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郢都紫禁城内有几个大宫。第一大宫是楚王宫,这由楚王议政大殿、偏殿、礼宾殿、宴会殿、歌舞馆、太庙、社稷坛以及诸多办事机构等等建筑组成。第二大宫是群臣官邸区,王宫贵族、大小官员的府第大都建在此一区域。宫者初义,室也,房也,所以群臣居所,亦谓之宫。第三大宫,便是后宫。王后、诸多妃嫔佳丽、还有数不清的侍女舞伎,大都住在这地方了。
清晨,太阳刚刚露脸,云妃就带着侍女小佩来到后宫大门外,说是看花草。
小佩陪云妃看着、看着,就纳闷起来:“娘娘啊,后宫内的大花园,好看好玩,比这里强多了,您怎么偏要到这宫门外看花草,还来得这么早?”
云妃笑答:“小佩呀,这你就不懂了,这宫门外气清风爽,看得远,别有一番情趣呀!”
“嗳嗳,娘娘说哪里好,小佩就跟到哪里!”
云妃并没有认真看什么花草,而是心神不定,总在东张西望。一会儿,她竟问小佩:“小佩呀,我们楚国的文府在哪边儿呀?”
小佩眨眨眼,不解了:“文府?云妃娘娘,您在宫中这多年,还多次去过文府,怎么连文府在哪边儿也忘了?那不就是,文府在东边儿呢!”
云妃仍在下意识地问着:“宋玉大夫住在哪边儿?”
小佩又不解了:“宋玉大夫住在西边儿呀。娘娘,这些您都比奴婢我清楚,怎么倒来问奴婢呢?”
云妃似乎才回过神来:“噢,我故意问问,怕你没记性!哎,那宋玉大夫去文府了没有?”
“没有吧,哪儿这么早?那文府的门还关着呢。”
“哦,看花草,看花草。”云妃便煞有介事地盯着一处花草看起来,心却另有所追:宋大夫,宋玉,美男子,儒雅才士,我这心中怎么老有你呢?你怎么在我心中越长越大,我、我把你抹不掉了啊!你搅得我日夜不宁,你搅得我寝食难安,你搅得我鬼使神差地这么一大早就来到这后宫门外,来到这你每天经过的路上候着你。我就是想看上你几眼,和你说说话呀!
小佩见云妃老盯着一处出神,便说:“娘娘,您面前那花草可不好看,您怎么老盯着它呀?”
云妃又回不过神儿了:“啊,啊,佩儿,那宋玉大夫过来没有?”
“没有哇。哦,娘娘,您这一大早来这里,是想见见宋玉大夫?”
“我顺便见见他,有点儿公事。你给我看着点儿,我要看花草呢!”
“好、好,我看着——哎,那边来人了!”
云妃惊喜地转身去看,却发现来人不是宋玉。
来人是大夫登徒子。此人生得贼眉鼠眼不说,且又心术不正,贪恋女色。他猛一见如花似玉的云妃娘娘,惊喜万分,赶忙施礼:“云妃娘娘,下臣登徒子有礼!”
云妃见不是宋玉,又是这个看不顺眼的登徒子,失望地皱皱娥眉,将脸扭向一侧,口里淡淡地说:“免。”
“谢娘娘!”登徒子见云妃背对着他,赶紧嘻笑着绕至云妃面前,“下臣给云妃娘娘请安!”一边抓紧功夫,斜窥云妃那姣好的面容和丰满的胸脯。
云妃察觉了登徒子的窥看,她恶心地再转个身,冷冷地道:“登徒子,你快走吧!”
登徒子讨个没趣,很不情愿地说了个“是”字,然后悻悻地离开。
就在这时,小佩忽然叫道:“宋玉大夫来了,宋玉大夫来了!”
云妃一震,急用目光搜寻。
登徒子还没走远呢,他听见了小佩的喊叫,便止住步,隐身在了一棵大树后。
宋玉走近来了,但他并未向路边张望,而是匆匆往前走。
小佩急得直跳:“宋大夫、宋大夫,云妃娘娘等着你呢!”
