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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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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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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圣宋玉》连载

第三十四章 谋粮有功楚王赐婚 整人无端宋玉入狱


从不起早的楚王,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为放粮的队伍送行。返回时还感慨不已。看到秦援楚那么多粮食、看到浩浩荡荡的放粮队伍、看到众多的百姓围观赞赏,这些都让他感慨,然而最让他感慨的还是那个宋玉——那宋玉见楚王的车子来到现场,便踩着雨后湿滑的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楚王跟前,掏出怀中的一卷简册,就要跪呈。楚王忙拦住他,说不是朝堂,不必多礼,你有何奏书,就交给寡人算了。谁知宋玉却一脸庄重地说,大王啊,此次赴秦,令人震惶,七国争雄,秦颇有一统天下之势,楚国倘再不抓紧时机,变法自强,真有被强秦吞并之虞呀!此三千言奏章,乃是臣反复斟酌而写就,或有冒昧之处,但全是报国之思,恳乞大王细加审之。下臣必须跪呈,方显诚意!说着,便往泥地上一跪。待楚王接过奏章、扶起宋玉时,只见他那衣裤上已满是泥污!

回到寝宫,宋玉跪泥呈奏的景象,还在楚王的头脑里萦绕不息;直至打开简册、将那三千言的谏政书细看一遍后,他的心情就更加难以平静了。这个宋玉,往返数千里,奔波借粮,已是十分辛苦了,这谏政书,写得这么长,想得这么多,又该花费了多少心血呀!他如此倾心国事,我该给他怎样一个回答才好?

云妃这几天见楚王懒去后宫,她便天天径自到楚王寝宫侍候。自昨日宋玉借粮回来,她见楚王一下子胃口好多了,身子也爱动了,今天一大早去送行,现在又专心致志地看那个宋玉的谏政书,看看,还赞赞,便觉心中不快,可又不好表露。这会儿,见楚王把那个谏政书放下了,她才近前和他说话。

“大王啊,这些日子您为国事劳碌太多,这借粮放粮、谏政书、还有那诸多国事,都没有大王您的身子骨要紧哪!您看您昨晚安排放粮睡得晚,今天又起个大早,现在还要强撑着看奏章,您那身子要是累坏了,可是天大的事呀!”说着,就用她那双柔软的手,为楚王揉按双肩,口中又柔声柔语地说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王怎么忘了呢?”

经云妃这么一折腾,楚王还真有了些困意。他打了个呵欠说:“寡人怎不知道一张一弛,只是国事多多啊!那宋玉写这洋洋数千言的谏政书,不知费了多大心力,寡人连看的力气都不想费,岂不是笑话?”

“谁说不让您看了,只是叫您悠着点儿啊!要不,您先歇息一会儿,臣妾帮您看看?”

“好啊,爱妃精于文辞,明于事理,你帮寡人看,再好不过。寡人已看了一遍,怎样处置,心里还没数。爱妃看了,正好听听爱妃的意见。寡人就稍歇片刻了,不过,你看完了,可得叫醒我。”说着,就将谏政书递给云妃,自己则靠在卧榻上打起盹来。

急于想知道谏政书的内容,云妃就坐在楚王身边,看了起来。她边看边找可寻隙之处,忽然就看到了一处文字,使她恼怒不已;待其浏览完整篇奏章后,回过头来再反复盯视这段话,更是愈看愈气。这段话是:“秦国一王主事,群臣议政,未见后妃临朝”——这个聪明的宋玉,把话说得巧哇!表面上只是在叙说秦国之事,只字未提楚国;只说‘未见’后妃临朝,似乎也未评说后妃临朝的对错;可那紧包着的一句话让人一看就明,就是说我云妃不该伴王上朝啊!哼,是大王要我陪伴着他,我有何错?满朝的臣子都能上朝,我云妃也是臣子呀,怎么就不能上朝?历朝历代,也不是就没有女人上朝啊。拿秦国作比,秦国有什么了不起?当我不知道啊,秦国的那个芈太后不就是多年上朝、且还是亲自主政呢!她权倾朝野、连秦王都得听她的,谁又把她怎样?就凭她是秦王的妈就该上朝吗?未必妈就不是后妃?为何我云妃伴个驾就成了大逆不道?……不光对我云妃不客气,那满朝的臣子,也被他说得一塌糊涂!……该怎么对付他呢……嗯!宋玉不是在这谏政书中反复陈述举贤授能的主张、还对现在的满朝臣子说了许多贬低的话、一再声称要革除贪懒之官吗?那这谏政书就来得正是时候——如果把它传给那满朝的臣子看,宋玉的周围不就全是敌人了?想到此,她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出声来:“妙哇!”

