上面坐着一些侍从。中间有两辆轿车,各由双马拉着。前面一辆轿车坐着顾祺和周石,后面的轿车坐着一位头上插花、穿戴干净利落的中年妇女和两名侍女。另有多名侍从骑马伴车而行。

离腊树园村子仅有一、二里地的时候,顾祺才吩咐挂牌布彩。于是,车上竖起了写有“赐婚”大字的金色牌匾,并将预先扎好的彩环装饰在车栏上。

一切都按照顾祺和周石的密谋而行:悄然离开郢都,一路绝不张扬,临近腊树园才亮出牌匾,叫那宋玉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就把春蕙嫁走!

他们的密谋里,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安排一个劝嫁的巧嘴。另一张轿车里坐着的那个头上插花的中年妇女就是。顾祺府上不是有成百食客吗?这个外号叫“好嘴”的刘婆婆,也算一个。

临行前刘婆婆拍胸:“侯爷放心,侯爷您晓得我原来可是说媒出身,经过我这张好嘴,不知说拢了多少姻缘。我好嘴到哪儿都是好嘴,除了石头说不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洞里钻的我都说得动……”

顾祺笑着应她:“好好好,把话留着进村了再说!”

周石今天既是谋划者,又是向导。“侯爷,还是原来说的,进村后,一切由您张罗,我可得躲在车里不出来,这里的人都认得我,我出来不好说话。”

顾祺点点头:“这是当然,你露了面,事情反而不好办……”

春蕙家院子里,春蕙爹又在捆扎另一把扫帚了。

“哇、哇、哇、哇……”乌鸦又飞来树上叫。

春蕙娘奔出来拿竹竿就朝树上捅:“我让你叫、我让你叫……”

乌鸦逃走了。

春蕙爹仍是头也不抬:“管它叫不叫。”

“我偏不让它叫,不吉利!”

“唉,今年大旱,好多地方饿死了人,还能吉利?”

“大旱也是这种歹鸟叫的!”

“我看没有歹鸟,只有歹人!”

“你就是会犟,歹鸟能引来歹人……”

门外人声喧闹。有人敲锣呐喊:“哎——,都到村中集合啦!”

“外面在闹腾啥?”春蕙妈一脸惊异,她解下围裙,匆匆走出院门去观望。

村中的空地上,“赐婚”的车队已到,许多村民已聚集到了这里。他们好奇地围观着车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是弄啥哩?”“是王宫里来的车队呀!”“呀,好漂亮的车!”“那、那个跟里尹站在一起的,穿的最排场,他就是大官儿吧?”“怎么停在这里,他们是来宋玉家的吧?”“听说宋玉也是官儿了……”

紫叶和小凤站在一起。顾祺的一个侍从高举着牌匾,紫叶就念那牌匾上的字:“‘赐——婚’?赐什么婚?莫不是要把那春蕙嫁给宋玉?哼!”她顿时满脸的妒意。

一旁的小凤听着不舒服:“春蕙嫁给宋玉咋啦?我看太好了,这可是天生的一对儿!”

紫叶白一眼小凤:“谁跟你说话了?我是自说自话!”

小凤也白一眼紫叶:“谁跟你说话了?,我也是自说自话!”

顾祺、刘婆婆等人早已下了车,顾祺正和腊树园村的行政头目

——里尹在说着话。这里尹是一个显得比别的村民有见识的、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

“里尹哪,听说你们这腊树园是个好地方,旱涝保收?”

“托朝廷的福,日子将就能过!”

“你这里尹,是这块小天地的头目了,一年给你多少俸禄呀?”

“侯爷,小的一年能得五斗米。”

“哈哈……”顾祺的几个侍从闻之大笑。一侍从说,“五斗米?我们侯爷年俸可是五百石!”

里尹吃一惊:“我的妈呀,五百石?那不要堆成一座山?”

侍从们觉得好笑,更放声地笑。

顾祺示意侍从们:“不要取笑。他算是我们楚国最小的官儿了,官儿越小,越不容易当啊!里尹,好好干,该提拔的时候,就提拔你!”