宋玉扭头瞥见云妃,忙施礼:“下臣拜见云妃娘娘!”
云妃笑着连连摆手:“免礼、免礼!”
宋玉很庄重地再拱手:“谢娘娘!”
“宋大夫啊,你这是到哪里去?”云妃的声音极为柔和。
“禀娘娘,下臣是到文府理事。”
“ 噢。”云妃见宋玉仍是低着头,并未看自己一眼,笑道,“宋玉呀,刚才我不说免礼了么,你怎么还低着头,像是还在行礼?”
“娘娘尊驾在此,下臣怎敢仰视!”
“你这个宋玉呀,也太拘谨了!”
“云妃娘娘有何见教?”
云妃想了想问:“你们文府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宋玉仍是低着头答:“十去其三。”
“十去其三?就这?”云妃无奈地一笑,“你们文人说话也太简单了!宋玉呀,你们一定要把文府整理得井井有条,不要辜负了大王的厚爱呀!”
“下臣遵命。云妃娘娘还有何教诲?”
云妃竟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说:“没、没有了。”
“那,下臣告辞了!”宋玉随即转身离去。
云妃怅然若失,不甘心她等了一早上,就是这么个结果,她情不自禁地嚷出来:“哎、哎——”
小佩见状赶紧呼喊:“宋大夫,宋大夫,云妃娘娘还有话说!”
宋玉止步,仍是低着头回身拱手:“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云妃竟又不知说什么:“嗯……”她忽然来了词儿,“哦,宋玉,有好看的书,可得给我送几册来!”
“遵命!”宋玉说罢,又转身离去。
云妃两眼含情脉脉地呆望着宋玉越走越远。
——此时,另有一双眼睛在后面瞪着宋玉,这就是躲在大树后面的登徒子。他把刚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看得他妒火中烧:好你个宋玉,云妃娘娘冷眼看我,热眼看你,这太不公平了!哼,我还是上大夫呢……他气冲冲地独自在宫中的路上走着,心中的不平也越走越强烈:“可恶、可恨!可恶、可恨……”
“登徒大夫!”是周石迎面走来。
登徒子住了口:“哦,周大夫!”
“登徒大夫刚才说什么可恶、可恨哪?”
登徒子脱口而出:“那宋玉……我知道你对他也有怨恨!”
“宋玉怎么惹您生气了?”
登徒子便对周石一阵嘀咕,把刚才宋玉、云妃一男一女相遇的事夸说一番——当然他不说宋玉目不旁视,而是说二人眉来眼去。说宋玉极会勾引女人,惑乱宫廷,可恶、可恨。
周石听了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我只说像我这等初入朝廷的人对宋玉看不顺眼,谁知连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也对他看不顺眼啦,可见此人是真正叫人不顺眼!”
“就是、就是,越看越生气!越看心越烦!”登徒子跺着脚说。
周石看着登徒子烦恼的样子,灵机一动:此人口无遮拦,倒还是个用得着的人!嗯,我把送给夏侯爷的这件东西,先送给他。想到此,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裹来说:“登徒大夫消消气。哎唷,我正要到贵府上给您送件东西,谁知您正不高兴,你看、你看!”
登徒子朝周石手上探望着:“送啥东西?”
周石打开着小布包:“不知您喜欢不喜欢……就这——玉女将浴。”
登徒子瞪大眼睛观看周石手上之物,只见这是一个以纯白玉为材料、小巧精致、生动逼真的全裸美女的雕像。他接过玉雕,贪婪地欣赏着,还把玉雕像在手里翻转着,从不同侧面去看,每一个细部都不放过,口里“啧啧”称赞着:“真好、真好——你刚才说这玉雕叫什么名字?”
“玉女将浴。”
“咦——这名字好!”登徒子呲着牙笑,“玉女将浴——妙就妙在这‘将浴’上,她要是泡进了水里,就看不真切了。嘿嘿!”他又用眼睛贴近玉雕去看,边看边用手抚摸,口里还连声说着,“小美人、小美人……”
周石瞥一眼登徒子的神态,忍住笑,故意问道:“不知这玉雕,大人喜不喜欢?”