这一声“妙哇”,把正在打盹的楚王给吵醒了。他一骨碌从卧榻上坐起来:“爱妃叫我啦?”

云妃这才知道自己失声,忙说:“没叫您啊。大王,您再躺着吧!”

“不了。爱妃,你把谏政书看完了?”

“嗯。”

“感觉如何呀?”

“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写了这么多,还不好妄加评论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妾以为,像这种事关国事民生的大奏章,应该让全体朝臣都看一看才好。”

“这——妥当吗?”

“有何不妥?大王不是说宋玉写这长奏章,费了大力吗?让全体朝臣都来看看,以便博采众智、广闻良言、共商纳用之事,这正是珍惜其力呀!”

楚王点点头:“嗯,寡人看了这谏政书,正拿不准该怎么办呢,爱妃的话有道理,那就在朝臣中传看吧!只是……年轻些的朝臣都去放粮了,还有顾祺和一些老臣留在郢都,那就让他们先看?”

“好啊,好啊!”云妃情不自禁地笑了。

五万石粮食,多路发放,尽管动用了迅疾快捷的战车和众多兵士参与,仍然用去了十多天,才发放完毕。

宋玉去的是夏首、湘东一线。十多天里,日发放,夜赶路,奔波辗转,每日都疲惫不堪,每日都仅有后半夜两个多时辰的睡眠时间,然而,就是这一点时间,他也常常难以入眠,总有些事堵在胸口反复地磨砺他,使他辗转反侧。而最使他不安的事情,有三件:一是领粮的队伍令他心潮难平。每到一地放赈,看着那饿得歪歪倒倒、穿得破破烂烂、一脸菜色的饥民排着长队领粮,他就鼻子发酸,难以忍泪。这支队伍,可是长期以来供给我们衣食的队伍啊,他们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养育了多少达官贵人,养育了多少文臣武将,连一国之君也是他们养育的、也应是他们的儿子啊,可是现在这支衣食父母的队伍,却不能自保了!他们被苛捐杂税、被贪官污吏、被天灾人祸毫不留情地痛加蹂躏,已经溃不成伍、惨不忍睹了!他们有的还是披麻带孝来领粮,他们的某一个亲人已经饿死,已经永远离开了这支队伍了!而若是没有了这支养育君国的队伍,君国岂不成了无本之木?君国焉能不危败、焉能不倾覆啊!二是为每日都能看到的大片荒芜的土地而痛心。这可都是能长出好庄稼、能养活一方人的良田沃土啊,如果这些地里都能收获粮食,楚国焉能会饿殍时见、焉能会低三下四地向他国求借?是那些沉课重赋压得他们不能喘息,灾年无收,种之何益?丰年入不敷出,亦种之何益?热心务农者便越来越少。秦是奖励耕织,楚其实在惩罚耕织,是官逼民死啊!三呢,是各地郡府、州衙、官邸的奢华使他愤慨不已。官员们或在聚众豪赌、或在妓院听曲、或在围场行猎,大吃大喝更是官家常事,酒席宴上何止有大鱼大肉,当地凡能弄来的珍馐美味,尽皆入了官家的庖厨——这哪里像贫弱的楚国?这是置身在地狱边的天堂啊!