里尹扑通跪下:“谢过侯爷大人恩典!”

顾祺笑着扶起里尹:“里尹啊,本官今日奉旨为朝廷办差,来到你这方地盘,你可得用心为朝廷效力啊!”

里尹忙说:“侯爷呀,小乡小土,迎来你们这些大官大人,是我们这里天大的福气呀! 办什么事,怎么办,您老人家只管吩咐吧!”

顾祺问:“人——可都到齐了?”

里尹望见那个打锣吆喝的村民,急招手叫他过来:“人都喊齐了没有?”

“家家都有人来,就是宋大伯、宋大妈到集市上卖蒸糕去了。”

里尹指着宋玉家关闭的门对顾祺说:“就是宋玉的爹妈不在家。”

宋玉的爹妈不在?这不正好么!顾祺又小声问里尹,“那——宋玉家的邻居柳……啊,柳春蕙家的人,来齐了没有?”

里尹手搭凉棚往人群里寻看,见人群后面站有春蕙爹和春蕙妈,忙说:“来齐了,来齐了!”

顾祺笑道:“好,里尹,你先讲几句,叫大家给朝廷的牌匾叩头!”

里尹便转身对众村民大声讲话,只是由于生平第一次经历这么重要的场面,好不激动,讲话中难免时有结巴:“乡亲们,乡亲们哪!今天是、是这位侯爷大人——侯爷大人你们知道吗?是大官儿!多、多大的官儿?嗯……咱们楚国,就只一个郢都;这侯爷大人是——是郢都宫廷的总……总……”

一侍从提醒道:“总管!”

“对,总管!大王的命令,娘娘的旨意,都从他总管这儿发、发出来!今天,侯爷大人就发、发到咱们腊树园了——这是看得起咱们腊树园,别的地方还、还没发呢!”他指指“赐婚”的牌匾,继续说,“侯爷大人今天就来发这块金匾,这是赐、赐婚的金匾!啥子是赐婚?我也闹不清楚,等会儿侯爷一讲你们就明白了。这金匾可了不起,咋、咋了不起?我打比方跟你们说,有它来了,就、就好比大王来了,好比娘娘来了,乡亲们呀,我们快给金匾磕头啊!”他带头跪地磕起头来。

众村民都齐刷刷地跪下来,向牌匾磕头。

里尹又喊道:“大家跪着莫动,侯爷还要说话呀!”

顾祺环顾众人一眼后,说道:“乡亲们哪,楚国的子民们,今天是腊树园村大喜的日子呀!为何有大喜?就为你们这里出了一个宋玉呀!宋玉在朝里已经是上大夫的官职了,朝廷对他十分器重,所以才恩赐给他高官厚禄。不但如此,连他的乡亲、他的邻居,也要受到朝廷的恩赐呀——”他从侍从手里接过牌匾,继续说,“你们看到了吧,这块金灿灿的牌匾,这上面‘赐婚’两个字,这是娘娘千岁亲手写的呀!怎么叫‘赐婚’?就是大王和娘娘亲自赏赐你,给你许婚、主婚。这在过去,可只是在宫廷里的大臣们才能得到的荣耀,现在呀,宋玉的邻居也要得到了!这是因为,宋玉能够荣登仕途、入朝为官,虽然有他自己的奋发,可也离不了他邻居的相助,他的邻居也是有功的呀,所以,朝廷要赏赐、要赐婚给宋玉的邻居,以示王恩浩荡、厚爱臣民哪!谁被赐婚,谁可就是这村中——不,应该是这邑中、这国中最荣耀的人了!好了,下面本官就要宣布这个被赐婚的人,这家人在听宣之后,要赶快叩头谢恩哪!”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赐婚给宋玉的邻居?谁家?”

跪在一角的紫叶,脸上溢着笑。八成还是赐我紫叶吧?我可是宋玉的紧邻,只隔一堵墙呢,这十里八乡又数我长得好!