登徒子笑眯了眼:“喜欢、喜欢!这么宝贝的东西送给我?”
周石一躬身:“算是我这新入仕的小吏,孝敬您这朝廷重臣的一点心意,今后还望登徒大夫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那我就笑纳了!”登徒子遂将玉雕揣入怀中,然后亲热地拍拍周石的肩说,“周大夫啊,你也是初入朝廷,我怎么就越看越顺眼;可那个宋玉,我就越看越不……”
周石接上话:“登徒大夫,那是他先对您这样的老臣看不顺眼,没把您这样的老臣放在眼里!”
“就是嘛,你说他新来乍到,根基不牢,为啥就敢藐视老臣,他、他依仗的啥?”
“依仗啥?登徒大夫啊,您还不明白?他依仗大王对他的信任哪!此人和我是老乡,我对他可清楚了,他善用婉转又巧妙的话——就是你们说的微辞啊,来蛊惑人心,他已经把大王给迷住啦!”
登徒子忿忿地:“我知道他惯用微辞沾便宜!”
“还有您不知道的呢!登徒大夫啊,前些时大王出猎,他又鼓弄出个什么《风赋》……”周石凑近登徒子耳边,一阵嘀咕。
登徒子听完眼一瞪:“不能让他再得逞了!”
“那有啥办法?”周石故作无奈地双手一摊,“现在只有劝谏大王,警惕宋玉这人,可我周石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啊!”
“这好办!”登徒子摆出大包大揽的姿态,“明日上朝,我就向大王进言,不要再重用那宋玉!”
“登徒大夫资深位重、一言九鼎,大王对您肯定是言听计从!”周石赶紧奉承。
登徒子得意地胡子一翘一翘:“我说了话,大王当然要考虑。明日早朝,你就看我的吧!”
巧啊!妙啊!好啊!哈哈……顾祺的客厅,满屋子是笑声。夏侯顾祺、鄢陵君金丛、寿陵君倪印和周石一齐聚在这里,听周石介绍完他巧言鼓动登徒子要到大王面前去参宋玉的情节后,都兴奋不已。
金丛说:“周石大夫,怪不得大王一下子封你个下大夫,你真是足智多谋啊!”
倪印说:“嗨,周大夫啊,刚才你没来,我们已商量了好一阵子,宋玉这小子不断得宠,我们该怎么在大王面前再挫他一下?这下好了,你找到了个打冲锋的!”
顾祺点着头说:“登徒子这人我知道,他那张嘴片子呀,对准哪个,哪个就够招架了。嗯,周石呀,你真会见机行事!”
周石忙说:“我这个见机行事,还不是给侯爷当门客跟侯爷学的!”
众人都笑。
金丛说:“那是、那是呀,周大夫啊,你现在当了官了,侯爷的恩情好处,你可啥时候都要记着!”
倪印说:“对了,我们啥时候都记着侯爷的好处呢!”
周石说:“不光记着,还得时时学着呢!侯爷的见机行事,那真是绝了!上次在兰台行宫,宋玉做什么《风赋》,把大王的心给勾去了,大王也无心打猎了,返回郢都后,对诸位大人还冷冷淡淡。是侯爷您见机行事,亲往吴越之地,选回四位美女献给大王,这才把大王的心又给勾回来了!”
顾祺笑道:“周石呀,我的一点着数都叫你看完了,我的一点家底也叫你抄去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哈哈……明日是早朝之日,我们等着看热闹吧——不过,关键的时候,我们还得推波助浪,帮那登徒子一把!”