宋玉还想了好多、好多,他甚至想到,如果把这些领粮的饥民换到朝里当官,而将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们都换到乡野来体验穷苦,可能楚国的境况也要比现在好得多……

赈粮发放完毕后,楚王传令全体朝臣均休假三天。所有奏疏,也待三日后办理。

三天后的早朝时,楚王宫议政大殿竟有着不同于往时的一番景象: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喜乐喧喧,热闹异常——原来,楚王念念不忘的要为宋玉和柳春蕙主婚的事,就在今天要付诸实施。

满朝臣子都聚集在这里,等候参加婚典仪式。臣子中,除唐勒、景差等少数人外,全是一脸的木然。周石今天故意站到了最后边。紧挨周石站着的是寿陵君倪印。几个人不时地在窃窃私议。

放粮官员回郢都的时间参差不齐,宋玉等数名官员是最后回来。他们一回,楚王便颁下诏书:三日后于王宫大殿,为宋玉和柳春蕙举行主婚仪式。宋玉和春蕙都不喜欢那种铺排的大场面;宋玉一来为先前递呈的谏政书尚无结果而悬心,二来又被放粮以来所见所闻的许多忧事萦怀,对马上举行婚礼,感到突兀。可是,诏书一下,只能依从。

宋玉和春蕙站在大殿一隅。春蕙一脸的平静,她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大王、娘娘,见到豪华的宫殿,见到满朝的大臣,可是却引不起她的激动。许是多读书又饱受挫折的缘故,她已是惯用冷眼看世间了。

今天担任司仪的是楚王的内侍金瓦。此时,只见他俯身在楚王耳边低语几句,楚王笑着点点头。金瓦便起身高喊:“大王吩咐,大王吩咐,主婚仪式开始。最先便是拜谢主婚人!下面,就由新郎宋玉大夫,新娘柳春蕙姑娘,一同拜见主婚人——大王和云妃娘娘!”

宋玉拉着春蕙一同跪地,向主婚人楚王和云妃行大礼。

楚王哈哈大笑:“免礼、免礼!”

宋玉、春蕙一齐说:“谢大王、娘娘!”然后起身站立一边。

云妃也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春蕙细看。心里说:这柳春蕙是一个什等样人?为何能赢得宋玉坚守不渝的爱?她不就只是一个村姑吗?难道她是天下第一有才情的村姑?

楚王也看了看春蕙,然后笑问金瓦:“外面可都准备好了?”

“大王,都准备好了。”

“好啊,叫他们进来,按寡人的吩咐举行仪式。”

金瓦应声退出片刻,外面的喜乐响起。

在喜乐的掩盖下,那些窃窃私议仍在进行——

倪印蠢蠢欲动:“我今天就想参他宋玉!”

登徒子说:“对,今天最好,就要冲冲他的喜,叫他喜事变忧事!你参,我也参!”

一个臣子插进来:“是呀,拖延不得,要让他那谏政书得逞了,我们这些人在朝中还混得下去吗?”

另一臣子也说:“就是、就是呀,他无情,别怪我们无义……”

周石见此景象,不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喜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压住了那些窃窃私议。随着乐声,从王台旁的屏风后,走出十二个身着艳丽彩服、身材相当的宫女,手托婚服、婚帽及绫罗绸缎、精致箱匣等物品,一字儿排开站在大殿前。

楚王示意叫喜乐暂停,然后起身讲道:“众位臣工,众位爱卿!上大夫宋玉入朝以来,勤于国事,心体劳顿,出使秦国,竟立大功,又亲送赈粮,救济灾民,实是忠心堪嘉!寡人早已宣布,对宋玉和他的恋人柳春蕙,赐婚结为夫妻;今日寡人和云妃娘娘,就在金殿为他们举行主婚仪式。这些礼服婚衣,这些绫罗绸缎,还有珠宝首饰、金器玉皿,都是寡人送给宋玉的贺礼。寡人还决定把州邑的地封给宋玉,也算作贺礼吧。今日咱们君臣同乐同贺,还要同赴喜宴,一醉方休啊!哈哈……金瓦,往下进行吧!”