那个自称“神算子”的苏老四,靠近紫叶跪着,他又是苏紫叶的本家叔叔,这时他小声对紫叶说:“侄女,你看我算得准吧?我算宋玉是文曲星,要到好处去;我算你是他的紧邻,要受泽霈之惠,要你把他追紧点儿,这下应验了吧!”

这时,顾祺大声宣布了:“这个被赐婚的人,就是宋玉西邻家的女子——柳春蕙,将你赐嫁给鄢东双泉集的富裕大户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为妻,今日完嫁。快快接匾谢恩哪!”

跪地的村民听完顾祺的宣布,有的莫名其妙,疑虑惊讶;有的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更多的人则是惧怕官府,畏畏缩缩,一脸木讷。

春蕙的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见过这等阵势,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种声音,他们简直就像挨了一个晴天霹雳,顿时呆傻在那里,什么情绪也来不及调整。

跪在一株腊树旁的小凤,则是一脸的惊奇和愤怒。这是怎么啦?赐婚怎么这样赐呀?春蕙和宋玉早就好,为啥要把春蕙嫁到别处去?春蕙姐还在河边浣纱呢,我得快跟她说去!她见四周没人注意她,便猫腰从腊树后面溜走了。

见好久没有动静,顾祺把脸转向一脸惊愕的里尹:“里尹,你快叫别人都起来,叫柳春蕙一家上前接匾谢恩!”

里尹一骨碌爬起来,向人群喊道:“大家都起来、起来,柳春蕙一家快到前面来接匾,谢、谢恩!”

人们都站了起来,春蕙的爹妈却仍瘫软在那里没动,似乎外界的声音已对他们没了影响。

里尹忙上前一边一个扶起两个老人,又将他们两人搀扶着来到顾祺面前:“柳大伯、柳大妈,快磕头,快接金匾哪!”他松开手,想让两位老人跪下。

谁知春蕙妈又瘫软在地,跛腿的春蕙爹却身子骨硬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里尹焦急地催促:“嗨,柳大伯,快跪下呀!”

春蕙爹并不理睬里尹,他只冷冷地盯着顾祺问:“你刚才说什么,叫我家春蕙嫁给哪个?”

顾祺对一个小民这样对他问话,很不自在,但还是忍耐着回答:“嫁给鄢东双泉集的富裕大户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

春蕙妈说话了:“我们春蕙,可一直跟宋玉好啊!”

春蕙爹紧接着说:“就是他宋玉现在当官了,我们高攀不上,可我家春蕙也不会随便嫁给个陌生人哪!”

顾祺拿出笑脸:“嗨,两个老人哪!宋玉和柳春蕙原来是不是好,朝廷不清楚;可是朝廷有一条规矩呀,官宦不与庶民通婚,宋玉现在怎么能与你们女儿成亲呢?除了宋玉,你女儿总不能不嫁人吧?朝廷把你女儿赐婚给一个富裕大户,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呀,你们快接匾谢恩吧!”

里尹在一边也着急地说:“朝廷威重呀,大伯、大妈,快磕头啊!”

顾祺看着春蕙爹那挺直的头,心有些虚:“嗨,你们磕头也不是给本官磕的,是给朝廷磕的呀……算了,磕头就免了,你们快接匾吧!”他相继把牌匾递给春蕙爹、春蕙妈,可是二人都不接。顾祺回头苦笑着,向站在身后的刘婆婆努一下嘴。

刘婆婆连忙上前来到春蕙的爹妈身边,很有分寸地陪着笑:“这位大哥、这位大嫂哇,我知道你们都没见过这场面,这不怪你们哪。在朝廷里赐婚那可不同了,给谁赐婚,谁可是爬着磕头、跪着接匾、喜庆三日、大宴宾客呀!”她俯身靠近春蕙妈,用手往上指着牌匾,把春蕙妈的视线也引向牌匾,“这位大嫂哇,这块匾我掂过,不重,顶多两、三斤;可它真正的份量,比万斤还重哇!朝廷的恩典,可都在里边哪。你看、你看,你就从这位侯爷手里,把这块金匾这么一接过来,你可就是把大恩大德接来了,把大福大贵接来了,把大吉大利接来了呀!快接吧,大嫂,快接吧!”