“侯爷说得对!”众人笑着齐声附和。
这边喜着,那边愁着——哪边儿?文府。
此时,宋玉正在文府内那高高的镂格窗户下踱着步,踱着踱着,就是一声长叹。
唐勒、景差轻声问他有何忧。
宋玉扭过头来对二人说:“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唐大夫、景大夫,你们说大王这是怎么了?一个国家握在他手,他竟然像孩童玩泥,随意折腾、无视成败。上次从兰台回来,才勤政了数日,又懈怠起来,还把原来的一日一早朝,改成三日一早朝,为君者如此疏于国事,迷恋享乐,楚国怎不败落?”
唐勒亦叹气道:“其实败落之势早已显现。历代贤德的先王修身铸德、勤政恤民、国强邦安的景象,早如云烟一般散去;先王‘问鼎中原’的气势,也早已让位给强秦。现今楚国外受他国欺凌,割地让城之事不断有之;内有吏治腐败,盗贼频出,人民不得安居乐业;又有那天灾连绵,非涝即旱,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如此内忧外患,民苦国艰,作为一国之君,当不惧辛劳、废寝忘食、全力以赴国事,解救国民于水火,怎可耽于安乐,荒疏国政?——唉,这些话咱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没地方说。说了也适得其反,那大王定是听不进去的,还会以言治罪、祸及满门啊!”
宋玉仰头感叹:“咱们楚国,要是有‘言者无罪’这一条王法就好了!”
唐勒不以为然:“ 有又怎么了? 大王还不多次说过‘言者无罪’,可事实上呢,摒除异音!谁有不同的声音,谁的脑袋就难长着!”
景差接上话:“何止摒除异音,有些异音根本就传不到大王耳朵里!今年,卢邑那地方大旱,颗粒无收。前几天卢邑的邑宰沈子元来郢都报灾,可是凡报喜的皆有专门的官员接待,凡报忧的,连宫门也难进,那沈子元还不是哭着回去了!”
宋玉忧郁地点头:“沈邑宰的事我也听说了,可悲呀!”
景差愤愤不平:“你说可悲,那大王倒挺快活,天天照样寻欢作乐!您没看他呀,喜好台榭,出入不时,还一刻也离不了女人,说朝堂没有女人味,连上朝听政也要把那个云妃带着。后宫佳丽不计其数,他不满足,还要常常物色新欢。这些天夏侯顾祺那个坏虫,从吴越弄来四个美女,又把大王给缠住了。哼,一天一早朝改成三天一早朝,只怕以后要改成十天一早朝呢,非改得国破家亡了才罢休!”景差一口气说完这些,脸上的怒气越发厚重。昭、景、屈三姓和楚王同宗,景差和楚王有亲情,可是这宫廷之中常常不是以亲情论亲疏的。这位心存刚直的景差,一直对楚王的作派心存怨忿。
宋玉安慰景差说:“景大夫,发怒会气坏身子的,还是得想想办法啊!”他转身从几案上拿起一份帛书接着说,“我已专为早朝之事,写好了一份奏折,奏请大王还将三日一朝改回到一日一朝,请二位大人过目。”遂将奏折先递给景差。
景差看后递给唐勒。
唐勒看后说:“嗯,措辞倒还婉转,只是——宋大夫,恕我直言,这种奏折,不上也罢!”
“为何不上?”
“大王不会理睬。”
景差接言:“单是不理睬,还是给你大面子,只怕还要责怪你——‘宋玉呀,你怎这样多嘴多舌?三日一朝,寡人新定,为君者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
宋玉思索片刻,说:“还是让我来试试,这奏折虽说有些直谏的意味,但措辞婉转,用情恳切,就呈上去,又有何妨?若是大王采纳了呢,岂不是一件好事?”
唐勒、景差皆摇头说不能只往好处想。
宋玉却主意已定:“就让我试试吧!”
绿毯红案,龙床凤帐,金砌玉绕,楚王的寝宫,自是全楚国最奢华的寝居之处。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男、女的嬉戏声闹成一片。
宽大的龙床上,宫廷总管顾祺献来的四个美女,挤拥着楚王纠缠不休:“大王,今天该宠幸我了!”“大王,该宠幸我了!”“大王、大王,不是我非要挤到这床上来,我可有两天守空房了,整整两天啊,老实人就是吃亏!”