金瓦应声上前高喊:“喜乐重起,大王和云妃娘娘给一对新人授婚衣……”

“慢、慢!”忽然,宋玉站出来大声说,“大王啊,大王若真要为宋玉主婚,就话到为止吧,下臣有‘三不要’的恳求啊!”

楚王一愣:“何谓‘三不要’啊?”

宋玉说:“不要婚衣,不要贺礼,不要摆设喜宴,这可是我和春蕙姑娘商定了的!”

“什么都不要?”楚王一脸惊异,“春蕙姑娘,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春蕙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是的,我们什么都不要。”

“这……”楚王不禁望望云妃。

云妃这时才笑着说:“这是大王的赏赐,怎能不要?”

楚王接着说:“是啊,谁不想讨赏啊!”

宋玉恳切地说:“大王啊,民贫而己荣,非臣心之所乐;国困而士阔,为君子所不齿。素餐布衣,足可托志。食不苟且而为饱,衣不苟且而为温,宁穷处而守高,也绝不贪受非分之利,早就是宋玉做人之绳墨。私婚公賞,侵耗库银,心何能安?寝何能寐?请大王收回这些赏赐吧,下臣感谢大王的美意就是了。”

楚王瞪大了眼:“收回?寡人今天主婚,怎能太寒酸……”

宋玉执着地说:“大王主婚,有一句话,宋玉就感激不尽了。若嫌寒酸,那宋玉就向大王另讨个赏。”

“另讨个赏?”楚王示意宫女们退下,然后对宋玉说,“对了,哪能不要赏呢,另外讨赏也好啊!你说吧,另讨什么赏,寡人都能成全!”

“大王,下臣向您讨的赏很简单,只求大王让宋玉说几句话。”

楚王笑了:“嗨,说几句话算什么赏?你尽管说吧!”

宋玉便一脸沉重地道:“下臣奉旨颁发赈粮,所见所闻,触目惊心,不少地方饿死了人!”

“这个寡人早知,这几年旱魃肆虐,天灾难拒呀!”

宋玉摇摇头:“大王!同是天灾,为什么饿死的全是老百姓,那些父母官倒是一个没饿死呢?”

“这……”楚王顿时语塞。

宋玉将积压在胸的话,倾倒而出:“大王啊,我楚国非只天灾,还有人祸呀,这人祸就出在吏治上!倘若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府衙门,都能省吃俭用、周济贫困、减赋免税、助民自救,则我楚国就是不向秦国借粮,也不会饿死人哪!故而,下臣今特急奏大王,请大王从速派员到各郡县严查,凡有饿死人者,定要追究官长之责!并以此为端,从严整饬吏治,端正吏风,铲除吏蛊。凡于国于民有害之恶吏,尤其那些假公济私、盗卖国粮民食、坐分不义之财、置民于水火不顾的狂徒,不管他在地方为官,还是在朝堂之上占据高枝,宜贬则贬,宜黜则黜,宜诛则诛!对那些忠君爱民的良吏,则应委以重任。如此以来,楚国方能攘灾避祸,走向自强。恳请大王三思!”

——宋玉说出这番话时,人群中的唐勒和景差不时交换眼色,二人均是越听越不安。唐勒心里直叫不好!这个宋玉,太性急了,也不和我们商议,突然就这样……嗨,也不看场合,又把话说得这么直,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你没责大王,只是责吏治——吏治大王能没有责?现在说这种事,还能有喜气吗?!景差也直在心里叹息,宋大夫也是忧国之甚啊!昨天就听他说了,当前要学学屈原‘伏清白以死直’!还说古人就能做到“武死战、文死谏”!就算这说得不错,也不该在今天——这是你的大喜日子啊!这样一来,今天不知会弄出个什么结果!

楚王听了宋玉的话,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宋玉呀,你的奏事也太多了吧?那个长长的谏政书寡人还没消化呢,今天在你的大喜日子,你又……唉,什么‘人祸’,什么‘宜诛则诛’,你是不是为了让寡人信服,就言过其实了?”

