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有几个夜晚没有驾临云妃的寝宫了,说是忙。真是忙于国事,还是被那几个妖女缠住?云妃不得而知,不过,她却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庆幸感——你不来,不正是个机会么?
傍晚,早早地叫侍女们烧热水,又吩咐甘柴去请宋玉后,她就袅袅婷婷地来到寝宫最里面的浴室。在浴室外的更衣间,她站住了。
“小佩,水可热好?”
“娘娘,早热好了。”
“脱吧。”
“嗳。”
小佩习惯地一层一层帮她解开衣扣,脱去衣服。当脱到最后一件内裤时,云妃却按住了小佩的手,要亲自脱。小佩感到有些异样:每次都是娘娘一动不动,由我给她脱得赤条条的去沐浴,今天怎么啦?
大浴室内,水气弥漫,烟雾氤氲。云妃赤裸身子坐进了那庞大的浴桶内。侍女小佩在一旁忙活,她或往云妃身上撩水,或为她搓背,弄得满头是汗。
洗着、洗着,云妃忽然笑问小佩:“佩儿,你看我这肌肤怎样?”
“肌肤?”小佩停住手,她端详着云妃的身体,“娘娘的肌肤可好啦!”
云妃不满意这回答:“好?怎么个好法?”
小佩边说边想词儿:“嗯……娘娘的肌肤——又柔软、又细嫩!”
云妃还不满意:“就这?”
“啊。”
云妃只好提示了:“白不白呀?”
小佩忙说:“白、白,真白呀!”
“和什么一样白?”
“和……”小佩急出了汗,这汗比她洗澡忙出的汗还多,“娘娘是叫奴婢打比方啊?”
“是呀。”
“和……”小佩越使劲想,越想不出来,“哎呀娘娘,小佩太笨,不会打比方!”
云妃耐着性子再启发:“打比方还不简单?你想想哪些东西也是白的?”
“嗯,白的东西么……”小佩四处张望着。
云妃实在等不及了:“雪,是不是白的?”
小佩恍然大悟:“是白的,是白的,对,娘娘的肌肤和雪一样白呀!”
“真的有雪那样白?”
“真的有、真的有!”
“哄我的吧?咋还要我提醒呢?”
“不是哄、不是哄么!”小佩急切申辩,“奴婢是一时想不起来拿什么打比方了,其实呀,娘娘的肌肤比雪还要白!”
云妃笑了。她伸手在小佩的臂上揪了一下:“油嘴滑舌!”
洗毕返回更衣间,云妃在铜镜前试衣。她试得很挑剔,已经更换了多次,都不满意。好不容易选上一件,在身上稍稍多穿了会儿,可是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把它脱了下来。这件还是不好,颜色太闷。小佩,你再给我挑一件,要鲜亮一点的、薄一点的。
小佩从衣袈上又挑来一件白亮的绉纱衣裙,薄如蝉翼。云妃穿上后,轮廓毕现,肌肤近于裸露。
“佩儿,这件怎样?”
“娘娘,这件好哇!”
“好在哪里?”
“嗯,您那雪白的肌肤,从衣服里能透出来,看了真迷人哪!”
“是吗?”云妃陶醉地自我欣赏了好一阵子,忽然,脸色暗下来。不行!我穿这么透,他能喜欢吗?他要是觉得我太轻佻,就糟了!不行,不行,快给我脱下!佩儿,你照这个样子,再挑件料子厚点的。
又是一阵好找,找来一套穿上。云妃再对镜反复顾盼。嗯,还可以。她用手拢拢秀发,凝神遐想一会儿,忽脱口而出:
“佩儿,你看我像不像东家之子——就是东家之女?”
“东家之女?什么是东家之女?”小佩莫名其妙。
云妃回过神来,一笑:“嗨——你怎么会知道?!”
这时,一侍女进来禀报:“云妃娘娘,甘公公回来了,宋玉大夫也请来了!”
云妃精神一振:“哦,快快有请!”