春蕙妈不但没接,还背了个身;春蕙爹也背过身走向一边。

顾祺有些窝火:“你们……”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便急对里尹说,“哎呀里尹,那柳、柳春蕙呢?这赐婚,可是赐给柳春蕙呀,该叫柳春蕙来接匾!”

“嗯,对、对。”里尹便伸长脖颈向人群里喊,“春蕙呀,春蕙,春蕙妹子!”

人群里有人应着:“这儿哪有春蕙呀?”“春蕙没来!”

“啊?”里尹愣住了。

顾祺勃然变色,责问里尹:“你——你刚才不说柳春蕙一家都在吗?”

里尹慌了:“我、我是没仔细看哪!”

顾祺狠跺几下脚:“嗨,你快问问,那柳春蕙到哪里去了!”

里尹急问春蕙的爹妈:“大伯、大妈,你们春蕙呢?”

不理。

里尹又问众人:“你们谁看见春蕙了?谁看见了?”

那个打锣吆喝的村民说:“哦,听说有几个姑娘到汉水河边洗纱去了,说不定春蕙也去了?”

顾祺以命令的口气对里尹:“你快领人去找!”

“是、是。”里尹随即召集来几个村民,顾祺也指示几个侍从跟上,一齐去找人。

瘫在地上的春蕙妈,这时却猛地站起来呼喊:“你们不要找我春蕙呀,我春蕙不会答应的!”

春蕙爹也厉声道:“哼,找了也没用!”

汉水河边。芦苇茂密,河床宽广,只是今年大旱,水位已退得很低了。清澈的河水像一面镜子,将夏秋之交的太阳和天上的白云映照得清清楚楚。

一处芦苇丛旁的河湾里,错落有致地安放着不少洗衣石,众村女就在这里浣纱。姑娘们聚在一起,总是不甘寂寞。春蕙这时正成为大家说笑的对象。

一个叫腊香的姑娘说:“春蕙呀春蕙,你那心上的人怎么一去就不回来了呀?”

叫秀莲的姑娘则故意问:“腊香,谁是春蕙的心上人哪?”

腊香说:“秀莲姐,你还不知道?就是那个……”她正欲说,却被个子较矮的元芳示意打断,元芳连连摇着头,做着怪样子:“谁知道,叫春蕙姐自己说!”

腊香便催逼了:“春蕙,你说呀,说呀!”

春蕙红着脸:“快洗你们的纱吧!”

腊香却紧追不放:“你要不说呀,当心别人把宋玉抢走啦?我可要抢啦,啊?”

众女一齐嚷嚷:“我们都抢啦!哈哈……”

春蕙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背过脸去陶醉地笑了。

停了一会儿,秀莲又说:“腊香姐,你洗得好快呀!”

腊香望着春蕙笑:“我哪儿有人家春蕙快呀,春蕙已经洗完了!”

元芳赶紧接话:“春蕙姐当然洗得最快,快点洗完了,好到村头去等人家的宋玉哥哥呀!”

春蕙瞪一眼元芳,然后从身边拿起一摞还没洗的纱,笑嗔:“该撕你的嘴吧?我还有这么多没洗呢。”

元芳狡黠地:“哦——对、对,春蕙姐应该是洗得最慢,因为她呀,净顾着想她的宋玉哥哥了!”

春蕙指着元芳笑骂:“死丫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众女哄笑。

这时,却听见急切的喊声传来:“春——蕙——姐!春——蕙——姐!”

众人起身望去,原是小凤向这里跑来,她边跑边喊,待来到河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春蕙姐,春……”她累得喘不过气,双手捂着胸口摩挲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春蕙惊异地迎向小凤:“小凤、小凤,你跑这么急来找我?”

众村女也都丢下手中的活路围上来:“别急,小凤,慢慢说!”