这时,唐勒耐不住了,他急对身边的景差小声说:“宋大夫既然说出来了,我们就得帮帮他?”景差点点头。唐勒便站出来说,“大王啊,宋大夫非是言过其实,而是言之确凿呀!下臣和景差大夫俱都去放粮了,一切历历在目,民众之苦难,官吏之骄奢,实有霄壤之别!对这些,英明的大王您定然也早有明察,定然早有治吏革弊的宏策在胸,恳请大王早将宏策付诸实施,整饬吏治,以防后患!”

景差也站出来接言:“是啊大王,吏治不整,丰年亦灾呀!”

顾祺哪能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他站出瞪着唐勒和景差说:“你们不要难为大王了!大王啊,下臣不得不说了,您今天看清楚了吧?您好心好意为人家主婚,人家不领情哪!去了几天秦国,回来就上什么谏政书,把楚国的朝廷说得一无是处,好像什么都错了、什么都得改;发了几天赈粮,又把地方官员说得一塌糊涂。臣以为这是言在此、意在彼呀,楚国不管朝廷、地方,还不都是大王统领,指责楚国的吏治不行,不就是指责大王失治吗?!”

金丛也气势汹汹地站出来接话了,适才宋玉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他岂能不拼力反击。他说:“是啊,宋玉在谏政书里口口声声埋怨楚国没有人才,在他眼里,连大王也不算人才吧?大王啊,我英明的好大王,您吩咐叫把军粮匀给巫郡,巫郡的臣民都山呼万岁呀。大王是千秋明君、万代英主,是最大的人才,是顶天立地之才,宋玉轻视大王,大家说能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不能容忍!谏政书里都是屁话!”金丛几句极具煽动性的话,赢得了不少臣子的回应。这些臣子都看到了宋玉那个谏政书,那里面革除贪官庸吏的种种建议,使他们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他们焉能不借机起哄、泄愤。

谏政书怎会传给众人看?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不是蓄意要撩拨众怒吗?宋玉对此实在窝火。可转念一想,事已如此,由它去吧,皓日显行,何惧乌云!

和周石一起站在后面的倪印,这时欲挤出队列,他望望周石,周石对他点点头。他便匆匆出列,大声嚷道:“大王、大王啊,下臣早憋不住了呀,下臣要怒揭宋玉三大罪!”

楚王的脸色早已暗淡下来,还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这时他走到倪印身边问:“有何三大罪?”

倪印赶紧说:“一大罪,宋玉不但轻视大王,他还胆敢藐视先王!”

“哦?如何藐视?”楚王有些吃惊。

“大王啊,下臣重新接管文府才发现,那宋玉领着几个人,把历代先王的过错都辑入专册,存入专柜,实是大逆不道啊!”

“啊?宋玉,可有此事?”楚王转身就问宋玉。

宋玉冷笑着从容答对:“大王,日月有食,人亦有过,即便圣贤,莫不如此。微臣将历代先王功过是非,分类辑录,以作今后治国之鉴,有何不可?那文王演《周易》,孔子作《春秋》,都含有帝王功过!”

楚王想了想,说不出什么,便又望着倪印。

倪印赶紧接着说:“二大罪,宋玉他篡改国史!”

“篡改国史?”楚王又一愣。

“对!原来好好的国史,他七添八凑、七注八解、七换八移,弄得面目全非,不成体统,这不是要陷我大楚国之辉煌国史于尴尬之境吗?”

宋玉立即辩道:“原来的国史,记述太简,遗漏颇多。宋玉自讨苦吃,查遍万牍千简,并在另册重新补正国史,这些补正都全是有根有据,只能使国史更加充实,又有何不可?”

倪印瞪一眼宋玉:“哼,全是狡辩!”接着赶紧再说,“大王,他还有三大罪呢!他拿着国家俸禄,占用许多人力、财用,却为罪臣收录转抄文章。大王到文府去一观吧,屈原的文章被他们当作宝物,供奉在最好的地方啊!”

