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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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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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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圣宋玉》连载

第一十九章 荐工尹劣者登高枝 寻宋玉弱女入暗门


为站牢脚跟,周石在心中反复谋划,觉得还是应从云妃身上打主意。于是一回到郢都,他便跑到了云妃那里。云妃娘娘啊,赐婚的事由大王担待了,宋玉知道也无可奈何了。宋玉还对娘娘您有些怨气呢,微臣又和他反反复复谈了好多。我说云妃娘娘都是为你好,为你安心在朝,有所作为,你要感念恩德,不辜负云妃娘娘的好意才行。那宋玉也被我说动了,连连点头称是,对娘娘您不但不怨恨了,还要报答您的恩情呢!这一番遮三瞒四、讨好卖乖的话,说得云妃眉开眼笑,夸他会办事,还说以后要奖赏他。云妃娘娘啊,周石不图奖赏,只图为国分忧、为娘娘效力呀!这话一说,云妃就更高兴了。

也该周石走运,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听使女小佩进来禀报,说是宋玉大夫求见。云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宋玉可是个难请难留的人物,他今天竟然不请自来了!这周石真是神了,他是费的怎样一番口舌功夫,便说得宋玉上门谢恩了?她不禁飞快地理理云鬓,整整裙衣,然后吩咐小佩快请宋玉。谁知小佩还没走,却见内侍甘柴也来禀报,说是大王的车驾快到后宫。唉、唉,这大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云妃心中不悦,脸上却强笑:好呀、好呀,快准备迎接大王!小佩便问她还请不请宋大夫,云妃急着要迎楚王,便嘱小佩叫宋玉在偏房等待。

那楚王多日未碰美艳娇嫩的云妃,一见面便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问她想不想自己。云妃立时作出风情万种之态,连说好想、好想。楚王便说那寡人今天就不走了。云妃便一脸灿烂地说,臣妾一定精心侍寝!楚王却迫不及待,他边解衣扣边走进内室,还连呼爱妃快来。云妃一边应着,一边悄声吩咐小佩传话,叫宋玉改日再来。望着小佩去传了,她不由一声叹息……

宋玉来找云妃,实际上是质问赐婚之事,正在偏房候见,却听小佩来传大王来此,叫他改日再来。当着楚王也不便质问,宋玉只好离去。心挂着寻找春蕙,哪里能坐稳睡安?他便又不顾宫廷夜禁森严,用恳切言语打动禁卫官放行,连夜驱马又赶回腊树园。春蕙父母说亲戚家找遍,均无春蕙下落,只是在卢邑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家,尚未去找。宋玉又连夜返回郢都,第二天早朝前便去卢邑找寻。三日一朝改为一日一朝后,楚王因夜夜有美女娇妾纠缠,早上难起,便将早朝时间由卯时推迟到了巳时。宋玉起个大早,有不少时间去找人。到那个远房亲戚家虽然没找到春蕙,却得到一条信息,说他们附近有一条小河,名叫夷水河,常有过不下去的人投河自尽。宋玉暗想:莫非春蕙来投亲又想不开投了河?于是一连几天他一大早就赶到夷水河边,沿河寻找、打听,然后再赶回去参加早朝,傍晚再来寻找。他一边寻找,一边心中暗暗祈愿:千万不要得到春蕙投河的消息,我的春蕙一定要安然无恙啊!

一连几日早晚奔走卢邑,卢邑的民情也历历在目:卢邑的确旱情严重,田地干裂,基本颗粒无收,随处可见挖野菜、茅根充饥的灾民。卢邑虽有一条夷水河,可是水位太低,除了肩挑手提聊以解决饮用水外,抗旱远非自力可及,只能望水兴叹。宋玉在卢邑也看到了希望——那个早有耳闻的卢邑邑宰沈子元,正领着民工挖渠,并且已挖出了两里多长的水渠。那沈子元约摸四十左右年纪,短须,布衣,手拿一把铁锸,看上去和普通民工没有两样。在和沈邑宰交谈中,宋玉得知他们准备挖成十里长渠,然后再在夷水河上游筑坝,提高水位进渠灌田,并且还有延修成百里长渠的设想。沈邑宰还把他们绘制的施工策给宋玉过目。宋玉看后啧啧称赞,也感慨万端:

“沈邑宰呀,这么大的工程,仅靠民力,实在难以胜任!”