“春……”小凤的话硬是吐不出口。

腊香轻轻拍打小凤的后背:“别急,慢……”

小凤终于憋出了话,她使劲吼道:“慢、慢不得啦!他们、要、要把春蕙姐——嫁出去!”

众女皆惊愕。

元芳却先惊后笑:“嗨,小凤,你真傻,嫁出去还不好吗?春蕙姐早想着嫁给她宋玉哥哥了!”

“是呀,哈哈……”众女哄笑着欲散去。

小凤急得连连招手:“你、你们……错啦,他们、要把春蕙姐——嫁给别人!”

众村女又惊住。

“嫁给别人?嫁给谁?”腊香急问。

“嫁、嫁给那双泉集的杨、杨什么山!”

腊香瞪大了眼睛:“啊!?把春蕙嫁到双泉集?春蕙,真有这事?”

春蕙呆愣着直摇头:“不晓得,我可是闹懵了!”

小凤摇头急说:“哎呀,春蕙姐不晓得,连她爹妈都不晓得呀!”

腊香一脸愕然:“什么?都不晓得,谁敢乱嫁人?”

元芳双手叉腰,做出个要斗的姿势:“谁想嫁谁就嫁谁呀?没门儿!春蕙姐,你可要顶住!”

春蕙镇定地说:“谁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任人驱赶的牲口!”说着,仍欲去浣纱。

秀莲也说:“对,我们春蕙呀,是非宋玉不嫁!”

小凤急说:“哎呀不行、不行!你们知道么,这是、这是朝廷赐婚!”

众女皆惑:“朝廷——赐婚?”

小凤急再说,说话顺畅多了:“来了好多人,还有大官,带着车子……还说、还说要‘今日完婚’!看样子,春蕙姐要是不愿意,只怕、只怕还拗不过——谁拗得过朝廷哪,春蕙姐,你、你快躲躲吧!”

春蕙却一动不动。

吆喝声从远处传来,来找春蕙的人群,已进入姑娘们的视线。

小凤惊惶地一把拽住春蕙:“他们来了!春蕙姐,快躲呀!”

春蕙一脸固执:“我不怕!大不了,我就往这汉水河里一跳……”

众女皆急了:“春蕙,别犯傻,快躲呀!”

春蕙左右望望:“有哪里好躲?”

腊香指着沿河岸那一片茂密的芦苇,急道:“钻进去吧,跑得远远地,到哪个亲戚家躲几天!”

众女也都赞同:“对、对呀!”她们一齐推搡着春蕙钻进了芦苇丛,然后都装出若无其事一般,各自蹲下继续浣纱。

心眼主意颇多的元芳,两眼忽闪了几下,也钻进了芦苇丛。

吆喝声由远而近。里尹和由他领来的几个村民、顾祺的几名侍从,一行十多人奔跑着来到了河边。

顾祺的那名高个侍从显然是个头儿,他首先发话:“里尹,你看看,柳春蕙,在不在?”

里尹喘着气看看后摇头说:“没、没有春蕙!”

高个侍从瞪圆了眼:“什么?没有?问问她们!”

里尹便问:“姑、姑娘们,那、那春蕙呢?”

“不晓得!”

“没看见!”

一名侍从指着芦苇丛道:“刚才好像有人钻、钻进这里面去了!”

高个侍从果断地一挥手:“找!”他率众走进了芦苇丛。

浣纱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惊慌失色。

“哎呀——!” 突然,芦苇丛中传来女子的尖声怪叫,接着,只见元芳搂着裤子站起来,尖声大骂,“好你们这些臭男人,滚开、滚开、滚开……”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不断从地上抓沙土向人群投掷。

里尹脖颈里落进了沙土,他叫嚷着往回逃:“不是、不是呀!她不是春蕙!”