云妃在她的寝宫客厅会见宋玉。宋玉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这里灯色柔和,布饰温馨,薰香四溢。貌若天仙的云妃,刚刚出浴,又喷了一身的香水,香草味儿、香水味儿更加上她青春气息特有的体香味儿,一齐袭来,直把宋玉这个正值青春旺年的热血男儿,笼进了温柔乡中,一时间他竟有些晕晕乎、飘飘然。
小佩放好浆果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云妃和宋玉两人。
云妃含情脉脉地望着宋玉:“宋大夫,喝水呀!”
宋玉有些拘谨地:“微臣不渴。”
“这是上好蜜浆呢,你定得尝尝。”
宋玉只好呷了一小口。果然甜润无比。
“宋大夫每日很忙啊,除下早朝,很难见到你的影子!”
“文府之事,细致繁琐,既蒙大王和云妃娘娘看重,宋玉不敢有丝毫懈怠!”
云妃笑着:“嗨,人常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也该有个松心的时候啊!我叫你送几册书给我看,你却拖了很久,还是托人送来,你怎么连这点功夫也没有了?”
“后宫禁地,微臣不便前来。”
“宋玉呀,你也太拘谨了!”
说到这里,云妃将身子往宋玉身边挪了挪,那香体之味,愈发可感,真有无可名状之惑呀!宋玉却本能地将身子挪远了些:这里不是久待之地,须早了早离才是!
云妃娘娘连夜召见微臣,定有要事?当然有要事,那甘柴没跟你说吗?甘公公说是为《登徒子好色赋》作曲之事。对呀,这还不是要事吗?大王命我专管宫廷歌舞娱乐,为迎送外宾,得备下佳辞良曲呀!那日在金殿之上,大王就命你作曲配谱,至今又过了多少日子了,不知宋大夫曲成与否,你也不上门给我回个话,还要我过去请你。请云妃娘娘见谅,回禀娘娘,微臣只是将拙作《登徒子好色赋》的部分内容配了曲。怎么是部分配曲?爱卿那日在金殿上,面对登徒子之攻讦,从容应对,句句玲珑,字字珠玑,集纳成篇,实堪称佳品妙文,应该全篇谱曲演唱,怎么仅将部分配曲?回禀娘娘,那日金殿之上,登徒子攻讦微臣,微臣据理辩驳,有来有往,尚在理中;可是,若谱曲演唱,传至国中邦外,登徒子还在朝中为官,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给登徒子留些后路,给他一些自省的机会,说不定他从此修身立德,步入君子之道也未可知。呀,宋大夫!登徒子对你那样横加责难,你不但不记恨,还能宽大为怀,倒过来为登徒子着想,真是不易呀!回禀娘娘,微臣也不全是为登徒子着想,登徒子也是我楚国的臣子呀,如果楚国臣子都成了言行恶劣之人,那楚国的名声还能好吗?嗯,你这番为国的苦心,真是难得,我定要奏请大王知晓!那——宋爱卿,你说“仅将部分配曲”,配的是哪一段呢?回禀娘娘……。唉,你怎么一口一个回禀娘娘呀,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随便说话才好,配的是哪一段呢?乃是“东家之子”那一段。东家之女这一段极好,我可是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曲谱带来没有?带来了。快让我看看!
云妃接过曲谱看了一会儿,笑了,宋大夫,我对宫商半通不精,你能否将辞曲演练一遍?演练不难,只是微臣的古琴没有带来!我这里的琴,只怕比你的要好吧?小佩,取琴来!小佩取来琴后离去。宋大夫,你弹奏曲子,我来试着伴舞。哎呀,使不得!娘娘的舞跳得好,可是只有大王才配观赏啊,他人哪有福分消受?呃,这是演练啊!就是演练,也多的是舞女歌伶,怎敢有劳娘娘大驾!什么大驾、小驾,我自幼习舞练歌,跟你也算得半个知音吧?你那曲子优劣如何,我从伴舞中自然能体味出许多来。你让我木头一般坐在一边傻听,只怕什么体味也不会有了。宋大夫,快些弹奏吧!
宋玉只好遵从。他拨弄几下古琴,听听音准,欲弹又休:这、这叫娘娘伴舞,微臣实实有些手怯!云妃已经摆开了舞蹈的架势,她妩媚一笑:哎呀我的宋大夫,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对答如流,出口成章;怎么来到我这里,就手怯起来了?你应当旁若无人才好,就只当眼前什么也没有,放手地演练吧!