沈子元则一脸愁苦:“唉,有什么办法?不修渠抗旱,也只有讨荒、饿死!去朝廷求援,我都去了多次,可是自己官职卑微,连宫门也进不了!”

宋玉当即表示,回朝后一定将卢邑之事,向大王力奏!

这天,由于宋玉在修渠工地耽搁久了,早朝迟到。他请求楚王恕罪,楚王问他去哪里了,他说是去卢邑访旱。

一听宋玉说去访旱,朝堂上便有人窃窃私议起来——

倪印说:“访旱?哼,访旱是他的事呀?!”

金丛说:“是工尹的事,是我鄢陵君的事,他这不是存心抬自己、压别人吗?!”

登徒子说得更邪乎:“什么访旱,鬼才相信,会情人儿也能说成访旱!嘿嘿,会情人儿可不就是访旱吗?情人儿旱得冒火了,得他拿水去浇!”见周石在他身边一个劲地点头,登徒子更来劲,“我得当着大王揭穿他……”他欲出队列又回,“唉,不行,他那张嘴太难对付……”

金丛、倪印却在背后怂恿:“登徒大夫,怕什么呀,你只管讲!”

楚王面对朝堂内嗡嗡作响的议论,絮烦地一挥手:“肃静!有奏快讲,无奏退朝!”

这时宋玉急忙说:“大王啊,怎么无奏呢,微臣早就向大王奏请了,大王说回到这郢都再商议呀!”

楚王想了一会儿说:“哦,你是说修渠引水之事吧?”

“正是。”

楚王望了望云妃,然后说:“你再细奏吧,众位臣工在此,正好商议。”

宋玉开门见山就说:“今年已是数月没有下雨了,诸位大人只要到乡下走走,便知楚地千里,旱魃肆虐,民不聊生哪!卑职已向大王奏请,开仓放粮,扶危济困;又奏请修渠引水、救灾利农。我楚国虽是国大地广、河湖众多,可是却多涝多旱,灾害频仍,究其原故,乃是未能化水害为水利。这修渠引水,实为扶农固本之良举。如若不然,今年旱,明年涝,农人永无喘息之日,国家也难免大伤元气呀!”

楚王听宋玉说完后,问众人:“诸位臣工认为宋玉说得怎样?”

一臣子站出说:“说得太好了,就是要修渠利农。农为邦本,本固邦兴哪!下臣也正想启奏御旱之事,我老家那边天旱,许多……牛羊都渴死了,宋大夫说了我的心里话呀!”

唐勒、景差俱言说得好,灾情犹如国难,务得全力救之!

金丛却说:“大王啊!下臣以为宋大夫说得好不好,不足与论!”

楚王诧异地问:“此话怎讲?”

金丛接着说:“这修渠兴工,是工尹管辖的事,大王应该听听工尹的意见;现在宋大夫来说这些话,是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吧?!”

楚王四顾一下:“工尹呢?”

云妃说话了:“大王,那工尹年迈,已经好久没上朝了。”

登徒子却说:“大王啊,下臣听说工尹身体尚好、耳聪目明哪!”

楚王便叫传工尹上殿。

把工尹传唤到议政大殿,可是个艰苦的差事——幸亏去了两个侍从,不然还弄不来。这两人一路小跑来到工尹府,好半天才敲开了门;又好半天才把昏睡中的工尹叫醒。这工尹老态龙钟还不算,又兼耳聋,还兼中风偏瘫。两侍从几乎是吼着和他说话,他才听清是大王传他,颤抖着半天穿不上鞋,只好帮他穿上。走路就更成问题了,中风后半身不遂,左腿能动,右腿不能动,完全靠左腿拖着右腿挪步,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才能走几丈远。就这还气喘吁吁,须得走走歇歇。照此速度,只怕挨到日头落,还未必能走到大殿。他又太胖,一个人无法背动,两侍从只好一边一个背起老工尹走。等来到大殿,三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楚王见老工尹这个样子,皱紧眉头问:“爱卿哪,寡人问你修渠之事。”

老工尹也努力想听,但只见大王嘴动,就是听不明白。

楚王见无反应,又做着手势大声说:“掘渠之事!”

老工尹打了岔:“什么,决堤?”

楚王不高兴了:“什么‘决堤’,是掘渠,修——渠!”

老工尹又使劲听,这下他笑了,以为听准了:“哦,捉——鱼!”