“哈哈,别闹了、别闹了,小宝贝儿们,寡人总不能一晚上宠幸你们四个呀?”楚王口说别闹,实际上心里喜欢她们闹着,这样开心。
四美女一齐撒娇:“不么、不么,今晚我们都不走了!”
“你们存心想把寡人吓跑哇……”楚王突然灵机一动,想了个馊主意,“哎,咱们来个亲嘴游戏怎么样?谁先亲着了寡人,寡人今晚就宠幸谁!”
“好、好呀!”四美女响应着围上来,争抢着亲楚王。楚王尽力躲闪,美女们不是亲不到,就是亲错了地方,或者是两女误亲,甚或亲到了楚王的屁股上,洋相百出,笑闹成一团。
嘻闹中,楚王的上衣也被美女们脱去,他笑得喘不过气,捂着笑疼的肚子叫道:“顾祺呀顾祺,你、你弄来的美女、太、太野了!”
……
第二天早朝之时,文武臣工们俱已在王宫大殿前恭候。王台上,楚王的位子却空着,王台一侧就坐着云妃。
显然,大家已等待多时,有的臣工已在窃窃私语:“哎,怎么啦,大王还不上朝?……”
顾祺、金丛、倪印、周石等站在一起,他们个个脸上荡着笑意。
周石凑近顾祺耳边悄悄说:“侯爷,大王只怕还被您献的美女迷着!”
顾祺笑着捂一下周石的嘴巴。
云妃说话了,声音是焦急的:“顾爱卿!”
“臣在。”顾祺急忙闪出施礼。
“大王怎么还不上朝?”
“回禀云妃娘娘,下臣不知。”
云妃不悦:“你是宫廷总管,怎能不知?秦国使臣还等在外面呢,这怎么办?”见顾祺缩着脖颈不答,她叹了口气。当朝听政的不来,叫我这个作伴的坐在这里,成何体统?她不想再问别人,便绷着脸对身后的内侍说道,“甘柴,快去请大王上朝!”
甘柴领命而去。他匆匆走出巍峨宏阔的大殿,又走过偏殿门前的长廊,再穿过一个花园,这就来到了楚王的寝宫。楚王的内侍金瓦正在寝宫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他便上前问:“金公公,大王可在寝宫?”
“在,只是还没睡醒。”
“云妃娘娘命在下来催请大王上朝,烦劳金公公去叫醒大王。”
金瓦却将身子往后缩:“要叫你甘公公去叫吧,我是叫早了也不好,叫晚了也不是!”
甘柴只好走进寝宫去。他在曲曲折折的屏风前拐来拐去,边走边喊:“大王、大王……”
大龙床上,楚王和四美女尽皆赤裸地相拥而卧,状若一个大肉堆。那高升的太阳从外面照进来,照在这个大肉堆上,真是肉光鲜亮,令初进来的甘柴有些炫目。他进不得,又退不成,只得硬着头皮再喊:“大王、大王!”
楚王被喊声惊醒:“何事?”
“云妃娘娘请您上朝!”
“知道了!”楚王揉揉眼,随即一骨碌爬起来。
美女们相继醒来,她们扯拉楚王:“再陪我们睡一会儿……”
楚王抓起身边的衣服就穿:“哎呀,姑奶奶们,寡人要早朝,还、还要接见外使!”他匆匆走到门口,才发现穿的是女人衣,随即几把脱去扔掉,大声嚷着,“寡人的衣服呢?衣服呢?”
几个美女忙为楚王找衣,并相继拿衣奔向楚王:“这是对襟!”“这是袍子!”“这是裤子!”
一美女大声嚷起来:“哎呀、哎呀又错了,那不是大王的裤子,那是我的裤子,这才是大王的裤子!”