宋玉闭目调整一下情绪,然后弹奏起来,且边弹边唱: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
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
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
东家之子,
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
施朱则太赤。
眉如翠羽,
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
齿如含贝。
嫣然一笑呵,
惑阳城,
迷下蔡!
云妃不愧是舞蹈的行家,在宋玉弹唱时,她随着那美妙的旋律,恰到好处地舞蹈;她更把对宋玉的千般爱意、万种柔情化于舞中,演绎了一段凰求凤的爱歌。
曲终舞罢。
云妃玉胸喘息,香额沁汗。她拿过洁白的手帕儿,擦拭汗珠,一边说:“宋大夫啊,你这曲、你这唱,美极、妙极,真是胜过仙曲韶乐,它叫人不得不畅舞一番哪!”
“娘娘过奖了!娘娘有何见教,请直说。”
“哪有什么见教,太好啦!我可是从来没有被一首曲子这么打动过!宋大夫,你——看我这舞伴得怎样啊?”
“娘娘这舞么——”宋玉说到这里不由顿住。
实在地说吧,她这舞伴得的确不错,新曲试舞,她竟然心有灵犀,善解曲意,既俯仰得体、来往自如,又快慢适度、合音依律,美姿妙态,连环迭出,实属不易呀!这云妃真是个善舞的精灵!可她那眼神举止之中,却时有挑逗之意,令人不安。对这些我只能视而不见,必须守住礼义的堤防,不出差错啊!
云妃见宋玉竟然好久没有应答自己的话,便又问道:“宋大夫,你怎么不说话呢,我这舞伴得怎么样啊?是不是伴得太差,你不好启齿?”
“娘娘这舞么——微臣、微臣没有留意。”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云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没有留意呀!”
“长着眼睛,你、你就没看?”
“是、是娘娘叫我旁若无人的呀!”
“你……嗨!”云妃真是哭笑不得。
这下可该交差了吧?宋玉起身拱手:“云妃娘娘,曲谱留在这里,微臣告辞了!”
云妃急忙阻拦:“哎哎,宋大夫啊,我正在兴头上,还要再和你商议这‘东家之女’排演之事呢,怎么能走?我已吩咐备下酒菜,咱们边吃边议吧。来呀,端上来!”
“云妃娘娘,微臣不会喝酒!”
“少喝一些,有什么要紧。”
小佩已端上菜肴,麻利地摆放好。又欲到客厅一角的立柜上去取酒来斟。
“我来斟吧!”云妃说。
小佩便退了下去。
云妃起身走到立柜前,拿起柜子上的造型精美、形似蒜头的陶制酒瓶,往两个蝶翅耳杯里斟酒。边斟边说:“宋大夫,我也不会喝酒哇,这是贡酒,还是从你们鄢邑进贡到朝廷来的呢。开始我也不想喝,可是陪着大王喝了几回,就再也离不开这酒啦。酒好,喝了浑身舒服,还喝不醉,喝不醉的!”她端起斟好的两杯酒转过身,看见宋玉正襟危坐的样子,沉思片刻,又转回身将酒放于柜上,从柜角里摸出一小包药粉来。她扭身望望,见宋玉并未注意她,又背过身欲将药粉倒入一只酒杯中,却是欲倒又忍,心在嘭嘭乱跳,手捂心口好一会儿,犹豫再三,终将一些药粉倒入了酒杯。刚刚端起酒却又放下,再犹豫着将剩余药粉倒入另一只酒杯。她努力镇静着,端起两杯酒,缓缓走向宋玉,将酒放于几案上。
“宋大夫,酒来了。”
宋玉本能地挪挪身子,以离酒杯远一些,然后说:“娘娘如此盛情,真叫宋玉为难!”
云妃在宋玉对面坐下,笑道:“宋大夫知道盛情就好,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呀!”她端起两杯酒,将一杯递给宋玉,“接住,为宋大夫将要流传久远的佳辞美曲,干杯!”
宋玉勉强接过酒杯,可就是不喝。
“来,再祝你一次!”云妃伸手和宋玉碰一个杯,“来,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云妃了。喝,喝呀!”