“嗯?”楚王又阴沉着脸问宋玉,“可有此事?”

宋玉叹口气再辩解:“大王,屈原有罪、无罪可另作别论,大王也已经将他罢黜流放了,可他的文章不能轻易废吧?先圣孔子早就说过,“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现今华夏诸国之中,还没有哪一个国家因人废言的啊!就说秦国吧,当年屈原力主联齐抗秦,秦国应视屈原为敌吧?可是秦的国史馆好好地保存着屈原的文章,屈原提出的‘举贤授能’、‘修明法度’这些主张,人家一直在借用,难道楚国就非得以人废言吗?!”

楚王无言了。

倪印气急败坏地指着宋玉:“你、你、全是狡辩!”

登徒子出来声援倪印了:“大王啊,莫听此人狡辩,三条大罪,有一条也该罢官哪!”

一伙气味相投的臣子,七嘴八舌都来说话了:“大王,此人过大于功啊!”“什么功,他无功有过呀!”“对这种人,不该赐婚,应该赐罪!”“就是,整饬吏治,正该先整治他呀!”“对呀、对呀,此人不能留哇……”

周石和云妃虽没吱声,但心中的高兴,却溢于言表

宋玉经历此种场合不算少了,尚能控制自己保持平静,只是露出一脸的冷漠和不屑;可是春蕙初来朝堂,哪里见过这犹如狺狺猛犬一般血口喷人的阵势?她先是咬牙挺着,后来越听越气,一阵目眩,便晕倒在地上。

宋玉赶忙来扶:“春蕙,春蕙……”

唐勒、景差也跑过来,蹲下连声呼唤:“春蕙姑娘,春蕙姑娘……”

景差猛然起身,气愤地嚷道:“大王、大王,文府之事,你处置我景差好了,与宋大夫无关!”

唐勒也站起来,忿然发声:“处置我唐勒吧,与他人何干!看把个乡下女子……”

这时,春蕙已醒过来,宋玉扶她坐起,见她无大碍,便由她坐着,自己挺身站起,义愤填膺地摆出了要大辩一场的姿态,颤声说:“可悲、可耻、可恨哪!有些人居高位、食重禄、趾高气扬,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还有一点儿人的良心没有?我宋玉也长着嘴巴,难道就只让你们摇舌,不让我说话吗?我今天……”

“宋玉!”——坐在地上的春蕙,突然大声地喝住了宋玉,接着她抓住宋玉的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理了理她那散乱的头发,然后拉住宋玉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要说什么,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了,我们——走吧!”

春蕙就此一句话,却使宋玉陡然冷静下来。他冷眼扫视一下四周,似乎也觉得无须再费口舌,不由点点头,扶住春蕙就往外走。

“慢!”楚王喊住了他们。他走上前来对春蕙说,“姑娘,别人怎么说,你不要听,寡人还没开口呢。宋玉做了那么多的文事,又为国谋粮五万石,寡人不会忘了他的功劳啊。来,春蕙姑娘身体不适,给她安个座位。”

金瓦忙搬来座垫,和楚王一起示意春蕙坐下。

楚王又对宋玉说:“宋玉呀,你也不要讲了,让寡人来说话,寡人说完了,你们的婚礼,照样进行!”他随即走上王台讲起来。他今天的讲话都是给宋玉摆好,对他在为国借粮时还辛苦熬夜写谏政书的精神也大加赞赏,还苦口婆心地劝说朝臣们要善待宋玉,要求大家都互相善待,同朝为臣,和睦为贵,甚至把不和提到不忠的高度来责备。他讲得口干舌燥,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只可叹这个为人君者,全无为人君第一需要的辨识善恶的眼力,更对冰炭不同炉、薰莸不同器、尧桀不共治的道理昏蒙无知。其所主张的“和”,便为妄想也已!