其他男人也都抱头鼠窜。

元芳还在提着裤子追骂。

姑娘们都开心地笑了。

腊树园村中空地上。人群仍集合在这里,只是人们的位置、组合有所变化:有的站久了,便蹲下来;有的蹲久了,却又站起来;还有胆子大点的,便在人空里走动、走动,和人唠唠嗑,以消磨时光。

顾祺已将“赐婚”的牌匾交与侍从拿着,自己则坐在村民端来的木几上喝水。几个村民拎着陶壶,恭恭敬敬地给这些朝廷来的人倒水递浆。

在离顾祺不远的地方,春蕙爹、春蕙妈和刘婆婆都坐在木几上,生着两片薄而利索的嘴皮子的刘婆婆,正发挥她“好嘴”的特长,拉家常式地和春蕙爹、春蕙妈说着话。她们周围有众多围观者,不少人大概都是在欣赏刘婆婆的口才。

刘婆婆的话语、音调、手势、表情等,样样都具诱惑力:“……我的柳大哥、柳大嫂呃,我说了半天,你们该明白了吧?你们可不要觉得‘赐婚’这事儿没见过,就不习惯啦。‘赐婚’这种天大的好事,在你们这腊树园,可能是百年难遇、千年难遇、万年难遇呀!你们也不要觉得,这‘赐婚’就是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女儿嫁出去——你们要是这样想呀,那就错啦、错啦、错完啦!朝廷这一赐婚不打紧,可把我们侯爷忙坏啦。侯爷领着我们是东跑三天,西跑三天,南跑三天,北跑三天,忙活啥?就为了给你们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呀!这找来找去、比来比去、挑来挑去,最后才定下了那双泉集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定下这里有啥好?有三好。哪三好?这数一,双泉集这地方好啊!有金泉、银泉两股清亮亮的泉水,长年不断地流。有个顺口溜你们没听说吧?‘金泉银泉日夜流,谁得泉气谁出头。金满银满囤里满,子孙个个成王侯’!现在呀,杨万金成了那地方最富的大户,人们都说是那杨万金得了泉气呢!这数二,杨万金的家业大——前川望不到边的,是他家的田庄;后山数不清的,是他家的牛羊;左边兜里随便掏点钱,能修几座大庙;右边兜里随便摸点银子,能修几所学堂。他那房子住得像龙宫,里三层,外三层,楼套楼,房连房,房房里面好景象、冬天暖和夏天凉!这数三,这杨宝山的人样好。金泉银泉的泉气,都跑到杨万金一家去了,杨家不光家业大,别的也是样样都好呀!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身段儿好、模样儿好、脾气儿好、心眼儿好、文墨儿好、岁数儿好——他是正青春年少哇!人们都说这杨宝山以后前程无量啊,他不光要挣大家业,他还要当大官,他福禄寿禧功名利都要占全啦!到他家说媒求亲的,那是踏破门坎儿、挤破头哇,可那杨宝山是一个也看不上。朝廷赐婚,总要赶最好的人家赐呀,这才选定了杨万金的儿子杨宝山啊……”

听众中,应数紫叶的脸色变化最大:先时听说春蕙被赐婚,不是嫁给宋玉,而是嫁给别人,她那脸上好一阵子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可当她听了刘婆婆一番谈讲后,她那脸上又生出越来越重的妒意。

这时候,一位听刘婆婆的话听入迷了的村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杨宝山,就、就能愿意?”

刘婆婆望一眼这位村民,接着说:“嗨,我说这位兄弟,你还真不晓得啥叫赐婚是吧?这赐婚哪,不是你们乡下的婚嫁,没必要再挑个三、拣个四,论个长、道个短的;这赐婚是朝廷帮你挑好了、选好了、定好了的;有一万个好,一个不好,就挑不上、选不上、定不上。朝廷可是比谁面子都大,也比谁都要面子,要是挑错了、选错了、定错了,朝廷脸上无光,就是你愿意,朝廷还不肯呢!一切都是朝廷为你作主,朝廷为谁作主,谁叩头谢恩都谢不过来,还能有什么愿意不愿意?朝廷为你作大主,朝廷胜过你亲父母,朝廷还为你办陪嫁,金银财宝就在车上拉。柳大哥、柳大嫂呃,杨家好、杨家好,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哇;杨家富、杨家富,女儿去了享大福哇;你们的女儿总要嫁,现在不嫁何时嫁,过了这村没这店儿呀!”