楚王好不容易才奔出了寝宫,一边走,一边还在系扣子。
甘柴赶在楚王前面回到大殿,走近焦急不安的云妃,对其轻声耳语说大王来了。大王在做什么?小的不敢说。跟我说,你怕什么?大、大王正在和顾大人送的四个美女同、同寝。云妃的脸色勃然一变,又强忍着镇静下来。
“大——王——到!”——随着一声长喊,只见楚王大步跨进大殿,一边扯着衣服,一边急遑遑走上王台。落座后,那王冠前后的冕旒,还在借着惯力不停地晃荡,并且,前面冕旒上有两根玉串,不知何时在晃荡中就搅到了一起。
群臣顿时静肃,一齐跪叩:“参见大王!”
楚王按惯例说道:“免礼,平身!”
群臣按惯例致颂:“谢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妃看看楚王的仓皇之色,又竭力忍耐;她发现冕旒上那搅缠到一起的两根玉串,便伸手到楚王眼前,用一根手指轻轻将玉串拨拉开,然后尽量使口气平和、但又不无埋怨地轻声说道:“大王,对自己人怠慢些无妨,可不能怠慢了客人。那秦国的使臣章华大夫,已在宫门外的厢房里等候多时了!”
楚王面含愧意:“哦?金瓦,快请秦国的使者上殿!”
金瓦出去片刻,一表人才、年届中年的秦使章华便走进殿来。这章华本是楚国人,因其祖籍章华之地,且又姓章,便以地为名。他在秦国当官已多年,秦王常爱叫他出使楚国办些事,因为当着家乡人说话方便,事情容易办成。
“外臣章华,参见大王!”章华对着楚王,大礼参拜。
楚王笑着:“免礼、免礼,快给章华大夫看座!”
“谢大王!”章华遂起身一旁就坐。有侍者忙为其奉上浆水。
“啊,章华大夫,秦王一向可好?”
“好啊,秦王很好。外臣离开咸阳时,秦王托付外臣,向大王问好!”
“寡人也是很好哇,哈哈……!章华大夫,此行到楚国,定有要事吧?”
“大王啊,自从去年大王向我们秦王许诺,每年向秦国出售蚕丝五万担,现今一年过去大半,所售蚕丝尚不足万担,秦王命外臣前来催请哪!”
楚王皱眉道:“哦?尚不足万担?寡人不知。这事……”他左右望望,“是由谁在办理呢?”
顾祺站出说话:“禀大王,蚕丝之事,由令尹督售。”
楚王点点头:“噢,归令尹子兰督售——哎,子兰呢?”
“大王难道忘了,令尹大人说要去南方养病,已离开郢都很久了!”一臣子站出说道。
楚王说:“哦,是了、是了。这个子兰,年轻轻的,老养什么病!”
云妃凑近楚王小声说:“就不要再提你那个弟弟了,有他没他是一样!”又转脸对章华说,“章华大夫,您也是楚国人,还望看在同宗的份上,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售丝之事,稍加宽缓。”
章华拱手说:“回禀云妃娘娘,外臣祖籍楚地,怎不知惜爱桑梓、关照故乡?是外臣多次启奏秦王,楚国今年灾害频仍,五谷欠收,桑蚕跌落,民生多艰,恳乞秦王降低在楚购丝数额;秦王这才准奏,将购额降至二万担,命外臣前来商议呀!”
云妃说:“这就太感谢章华大夫了!”
楚王点点头:“嗯,是得感谢章华大夫从中周旋!只是——章华大夫,你方才所言楚国‘灾害频仍,五谷欠收,桑蚕跌落,民生多艰’的话,是故意夸大其辞,意在央求秦王降低蚕丝购额吧?”
章华说:“回禀大王,外臣可不是夸大其辞,外臣说的都是真情实话呀!”
楚王有些不悦了:“真情实话?这是从何说起?”他左右望望,把目光投向了金丛,“嗯……金爱卿,你是我楚国仓廪大夫,你说楚国今年是‘五谷欠收、民生多艰’吗?”
鄢陵君金丛站出施礼道:“回禀大王,楚国今年五谷丰登、仓盈库满、国泰民安哪!”