一些臣子忍不住,皆偷偷地笑。

楚王也没好气地笑了:“什么‘捉鱼’?你这样子,捉得了鱼吗?”他挥挥手说,“架走吧!”

二侍从又连架带背地将老工尹弄出了大殿。

楚王连连摆头:“这个工尹不能用了!”

“大王,您就再任命一个吧!”云妃说。

楚王扫视一下众臣,说:“可是,谁又能做工尹呢?”

宋玉这时急奏道:“大王啊,微臣推荐一人,可任工尹之职!”

“你荐何人?”

“那卢邑的邑宰沈子元!”

“邑宰?”楚王一愣。

鄢陵君金丛马上说:“大王!小小邑宰,怎能做工尹?真是天大的笑话!”

登徒子接连“哼”了几声,说:“小蚂蚱拉大车,这不是讥我朝廷无人吗?”

一肚子怨气的倪印则说:“让资历深厚的欠着位子,叫根底浅薄的担当重任,于国不利呀!”

楚王也是一脸疑惑:“宋玉,邑宰只辖方寸之地,怎能做我一个大国的工尹呢?”

宋玉力辩:“大王啊!那卢邑邑宰沈子元,虽是官职卑微,却心忧国民。今年多地大旱,食贵于玉,薪贵于桂,卢邑百姓也是苦不堪言。沈邑宰普访民情,忧心如焚!他日夜奔走,一为救济灾民,二为寻求御旱之术。沈邑宰访得:那沮漳之水,北来南流,只因水位低下,难以救旱;但若在上游筑坝,提高水位,再修筑高渠,便可引水灌田,化害为利。此水利工程倘能实施,真是功在千秋的利民之举呀!”

“嗯。”楚王点头点,“这倒是好事,他怎么没向朝廷奏报?”

宋玉接言:“那沈邑宰数次来到郢都,乞求朝廷资助,却因官职卑微,难进宫门!万般无奈,他只好一边说动家有盈余者募捐,以作修渠必须之资,一边以工代赈,筑坝修渠。沈邑宰将他的全部俸禄,都捐出购置修渠工具;他还将自己的妻、儿也都搬到修渠工地出力,一心要为百姓修成十里之渠啊!如此廉官勤吏……”

“别说了!”宋玉还没说完,竟被金丛打断,“大王啊,一个小小邑宰,只不过在一个小小卢邑修一条小渠,就要提他为工尹,这能服众吗?”

倪印紧跟着附和:“鄢陵君大人说得对,大王英明,怎会小材大用!”

宋玉望着金丛和倪印皱一下眉,仍力辩:“大王啊!那沈子元现在不起眼,是因为还没委以重任;一旦重用,是能够一鸣惊人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简册,继续说,“微臣这里有一份《施工策》,乃是那沈子元带领一班人,辛苦堪察月余之果,托我转呈大王。在此策中,那沈子元建议利用国力,将十里短渠延修成灌、排两用的百里长渠。渠成之后,灌区的数十万亩田地,将变成沃土膏腴。郢都地势低洼,排水防渍,乃是多年难事;待这绕郢都而过的百里长渠竣工,郢都排水也便迎刃而解。修筑这百里长渠,真是功德无量的盛举啊!据臣所知,华夏各国之中,尚无兴修此种长渠的先例,可说是天下第一渠呀!”

“天下第一渠?”楚王听了一震,“那寡人在列国面前,不更加硬气了?”

宋玉紧接:“是呀、是呀,修渠不仅利农桑,更能富国库、强国力、壮国威呀!”

楚王兴趣大增。他急切地要过《施工策》来,边看边赞:“嗯,想不到一个小小邑宰,倒有大大抱负,真是难为他了!”

宋玉趁势力奏:“大王啊,《左传》有云:‘使能,国之利也。’任用贤能之士,乃兴国利邦之大要。那吕尚、宁戚原都是根底浅薄的贫贱之人,因被明君任用而成就了万世基业。咱们楚国的情形更是这样啊,昔日贤明的庄王不拘一格,任用了士庆、孙叔敖、养由基这些贤臣,才赢得当年饮马黄河、问鼎中原的强盛之世。像这种先王举贤授能的事情,大王您自己也常跟臣子们说起呀。而今,我楚国无论朝野,对才俊的需求,更犹如久旱待雨。恳请大王任用沈子元这样的人,让他做工尹,再好不过!”