“大——王!大——王……”楚王的一番训导还没讲完,忽听大殿外传来一连声的急促呼叫,接着便见一名军士飞跑着进殿跪下,气喘吁吁地报告,“启禀大、大王,边关——告急呀!”

“啊?”楚王一惊,“你、你快讲!”

“那、那秦国大将白起,带领十万人马,前来进攻楚国呀!”

楚王大惊失色:“秦、秦军现在何处?”

“已过了函谷关!”

楚王急从几案上的令筒里抽出一枚令牌,对军士吩咐:“老柱国正在荆山练兵场,你速传我令,命他火速出兵迎敌!”这老柱国乃是楚国能征惯战的大将军,其爵位仅次于令尹,常年驻扎在荆山练兵场,操军演武,以备战事。军士当下接过令牌,便飞奔而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扰,满殿之人,皆面面相觑。

周石也是一阵子呆在那里,呆着、呆着,他忽然眼睛一亮,哎呀,天助我、真是天助我呀,这可是个见机行事的好机会!遂对身边的倪印一阵耳语。

倪印听得连连点头,甚至还听出了笑意,听完他便急急闪出,仆地跪奏:“大王啊,大兵压境,国难当头,下臣不得不冒死陈奏哇!”

楚王望着他说:“你讲!”

“早说秦国是虎狼之国呀,今日果然应验!那五万石粮食定是秦国下的诱饵,以此麻痹楚国,放松戒备,以利其乘虚而入……”

楚王闻言,顿时愕然!

顾祺闻之,亦猛然眼亮。他立即说道:“倪大人所言极是,秦国怎会白白地送楚国五万石粮食呢?定是诱饵!”

适才好一阵子静场的大殿,顿时热闹起来,不少臣子争先恐后地附和:“是啊、是啊,定是诱饵!”“楚国上了当啊……”

倪印接着又说:“大王,再好的诱饵,也必须挂在钩上才能钓鱼,楚国内部必有挂钩牵线之人哪!”

楚王迷惑地问:“那是谁呢?”

这时,登徒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嚷叫:“大王啊,是谁还不清楚吗?是谁说‘大钓钓国’了?用五万石粮食做钓饵,来钓取楚国这个大国,这国中之人除了宋玉,还有谁能办到?!”

这些臣子们的智力,实在不差,把话说得活灵活现!楚王恼怒了:“宋玉!你说是怎么回事?”

宋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好长时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现在听楚王问,便茫然地答道:“这我如何知道?只求大王相信宋玉对楚国一片忠心……”

倪印打断宋玉的话,抢着说:“大王再不能相信他,就是他引狼入室啊!”

和顾祺站在一起的金丛,在和顾祺一阵嘀咕后,也跳出来,冲着楚王大喊大叫:“大王、大王啊!我的大王啊!现在您该明白了吧?那宋玉为何不肯填补军粮?他是心怀鬼胎呀!他就是想叫军粮空虚、想叫军心动摇,好让秦国打败楚国呀!此人定是内奸、内奸哪!”

那一班附和的臣子又趁势起哄:“是呀、是呀,此人是楚国之患哪……”

春蕙早已怒不可遏地离座站起,冷眼瞪看着这群舌舞涎飞之人。

事情弄到这种局面,楚王焉能不信,焉能不恼?只听他厉声一喝 :“来人!”

几名侍卫应声匆匆而至。

楚王随即下令:“将宋玉押进大牢,听候处置!”

众侍卫便上前来押宋玉。

春蕙急步上前来护宋玉,一边冲着楚王喊叫:“你们凭什么关押宋玉,难道这朝堂也没有公道?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云妃早已差人撤去了春蕙的座位,这时又暗中碰碰楚王,并向正在喊叫的春蕙努努嘴。

楚王便又指着春蕙下令:“将她一齐押进!”

宋玉又奋力挣扎着来护春蕙:“你们不能押她,她没有罪!”

春蕙却忽然平静下来,对宋玉说:“我没有罪,你有什么罪?由他们押吧,我生死和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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