顾祺等一班臣子俱都附和:“对呀,我大楚国泰民安!”
楚王哈哈大笑:“怎么样,章华大夫,这么多人说的还能有错?”接着转脸对众臣道,“众位爱卿,章华大夫也不是外人,哪个有奏章、奏言,就在这里赶快说吧,要是没有就下朝,寡人还要设宴款待章华大夫呢!”说罢,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人群中,宋玉和登徒子同时闪出来。
楚王略微一惊:“嗯?登徒子,宋玉,你们都有本奏?你们一同站出来,哪个先说呀?”
登徒子不屑一顾地看宋玉一眼:“当然是我先说!”
云妃厌恶地瞪登徒子一眼,小声对楚王说:“叫宋玉先说吧。”
楚王便道:“宋玉,你先说。”
登徒子无可奈何,他又瞪宋玉一眼,站回人群里。
宋玉拱手道:“大王,微臣要上奏的是有关早朝之事。”
“早朝怎么啦?”这下是楚王瞪宋玉一眼了。
“大王啊!现今楚国国运多舛,事务浩繁,一日一早朝,也远远难以应对,三日一早朝,更会使诸事延搁、贻误国政了!故而,微臣今特奏请大王,将三日一朝,再改为一日一朝……”
楚王听不下去,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宋玉的话头:“宋玉呀,你怎这样多嘴多舌?三日一朝,寡人新定,为君者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
宋玉听后不禁浑身上下一激灵!心里在说,景差大夫啊,你真是料事如神啊,这大王说的话,竟然和你猜得一字不差!他不由朝唐勒和景差站的地方望望,见他们二人正在担忧地望着自己。
开弓哪有回头箭!宋玉没有功夫犹豫了。他举起奏折接言:“大王,微臣写有奏折,请大王过目!”
“不看、不看,寡人不看了。”楚王连连摆手,“宋玉,把你的奏折收起来吧!”
宋玉却没有收回折子的意思:“大王啊,您曾说过,有事上奏,是臣子对大王的尽忠之举?”
“不错,寡人说过。嗯,这话怎么啦?”
“大王叫臣子收回奏折,岂不是不叫臣子敬献忠心了吗?”
“这……”楚王竟一时无话可答。
“大王,就收下他的折子吧!”云妃又悄声对楚王说。
楚王无奈地对内侍金瓦努一下嘴:“把他的折子拿过来。”
金瓦上前接过宋玉的奏折转递给楚王,楚王接过没好气地扔在几案上。云妃便拿起奏折看起来。
“大王……”
宋玉还要再说什么,楚王一挥手将他打断:“既然递了折子,你就不要再说了,叫登徒子出奏!”
见楚王打断宋玉,顾祺等人喜形于色。登徒子乐颠颠地走出来说:“大王,下臣没有别的本奏,下臣今天要参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宋玉!”
云妃一惊。
楚王因适才对宋玉改早朝的奏事反感,听登徒子要参他,竟有些巴不得地:“嗯?你讲!”
登徒子舌头利索地翻滚起来:“大王啊,英明的大王啊!刚才您都见了,三日一朝,大王亲定,宋玉还要说三道四,搬弄是非,以大话吓人,可见此人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目无君主哇!”见楚王又瞪了宋玉一眼,登徒子的舌头更利索了,“不光如此,大王啊,英明的大王啊,宋玉他还有其它恶行,您不能不防啊!”
楚王的脸阴沉着:“你都说出来!”
登徒子接着说:“宋玉他常说些婉转巧妙的隐微之辞,蛊惑大王和他人哪!这还不算,宋玉他还依仗自己长得漂亮,十分好色,总想拈花惹草,希望大王防着他点儿,切切不要叫他出入后宫啊!”
——登徒子的话就像一声霹雳,直震得楚王和众臣目瞪口呆,云妃惊悚不安,宋玉和唐勒、景差因始料不及而不知所措。顾祺等几个预知者,则心中窃喜:看着吧,看着宋玉倒霉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