眼看楚王已被宋玉说动,顾祺甚是不安,急站出道:“大王啊,臣以为将一个小邑宰提拔为工尹,实在不妥。先王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将全国的大事委任给地方小官去办的规矩呀!”

周石小声对身边的登徒子嘀咕:“侯爷说得最好,规矩最要紧!”

登徒子便大声嚷着声援顾祺:“夏侯大人说得最好,万不能坏了规矩呀!”

顾祺又接着说:“大王啊,规矩不能乱改,任用不能随意,臣以为还是从朝臣中选拔工尹为妥。什么久旱待雨?这话不对吧?大王可是什么时候都看重人才,我大楚根本不缺人才,朝臣中的人才更是济济一堂啊!最要紧的,是这些人才又都是大王您亲自封任,最可靠的!现在,我就向大王举荐一名朝臣担当工尹……”

“顾爱卿要举荐何人?”

“微臣要举荐的人是——下大夫周石。周大夫虽然入朝为仕时间不长,可是对大王忠心耿耿,办事机敏多智;周大夫生在民间,自然体察民情,知道勤政恤民;更难得的是——对修渠筑坝,他、他也是行家里手啊!”

楚王望望周石:“周爱卿也会修渠?”

周石当然能随机应变:“哦、哦,对对,在鄢邑的时候,我就经常筹划修渠之事!”

顾祺接着说:“周大夫又年轻体壮,极能吃苦,还能广结人缘,礼待同僚,不像有的人,有了一官半职,便趾高气扬!因此下臣以为,让周石作工尹,才是再好不过,定能令大王放心,叫朝野满意呀。恳乞大王恩准!”

楚王望望顾祺,又望望宋玉:“嗨,都是再好不过,寡人总不能一下子封出两个工尹吧?”

云妃这时小声对楚王说:“大王,臣妾也以为周石是个难得的人才,可以升用;那沈子元我们可是都没见过呀!”

楚王点头,随即道:“周石听宣!”

周石急忙出列跪下。

“下大夫周石,寡人念你入朝以来,忠心不贰,唯命是从,上下融洽,颇得人缘,且又谙熟渠工之事,今特将你由下大夫擢升为上大夫,履任工尹之职!”

周石欣喜万分,连连叩头谢恩:“谢大王,谢大王,周石誓死效忠大王啊!”

楚王又拿起宋玉刚才呈上的简册,说:“命你参照此《施工策》,修筑百里长渠,定要修成天下第一渠,让世人景仰!拨给你黄金千镒,作为修渠之资。”

周石接过《施工策》,又连连叩谢。

宋玉见状惊诧不已,焦急地说:“大王啊,那沈邑宰呢?”

楚王已准备退朝了,想想,随口说道:“让他襄助周爱卿,完成修渠之事。”

“襄助?”宋玉一愣,“大王呀,不……”

“嗯?宋玉!”楚王不悦地打断宋玉,“寡人已宣诏令,你怎么还在说‘不’?”

这时,只听众臣一齐高声称颂:“大王英明,大王圣裁!”

“唧唧”、“啾啾”——宫中的一条林荫道上,两旁尽是茂树修竹,鸟儿在上面欢叫着。下朝后,宋玉从道上走来,他哪有心思听鸟叫,只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着。

“宋大夫!”

忽然,从树后闪出一个人叫住他,一看,竟是云妃!

云妃笑着走近几步,说道:“宋玉呀,前日不巧,大王去后宫,怠慢了你;今晚,我差人来请你吧!”

宋玉冷冷地说:“不用了,宋玉怎敢劳驾娘娘来请?!微臣找娘娘,只有一事相问。”

云妃预感到话不投机,却又不得不问:“哦,何事呀?”

宋玉直言道:“娘娘可曾见到微臣的一封信?”

“信?”云妃一愣。

“对!”宋玉正视着云妃的表情——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正视过她,“就是一封信,一封写给我那邻居——挑明了吧,就是写给我那恋人柳春蕙的信!”

云妃顿现慌乱之色:“没、没有呀,你写给她的信,怎么会——落到我手里呢?”

观色知心,宋玉已明白了八、九分,他进一步以肯定的语气说:“是周石交给你的,然后你们在一起商议——把那春蕙嫁走……”

云妃连连否认:“不、不,没这事!嗯……宋大夫,后宫还有要事呢,我得赶紧回去!”说着,匆匆而去。

宋玉一脸的愤懑,他恨恨地一掌拍在道旁的树上。

郢都城内的大街,是拥挤得出了名的大街。从早到晚,人群都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这些年楚国经济日益衰落,郢都的街市也渐呈萧条之象,市人有所减少,却多出了一些衣衫褴褛之人,和一些沿街乞讨的乞丐。

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呢!春蕙在人群中挤着、看着,她一边用那双如她浣纱的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搜寻着,一边不时在心里嘀咕道:这么大个郢都,到哪里去找宋玉?