宋玉拗不过,猛吞进一口酒,呛得连声咳嗽。
云妃也喝进一口,她安慰宋玉:“不干杯也行,慢慢喝,来,吃些菜。”说着,便给宋玉夹菜,“宋大夫,不知你喜欢吃些什么菜?”
“回禀云妃娘娘,微臣什么都……”
“嗨,宋玉呀,吃个饭还什么回禀、回禀的,多别扭!干脆,我也不叫你宋大夫,就叫你宋玉;你也别叫我娘娘,就叫我云姬,咱们今儿随随便便、开怀畅饮吧!”
“使不得,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再喝酒!”她又端起酒杯伸向宋玉。
也许是借助酒力,这次宋玉竟然顺从地端起了酒杯,和云妃碰杯后又饮进一大口酒。
云妃也饮进不少,酒力加春药之力,她更放纵了,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宋玉看。美男子,呀,真是美男子,男人中也有天姿国色呀!
宋玉也没那么拘谨了,他也不在乎云妃看他,只是摸着脖子上的汗说:“呀,这么热?”
云妃也是浑身燥热:“热,是热,这都是、酒的热力!酒好,酒好啊!”
没想到,这次宋玉竟然主动端起了酒杯:“来、来,酒好,再喝!”
二人碰杯,竟都一饮而尽。
宋玉不住摸汗:“哎呀,愈发热了!”
云妃还是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宋玉,欲火中烧:“脱!”
宋玉也不回避云妃的目光:“脱!”
云妃解掉一颗衣扣,宋玉见了,也解掉一颗衣扣。
云妃忽然扑过来,抱住宋玉:“来,你给我脱,我给你脱!”她抓住宋玉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宋玉下意识地欲给云妃脱衣,却又忽然住手:“不、不,是我热,我热!”
云妃已是欲火难耐,不再讲究方式:“好、好,各人、脱各人的!”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拉宋玉,“宋玉,来、来,到里面去脱,里面凉快!”她一边解衣,一边蹒跚地向里间卧室走去。
一会儿,云妃渴望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宋玉,快来,你快进来呀!”
宋玉不由自主地应着:“来、来了,好——热!”
“宋玉,这里凉快……”
“我、我就要、凉快!”宋玉亦蹒跚着向里间走去。
在卧室内那宽大的牙床上,云妃已脱光了身子,口中仍在急切地呼唤:“宋玉,来呀!宋玉,快来看我的肌肤。你看、你看,我的肌肤好白呀,也、也跟雪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抖颤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肌肤,身子也在床上摇摆扭动,春情已在她周身荡漾。
宋玉摇摇晃晃走进这令他生疏的卧室,双眼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着。云妃“宋玉、宋玉”的呼唤促使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云妃那渴求的双眼。在他的视觉里,云妃忽地变成了春蕙。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
云妃欣喜若狂!她迅速伸出长长玉臂,挽住走近前来的宋玉的脖颈,用力往自己身上压。
在双脸欲贴之际,宋玉忽又发现眼前的面容竟然不是春蕙的!他摇头摆目再看,仍然不是春蕙!不、不!他奋力挣出云妃的臂弯,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去。
“宋玉、宋玉……”云妃怅然若失地连声呼唤。
待云妃穿好衣服出来寻看,已没了宋玉的人影,只有小佩站在客厅门外。
“宋玉呢?”
“娘娘,宋大夫已经走了。”
“啊?”云妃顿感身体瘫软无依,春药的力量,也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佩连忙扶住云妃,走进客厅,又扶她坐下。
“佩儿,宋玉是怎么走的?”
“宋大夫他——他是说走就走啊!对了,他还留下一句话。”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丝帛交与云妃。
云妃急寻念那丝帛上的字:“焉敢忘春蕙之旖旎兮,心遥遥而相通。”她看一会儿,发一会儿呆,再看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心遥遥而相通”,和谁相通?当然是前面这个旖旎美好的春蕙。春蕙又是谁?春蕙是个比方吧?春天的蕙草,娇艳可爱?这春蕙不是我,又能是谁?宋玉啊宋玉,你知道么,刚才你靠近我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肌肉都在跳动啊,我整个的身体都在欢迎你呀!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又不敢行动?你为什么又要选择逃避?你是怕——怕风言风语?怕宫规森严?所以你只能逃离,只能这“心遥遥而相通”?唉,宋玉呀,我知道你是个情种,不是情种,你怎会把那东家之女看得那么细致、写得那么绝妙?可你是个软弱的情种啊,在该要鸾凤和鸣的时候,你却不敢往前迈一步……
“小佩呀,这丝帛上的字,是宋玉亲手写的?”