听了刘婆婆滔滔不绝的一番话,春蕙妈似有所触动,她望望春蕙爹。春蕙爹却将头扭在一边,无动于衷。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这老婆子好口才!”“她说的那杨宝山,还真不错呢……”

这时,人群中的紫叶,挤前一步问道:“这位大婶,朝廷赐婚 ,就赐了一家呀?”

刘婆婆的谈兴丝毫未减:“那当然,赐婚这事儿特金贵,只能赐给这家宋、宋——哦,宋玉大夫的邻居,别的人家呀,没有福气享受。嗨,当官的邻居也沾光,大树下面好乘凉。当官的吃肉你喝汤,别人只能瞪眼望!”

这时,去河边找人的都回来了,对顾祺禀报说没有找到柳春蕙,从带回来的几个浣纱村女中也问不出来。小凤趁人不注意,悄悄对春蕙的爹妈耳语了两句,他们心里也踏实些了。顾祺问他们春蕙去了哪里,一问三不知。

顾祺急如热锅之蚁!欲恼不能,欲罢不成,怎么收场?老于事故的他,心中竟然半点底儿也没有了。焦虑间,忽然想到了周石。于是他背手踱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停在近处的那辆轿车,小声道:“周石、周石,怎么办呢?看样子,那柳春蕙是听到风声躲起来啦?”

轿车里面的周石,早已急不可耐,他将车帷子掀开一角答道:“侯爷呀侯爷,您该等到那柳春蕙到场,再宣布赐婚的详情哪!”

顾祺连声叹气:“我又不认识柳春蕙,那个里尹冒冒失失地就说人来齐了,谁知……唉,今天算是要砸锅喽,回去咋向那云妃娘娘交代?”

周石说:“是呀,云妃娘娘还要亲眼见到那杨万金的谢辞呢!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顾祺瞪大了眼问。

“刚才,我好像听到这村的一个叫紫叶的女子说话。”

“她说什么?”

“她像是在问刘婆婆,‘朝廷赐婚,就赐了一家呀?’”

“这话怎么了?”

“侯爷呀,那紫叶也是宋玉的邻居,你想,她这样问,心里不是有点儿不平吗?”

“哦,你的意思是再找那紫叶说说?”

“对呀,说好了,这差不就交了?”

“可这紫叶……不是柳春蕙呀?”

“哎呀,侯爷,有人顶就不错了。先把眼前糊弄过去,以后再想办法收拾那柳春蕙!”

顾祺点点头:“嗯,这也叫见机行事!我去说说看,就怕那紫叶又黄了……”

“侯爷,这紫叶最爱虚荣,您要……”周石在轿车内又细语叮嘱一番。

顾祺一一听在心中。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来,对刘婆婆嘀咕一阵,然后走向一边坐下。

刘婆婆又满面笑容地对众人说:“乡亲们哪,我的乡亲们,刚才侯爷说啦——朝廷赐婚,是大福大贵的事,只有大福大贵的人才能受用啊!看来今天那柳、柳春蕙是没有这个福命了!你说一个姑娘家,早也在家,晚也在家,为啥偏偏到朝廷赐婚,她就跑得没影儿了,这是不是就是天意呢?没有福命啊!好了,她没有福命,还有有福命的人呢!侯爷叫我问问,这宋、宋大夫还有没有别的邻居呀?”

人群中的紫叶心动了。这可是个机会呀!想我紫叶,趴在墙头看了宋玉三年,可那宋玉就是不睬我,看来,这一辈子我是等不到宋玉了!嘿,朝廷的规矩订得好,官民不通婚,那春蕙也莫想嫁给宋玉啦!这几年,到我家求婚的,也是踏破门坎啊,我一个也没答应;这次是朝廷赐婚,多风光体面,那杨家又那么好,天意又叫那春蕙没了影儿,我何不——就应了?这时,那个苏老四也凑近紫叶身边说,侄女呀,我刚才掐算了一下,这位老婆子说对了,那个春蕙真是没有福命,真是天意叫她没了影儿呀!紫叶一听,更动心了。

刘婆婆仍在继续追问:“还有没有宋大夫的邻居呀?要是没有,这天大的好事,可就在你们这腊树园办不成了!算你们这里没福气、没运气、没……”

紫叶说话了:“这一家,算不算邻居呀?”她指着自己的家门说。

刘婆婆兴奋地说:“哪一家?姑娘,你到前面来说话!”她连连向紫叶招手。

紫叶走到前面,再指自家门:“就是这一家——宋玉家东边这一家呀!”