为逃避那莫名其妙的赐婚,春蕙跑了几十里路,在一个不是亲戚的亲戚家躲了些日子——那个亲戚家的女主人,名叫“珍菊”,和春蕙妈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从小就和春蕙妈是闺中好友。春蕙妈出嫁有了孩子后,带着小春蕙回娘家,这小春蕙和珍菊也很有缘,到她家一玩就不想离开。珍菊很喜欢春蕙,喊她“蕙宝贝”,春蕙喊珍菊“菊姨”。后来,这个菊姨也出嫁了,两家就很少来往了,但春蕙依稀记得这个菊姨是嫁到夷水河上游一个叫做“木马堰”的村子里。这次她跑了几十里路,边走边打听,硬是找到了菊姨,并在她家住了下来。半月后,春蕙估摸赐婚的怪事已经过去了,便要回家;珍菊却不放心,不让她走,说自己先去腊树园打探一下,真正没事了再让春蕙回去。于是珍菊便去了腊树园,向春蕙的父母报了春蕙平安。可是等她返回后,春蕙却已动身走了——她对赐婚的事越想越气,便搭上了珍菊邻居上郢都卖山货的车,要找宋玉问个究竟。

没到郢都,春蕙以为找个人容易;一到郢都她就傻了眼:郢都太大、人太多,找个人真如大海捞针!向市人打听,许多人不知宋玉是谁,有的人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人在何处。好不容易问到了一个在宫里当过差的老者,才告诉她:你找的这个人,是个一般官员吧,人可能住在紫禁城里,可是紫禁城也大得很,里面圈进了许多宫哩,你到那里再打听吧。怎么城中还有城?郢都城里面还有个紫禁城?那里都是官员住的地方,到那里还敢打听吗?赐婚的魔鬼说不定就藏在紫禁城里,暴露了自己,不是上门送死吗?!

大街上的春蕙,正在犹豫着、徘徊着,忽见人群里一阵骚动,就听有人呼喊着:“快闪开,快闪开,新工尹来了!”随着喊声,人们纷纷躲向路边。

春蕙也被人群裹挟着让到路边。她抬眼望去,只见一辆马拉轿车驶来。那驾车的车夫趾高气扬,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挥着马鞭,不是鞭打牲口,而是驱赶着人群:“快闪开,快闪开,新工尹来了!快闪开,快闪开……”

车上坐着洋洋得意的周石。车帷子没有拉上,周石从车窗里看着街景。

忽然,周石在无意中看见了春蕙,不由一惊!他揉眼再细看:真的是她!随之忙叫车夫停住车,他跳下车向春蕙走去,边走边喊:“春蕙,春蕙!”

正和人群一起躲闪的春蕙回过头来,看到了周石,不禁一愣。

“春蕙呀!”周石已来到春蕙身边,脸上荡着笑。

“周石?”春蕙认准了是周石,立刻现出一脸的惊异。

跟上来的车夫厉声喝斥春蕙:“你怎不懂规矩?要喊‘工尹大人’!”

周石制止车夫:“不得无礼,这是我的同乡!”又转脸对春蕙笑着,“春蕙呀,你怎么到了这里?”

春蕙对周石并无戒备,如实地说:“我找宋玉呀。只听说你在朝廷里做事,没想到这么气派!都在一个朝里,你应该知道宋玉住的地方?”

周石眼珠一转,随即说:“当然知道,我领你去找。走,上车吧!”

春蕙点点头,跟着周石上了车,又不放心地说:“周石,可不要让外人知道我来找宋玉呀!”