“哪儿呀,甘柴的笔迹您还认不出来?宋大夫走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快到大门口,还冷不丁大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奴婢听不懂,甘柴听懂了,就把它记了下来,叫我转给娘娘呀!”
既是软弱的情种,为何又敢在人前大声张扬?这分明是在毫无顾忌地表白他的爱心哪!莫非——莫非他别有所爱?
正当云妃心中又失落、又烦乱之际,却听甘柴走近窗前禀报:“启禀云妃娘娘,门外周石大夫求见!”
周石?除非宋玉转来,我这会儿什么人也不想见。“你跟门子说,夜晚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禀娘娘,周石大夫说是夏侯大人托他来后宫,有要事见娘娘!”
“要事?有多大的要事,值得……”她刚欲拒绝,忽又顿住。这周石不和宋玉是老乡吗?说不定,从他那里能打听点儿什么?
“那——叫他进来吧!”
周石为何夜晚来访?一点儿不怪!原来,他和登徒子在跟踪宋玉。他们就躲在后宫门外的树丛里。后宫是子时关门,只要一关上门,他们就要去禀报宫廷总管顾祺,再由顾祺去禀告楚王来捉奸。谁知尚未关门,宋玉就匆匆而去。这让登徒子和周石遗憾之极。他们不甘心无功而返,便合计着要来云妃这里打探打探,寻查一下蛛丝马迹。登徒子说云妃讨厌他,便鼓动周石一人来了。
周石进来叩头问安后,云妃叫他在几案后坐下。小佩忙过来收拾几案上的杯盘碗筷。周石的眼睛便在杯盘上溜来溜去。刚才,他们就在这儿饮酒作乐吧?说不定,那宋玉就把云妃抱在怀里?说不定,他们已经上了床?唉,正像登徒子说的,可惜呀可惜!要是他们晚点儿上床,等到关了宫门,把大王领来,那可真有好看的呀!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想到此,周石情不自禁地连连摇头。
云妃见周石的举动有些异样,便问:“周大夫,你是怎么啦?”
“哦,没、没怎么呀?”
“你刚才怎么一个劲儿地摇头?”
“哦、哦——禀娘娘,”周石站起来说话,“下、下臣刚才想到夜晚不该来打扰娘娘,心中有愧,不由自主,就、就摇了头啊!”
云妃不禁笑了:“现在还说什么不该打扰,你不就来了吗?好了、好了,你坐下吧!”
周石就又坐下来。
周大夫,夜晚求见,想必有紧要之事?娘娘千岁,下臣是受夏侯大人之托,代夏侯大人向您请罪呀!哦?那顾祺有何罪?云妃娘娘,顾大人后悔他不该到吴越选美送给大王啊。原只说是给大王提精养神,谁知有碍国政,还让云妃娘娘操心担虑呀!哼,这顾祺真该请罪,都是他干的好事,弄来四个妖女,整日缠着大王,那日要不是本宫叫甘柴去喊,只怕大王连早朝也不上了,宾客也不会了!是啊,这朝中之事,就多亏云妃娘娘操碌了!这满朝的大臣、文武百官,谁不夸云妃娘娘您是最贤德的王妃,是大王的左膀右臂呀!顾大人他感到对不起您云妃娘娘,又不好意思来见您,才叫在下周石来替他请罪呀!哼,现在再请罪有什么用?那四个妖女已经迷住了大王,大王明里暗里护着她们,谁能把她们撵走?娘娘千岁呀,顾大人现在也是后悔莫及、忧心如焚哪!他整日在家闭门思过,觉得愧对您云妃娘娘。他说娘娘您对他恩比天高、当牛当马也难报还;他说要是能将功抵罪,他一定万死不辞呀!唉,这个顾祺,还算有良心。的确,我以前给他许多好处,他这个宫廷总管的差事,不就是我给大王进言、大王才恩准的么?算了、算了,周石呀,你叫他也不要再闭门思过了,光思过有什么用?不如用思过的时间,多为大王和本宫分分忧吧!下臣替顾大人谢过云妃娘娘宽容之恩。云妃娘娘啊,顾大人——还有我们一班臣子,也都正想着要多为大王和娘娘分忧啊,娘娘有什么事,请只管吩咐我们去做!