刘婆婆打量着紫叶,又看看紫叶指的房子:“哦,好啊,这不一模一样,也是紧邻么!姑娘,这就是你家呀?”

“嗯。”

“你叫啥名字?”

“苏紫叶。”

“苏紫叶?这名字好!这赐婚……”

“嗯。”紫叶点点头。

刘婆婆却说:“这我可作不了主啊,我得问问侯爷!”她走到顾祺身边,和他说话。

紫叶还生怕这个当官的侯爷不允呢,她眼巴巴地望着顾祺的表情。

顾祺却很快举起了牌匾:“苏紫叶听宣!”

里尹忙拉来紫叶:“紫叶,快快下跪呀!”

紫叶便低头跪下。

顾祺宣道:“紫叶姑娘是宋玉的好邻居,天意叫你受福纳贵,今天赐婚就赐给你啦,快快接匾谢恩吧!”

刘婆婆在一旁吩咐紫叶:“姑娘,快叩头!”

紫叶叩一头。

刘婆婆说:“快说‘谢过朝廷赐婚’!”

紫叶跟着说:“谢过朝廷赐婚!”

刘婆婆说:“快站起接匾!”她忙扶起紫叶,又帮她一起接过牌匾,然后又对紫叶说,“再谢过侯爷!”

紫叶抬起头说:“谢过侯爷!”

顾祺笑着:“哈哈,不用谢了,是你的福气呀!”这时,他才定睛细看紫叶的面容,猛然,他被紫叶的姿色惊呆了!

刘婆婆见顾祺愣在那里不动,便说:“侯爷,咱们上车吧!”

“上车。”顾祺的样子竟像掉了魂!

刘婆婆和侍女扶着紫叶,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走近刘婆婆来时乘坐的轿车。

紫叶的父母跌跌撞撞地赶上前来:“紫叶!紫叶!儿啊!”

紫叶已走到轿车边,听到父母的呼唤,停步回望:“爹,妈!”

紫叶妈擦着泪:“女儿,你就这样……”

刘婆婆生怕再生变故,忙对紫叶的父母说:“两位老人家,你们放心地让紫叶姑娘去吧。今儿的事真是天赐良缘,地赏美合。一是紫叶姑娘福大命大,二是你们二老前世积德,后世造化。好人有后福,好人有好报。现在你们的女儿不光是你们的女儿了,她还是朝廷的女儿呀!今天是个大吉日,不能错过。轿车上有嫁衣、嫁礼,是朝廷早就备好了的,你们什么心都不用操。等紫叶完了婚,就接你们去那杨大富户家享福;等你那女婿杨宝山当了官,就接你们去官府里享福;你那女婿要是再升入了朝廷,就接你们到朝廷里享福啊!紫叶姑娘,大好时辰,不能耽搁,喜日喜事要快上喜车——”她回转身欲拉紫叶上车,谁知紫叶已被她那张“好嘴”说得自己提前上了车。

刘婆婆笑了,她又寻望顾祺:“侯爷,奏乐吗?”

顾祺仍像掉魂似地:“哦,吹起来,打、打起来。”

鼓乐齐鸣,众人上车吹打而去。

众村民呆愣地望着车队远去。里尹忽然想起要说的话:“哦,大家听了,侯爷吩咐,天最大,地最大,朝廷就是天,就是地,朝廷赐婚,谁也不能说三道四,还要谢天谢地,快给朝廷磕头啊!”

众村民齐刷刷跪地,向车队的背影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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