周石笑道:“放心吧!”随即拉上了车帷子。

“驾!驾!”车夫又赶着车向前走去,嘴里仍是不停地咋呼着,“新工尹来了,让路、让路……”

马拉轿车在紫禁城内七转八弯,最后驶进了周石的官邸,在一个场院里停了下来。周石扶春蕙下了车,领她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后面走去。真是深宅大院啊,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奇花异草,应有尽有。春蕙边走边看院内的景象,心中不禁感慨不已:这个周石,原是腹中草莽的,几年不见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出息?这个朝廷,就这么容易立足?难道它既是贤达才俊的用武之地,又是不学无术之辈的天堂?想不透,想不透啊……

周石把春蕙领进了官邸后面的一所客房。客房宽敞洁净,摆设讲究,不但床、被、盆、巾、案等各样用品一应俱全,而且这些用品的质地都很优良,尽显富贵气派。

周石让春蕙在一张髹着朱漆、饰以鸟纹的木几上坐下,倒一杯水递给她,然后和春蕙对面而坐,做出一副很关切、很重友情的样子道:“春蕙呀,到我这里来,跟到你自己家里是一样的,你就放心地住下吧,啊!既是乡亲,又是学友,就不要见外了。我打听了,宋玉到乡下访旱去了,今天不能回来。只要他一回来,我就把你领过去,让你们见面。”他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怎么样,宋玉经常回去看你吗?”

春蕙摇摇头。

“那他肯定经常给你捎信去?”

“信也捎得少。”

周石故作惊奇地说:“这就怪了!这个宋玉,成天清闲得很,他咋会又不回去看你、又不捎信呢?”

春蕙犹豫着,终于说出:“周石,你也是在朝为官的,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

“啥事儿呀?”

春蕙压低了声音:“赐婚。”

“什么,赐婚?”周石又故作惊奇地摇摇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蕙便将她那日在河边浣纱、听一个姐妹来报信说了赐婚之事、自己如何躲藏这些经过,都一五一十说给了周石听。

周石听完春蕙的叙述,佯作气愤地一掌拍在几案上,说:“竟有这种荒唐的赐婚!这真是太难捉摸了!”他望望春蕙,又说,“那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春蕙全无戒备:“去一个亲戚家躲了一些日子,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周石又试探地问:“那你来找宋玉……”

春蕙说:“我本不想找他,可是我这脑子里的疙瘩解不开呀,这就又来了。我得找他问个明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让她问明白了,岂不就坏了?她一明白,就会和宋玉亲近起来,说不定他们还会马上成亲,赐婚的事,算是白忙了!她和宋玉一成亲,就会共同把我当成仇人,那云妃娘娘知道赐婚是糊弄了她,也会对我生恨——这样一来,我在朝廷还能立足吗?……不,绝不能让她明白啊!想到此,周石转转眼珠,说:“春蕙呀,自从那宋玉入朝之后,你真的没跟她见过面?”

“没有。”

“也真没见过他捎的信?”

“捎倒是捎过,书信少,口信多,说他太忙,要我保重。”

“哦——”周石心里有了底数,他默想一会儿,开口说,“春蕙呀,有些话——我想说,又不想说,唉,我还是不说吧!”

春蕙急了:“怎么,周石——你原谅我还跟原来一样称呼你,我也不知你当了什么官!”

周石忙笑道:“不妨、不妨,老学友嘛,还跟从前一样称呼就行!”

春蕙接着说:“你原来说话可不是这么遮遮掩掩的,现在当了官儿,就变了?你快直说吧!”

“嗯——”周石故意放慢节奏,像在边回忆边说,实是一边编词儿,一边观察春蕙的脸色,“宋玉进宫——有一年多时间了吧?开始,我还听他念叨过几回你春蕙的名字;后来,就没听他提起了。哦,宋玉入朝后任的什么官职,你该知道吧?”

“不知道。”

“哦?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宋玉,一进宫,就好像把你给忘了!他开始任的是下大夫哇,专司宫廷中歌舞娱乐。你知道,他的文辞好,又通音律,大王是用其所长啊!可这歌舞娱乐,是成天在美女堆里滚哪——那成百上千的歌伶、舞女,可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来的绝色佳人,众女一男,这宋玉又生得才貌双全,又是管理歌舞娱乐的头目,所以嘛,那些美女们都是争着讨宋玉的喜欢哪!不过,春蕙,你莫在意,宋玉可能不会和那些舞女们真好,那些舞女们就是和他——”他望望春蕙,故意顿住。

春蕙已听得有些心乱,她低头咬唇道:“你直说么!”