云妃这才把她悬在心里的说出来:“噢,也没什么事……呃,周石呀,你和那个宋玉——不是同乡吗?”
“是呀,是呀,是同乡,还是学友!”
云妃一笑,举重若轻地:“这个宋玉,喜爱写个诗、作个赋的,有的语句嘛还好解,有的语句呢,就有些云里雾里了。我这里抄有他写的一句诗,你看看什么意思。”遂将丝帛递给小佩,小佩接过转递周石。
周石接帛念道:“‘焉敢忘春蕙之……之……”遇着难字,念不下去了。
云妃接言道:“旖旎兮!”
周石再念:“哦,‘焉敢忘春蕙之旖旎兮,心遥遥而相通。’娘娘说这一句不好解?”
“有些茫然。”云妃故作平淡地说。
周石一拍几案:“嗨,这一句太好解了!”
云妃一惊,但又竭力镇静:“哦?你说说看。”
“这句诗,只要弄明白了春蕙是谁,就好解了。”
“那——春蕙是谁呢?”
“娘娘还不知道春蕙是谁?”
云妃心里有点发虚:“我——我怎么——会知道?”
“这春蕙呀,是宋玉他老家鄢邑腊树园村的一个女孩子,和宋玉是邻居呢,二人早就情投意合呀!”
“哦!?”云妃醋意顿生,紧紧追问,“春蕙是不是那个绝色的‘东家之女’?宋玉可说是人家趴在墙头看他三年,他也未答应哪,怎么又和人家‘情投意合’?这不分明是在伪言惑众吗?”
“回禀云妃娘娘,那春蕙不是东家之女。”
“那又是谁?”
“她是西家之女。”
“什么,西家之女?”
“啊。东家之女叫苏紫叶,是宋玉的东邻;那柳春蕙是宋玉的西邻,她是‘西家之女’啊!”
云妃脱口而出:“唉,东家之女,西家之女,说不定还有南家之女,北家之女,这宋玉怎么有这么多女邻?”她拍拍头,“我这头都闹疼了!”
“娘娘保重!”
云妃忽觉有些失态,急掩饰:“哦,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我是在为朝廷着想。你说宋玉他作为一个臣子,理当效命君王,倾心朝廷才是——他也常常劝谏大王,要以国事为重啊!可是轮到他自己,心里却老装着那些东家之女、西家之女的,这样,怎么能干好国事呀?”
云妃今天怎么老唠叨这些?莫不是宋玉还没和她……嗯,幸亏我带着那东西,正好见机行事!“云妃娘娘既然把话说到这里,周石也不能不说了,不说就是对娘娘的不忠啊!”
“啊?还有什么,你都说!”
周石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帛:“云妃娘娘啊,下臣和宋玉是同窗好友,以前他的一些事儿,下臣是不便说啊!可是我又不能糊弄娘娘,又不得不如实说了。那宋玉嘴上说是要以国事为重,可他心里的确常挂念女人哪!他不知费了多少精力,常常给那春蕙写信,这不,他还托我给他那春蕙带过一封信,我还没带走呢。您刚才说得那句诗,信上就有。”
“哦?拿来我看!”
云妃打开布帛,越看越不安。里面不但有“焉敢忘春蕙之旖旎兮,心遥遥而相通”,还有好多思念之语。这个宋玉,我说是怎么呢,我云妃可是国色天香,是大王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把我挑来,又对他百般柔情,他就是不动心,原来他心里真是另有其人!哼,这个春蕙,又是个什么样人,能把他迷到这等地步?
“周石,这春蕙也是个绝色美女吗?”
“回禀娘娘,春蕙虽然没有那东家之女长得漂亮,可是——怎么说呢,人们都说她生性温柔,天资聪颖,别有一种美、别有一番惹人喜欢的韵味呀!”
“怪了,怎么和宋玉住在一起的,都美得不得了?难道那里的水土特别?宋玉说他的家乡美女多,真的是这样吗?”
“真是这样。娘娘呀,那腊树园村里,真是美女如云哪!”
“哦?”
“娘娘啊,那腊树园不光出美女,还出美男哪,这宋玉就是最美的一个!依臣所观,何止腊树园,只怕全楚国最美的男子,也要属宋玉呢!哪个女子要得到了宋玉这样的美男,可是天大的造化呢!娘娘您想,为啥那东家之女趴在墙头看了宋玉三年,宋玉也没答应她?是那东家之女没有别的女子会追呢!她就只会趴在墙头看人家,这不是最笨的追法吗?人家春蕙就比她强,最会追的,她和宋玉在一起看书呀、念诗呀、弹琴呀,看着看着、念着念着、弹着弹着,就把宋玉的心给追去了——那句诗上不是说‘心遥遥而相通’吗?心追去了,心相通了,人不就到手了吗?心无二用啊!宋玉和他家乡的美女心相通,他能和朝廷心想通吗?他能安心在朝吗?不能的!”——周石说起这种话来,巧舌如簧!
“我担心什么事,果然就有什么事!”云妃怨恨地将布帛扔在一边,“你说这个宋玉,才华出众,诗文盖世,又年纪轻轻,正可干一番事业;如此分心家乡的美女,于君、于国皆不利呀!”
周石迎合的本领驾轻就熟:“是呀,下臣我也早为此事担心呢!”
“周石呀周石,”云妃又愤愤地说,“宋玉来朝中也这长时间了,你说那个春蕙就非要一直等着他,不嫁别人?”
“谁知道哩,这种事下臣也无能为力呀!”
云妃不高兴了:“你刚才还说和顾祺他们都想为大王和本宫分忧,要多做些事,现在又说无能为力了?你走吧!”
周石赶忙离座跪叩:“云妃娘娘呀,下臣适才确是有口无心之说。周石现在向您发誓,只要娘娘看得起周石,周石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妃仍木着脸:“我可不爱听空话!”
“这……”周石开动脑子想了几想,眼珠转了几转,便会心地笑了,“娘娘处处以国事为重,生怕臣子分心,实令周石敬佩!周石现有一计,可叫宋玉安心国事,不再留恋那村野之女,服服帖帖听凭您娘娘使唤!”
云妃急问:“何计?”
周石欲说又止。
云妃挥走了小佩:“你快说!”
周石起身近前,小声道:“把那春蕙嫁出去!”
云妃一惊:“谁来嫁?”
“娘娘你来嫁!”
云妃一瞪眼:“这是从何说起?本宫和一个村野女子素不相干,我怎么去嫁她?”
周石眨眨眼,说:“娘娘啊,周石进宫以后得知,这朝中有‘赐婚’一说是吗?”
“那是有哇,大王和王后娘娘都曾给大臣的子女赐过婚。”
“那不就对了,娘娘您也赐婚把那春蕙嫁出去啊!”
云妃摇摇头:“那春蕙又不是大臣之女!”
“她也跟臣子沾点边儿呀!”
“她沾什么边儿?”
“她的邻居宋玉是朝廷的臣子嘛,娘娘您关心臣子的邻居,也是广施爱心哪!”
云妃笑了:“周石呀,你的脑子可真灵!”随又茫然地,“只是……这事如何去办呀?”
周石却胸有成竹:“娘娘放心,娘娘只须颁下赐婚的旨意,余下的事就交给周石和夏侯大人去办吧。我们给她找一个富户人家,包那春蕙满意!”
“要是那春蕙留恋宋玉、不肯他嫁呢?”
“娘娘呀,这您放心,那春蕙生得单纯,好对付的。只要对她说——宋玉当了官,朝廷有规矩,结亲要门当户对,不能再娶你春蕙了。宋玉念起与你好了一场,请求朝廷开恩赐婚,将你嫁个好人家——嘿嘿,这就把她打发了!”
云妃惊异地望着周石:“周石呀,想不到你还真是个人才!以前,我只说顾祺行,现在看来,你还有比顾祺强的地方!”
周石忙又跪叩:“感谢云妃娘娘夸奖,下臣往后的一切,都承蒙云妃娘娘了!”
云妃笑了:“好好干,有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