周石接着说:“唉,我知道的不说,也对不起你这同窗学友呀!那些舞女们就是和他——和他戏戏狎狎,和他搂搂抱抱,和他上了床,我相信宋玉也不会是真心喜欢她们,只不过是为了图一时的快活。你们姑娘家可能不知道,男人们都这样的,尤其是在成堆的美女围住你的时候,是熬不住困的——不过,春蕙,我可是在先就说了,宋玉可能不会真心喜欢那些女人,我说过宋玉在开始进宫的时候,还时常说起你春蕙的名字,说明她那时心里还有你,可是后来——你喝水,春蕙呀,你喝点水!”他将水递给春蕙。

春蕙摇摇头,她哪里还有心思喝水!对周石的话,她既怕听,又想听,便畏畏怯怯地催促道:“你说。”

周石放下水杯,接着说:“可是后来,宋玉的官做大了,大王把他从下大夫升成了上大夫,从这之后——春蕙呀,我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你叫我说,我不得不实说呀——从这之后,我就再没听见那宋玉念叨你春蕙了!我也多次对他提起,你怎么不把春蕙接到宫中享福啊?可宋玉不答理我。我也不知他心里想的啥。宋玉升了官,那前宫、后宫的美女们,找他耍玩、陪他开心的更多了,可我还是以为,宋玉只跟她们风流,是不会跟她们成亲的。乡间结亲,还讲个门当户对,这宫中就更讲究了,谁不想找个金枝玉叶做夫人,谁不想找个做大官的岳父当靠山,以后好青云直上,谁愿意只找个舞女、宫娥为妻呢?!宋玉那官,叫我羡慕啊,大王器重他,给他安的好职位,俸禄又高,又轻闲,有的是时间,只见他一有空儿就到一些王公大臣家串门。对这些我原来也没多想,今天听你一说,我才知道他宋玉心里可能已经没你春蕙了!没准儿——嗨,我把话说完吧——没准儿他哪一天就成了哪个王公大臣的乘龙快婿了!”

周石的话,既让天真、单纯的春蕙相信的程度逐渐加深,又使她生出满脑子的疑惑。她问周石:“为、为什么人一做官,就变了样呢?”

周石似早有准备,脱口而出:“权势在作怪呀!我跟你说了的,宋玉才高学深,大王器重他,委以重任,不断升迁,金钱美女,应有尽有,他不变也得变哪!唉,我周石无能,混得不如宋玉,职低位次,想变也变不了呀!”

春蕙又疑惑了:“你的官也不错吧?住这么好的地方,那个赶车的喊你什么——新工尹?”

周石在一个乡间女子面前撒谎,游刃有余:“嗨,那是个和石头、土坷垃打交道的苦差事,没人愿干,才叫我干——哎哟,你看,光顾说话了,春蕙呀,你这些日子辛苦受罪了,我叫人来照护你吃饭、歇息……”

“ 不!周石,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到赐婚的事!”

“春蕙呀,赐婚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哇!不过——”周石作出很诡秘的样子,“我也能猜出个八、九分来!定是那宋玉要和哪个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成婚了,成婚之后,他还要携夫人回腊树园去光宗耀祖哇,他怕见你不便,就鼓动大王赐婚,先把你嫁出去。大王现在对他,可是百依百顺啦哪!”

一时间,春蕙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她闭眼忍泪,可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缄口饮恨,但是愤恨还是从她那急剧起伏的胸脯中传达出来。好你个宋玉呀,我也没要粘住你不放,你为何对我这样无情哪!

一直注意观察春蕙的周石,见状好不窃喜,假意安慰道:“春蕙呀,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自己的身子要紧哪!唉,我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好好招待你。”说至此,他扭头向门外喊道,“来呀!”

应声进来一名使女,倾身向周石施礼:“老爷有何吩咐?”

周石指着春蕙说:“这位是我的学妹,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般,你要好生伺候,先去弄些好的饭菜来!”

使女应诺着,匆匆退出。

周石望着春蕙,又试探地说:“春蕙呀,吃了饭,你得好生歇息、歇息。我时时派人到宋玉府上去打听,要是他回来了,就叫他来接你?”

“不!”春蕙语气果决地说,“我和他已情断义绝,你再不要提他!”

周石听了,只是窃喜,却不露声色:“唉,你不愿见他也是对的,见了只会更生气、更伤心!那——你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吧!”

一会儿,使女端来饭菜,趁春蕙吃饭之际,周石把使女叫到外面,悄声嘱咐她说:“你要精心照料这位女客,吃饭后再服侍她沐浴、更衣。切记、切记,不要叫她离开这个地方,她人要是走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使女连连应诺着回到客房,周石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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