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春蚕抽丝般的静,门灯下飞舞着许多不知名的扑蛾和蚊虫,几只大壁虎磁铁样吸在墙上一动不动。不知啥时,月亮新嫁娘一样羞涩着一张红红艳艳的圆脸爬出了山谷。月光柔和静谧,银纱样洒落一地,让夜溢出万般的朦胧和神秘。
沂蒙山的月夜美得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想唱一唱或哭一哭的感觉。龙大娘触景生情,叹口气说:“唉,要是有胜和俊容在多好啊!”
一句话又勾起了众人心里的不悦,有田不耐烦地说:“你少提那个败家子!”
有山看了有田一眼,刚想张嘴说句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接着也怅上一口气:“唉!”好像他也有多大的心事。有余看在眼里,端起酒盅说:“有山,来,喝酒!”
有山忙端起酒盅,说:“喝!”
月亮笑格盈盈地爬上了村头那个老槐树,与树上孤高冷傲的大喇叭碰个对着,大喇叭突然扯起嗓子“歪”了一声,把月的脸一下吓白了,静谧的夜里立刻有了嘶嘶啦啦刺耳的噪音,家家户户的看家狗也伸长脖子冲着天长一声短一声地狂吼。不用问,这是龙志生又要讲话了。“喇叭一歪,村民赶紧放碗放筷;喇叭一叫,去村委会听报告。”
龙志生的讲话像蝙蝠样忽高忽低地飞进了各家各户的院子里——
“大伙儿听着,昂?我把今晚开会的情况再跟大伙儿说几句,嗯!本来今天只是个碰头会,把上级的文件传达下去,可有个别人不听不说,还煽风点火给出难题!嗯!别以为你出门在外打了几天工就长了本事,你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环湖路是县委书记亲手抓的项目,乡长和书记立了军令状的,谁也挡不住!谁要破坏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谁就吃不了兜着走!”
龙志奎和龙大娘心里一抖,被火炭烙了手样差点扔了手里的筷子。有田也放下酒盅,疑疑惑惑地看看有山,又看看有余。
龙志奎刚才就为有胜的事心烦,现在听到龙志生的话,看看有山悒悒不言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就知道他又捅漏子了。
龙志奎缓了口气,问:“都说啥来着?”
有余看了一眼有山:“有山说规划社区的事,得尊重村民的意见,要有明确的赔偿条款,龙志生霸道惯了,两人顶撞了几句。”
“就为这?”
“就为这。”有余说,“没啥大不了的事。”
有山哼了一声,愤愤地说:“看咱好欺负!”
龙志奎见有山闯了祸还嘴硬,生气地用烟锅敲的桌子“当当”响,“你还不服,这漏子你捅大了!”
龙志奎的声音高的震破天,吓得有山低下头不敢吭声了。有余本想劝几句,见爹恼羞成怒的样子,知道在气头上劝也没用,也就随着有山没吭声。见有山不吭声,龙志奎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伸手捏起酒盅一仰脖子灌下去,烧酒辣得他两眼一闭,眼泪差点儿淌下来。他放下酒盅,也没动筷子,装上一袋烟点上,咝咝吸着,吸完这袋烟,才开口说:“啥朝啥代都不能抗上,都得当顺民……年轻人出门在外少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这俗话说的说好,‘孝敬父母不怕天,交上皇粮不怕官’……”
龙志奎没完没了地絮叨,坐在旁边一直默不吱声的龙大娘就沉不住气了,抢过话茬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有山还不是说实话?让年轻人上楼吧,咱老胳膊老腿的爬得上去?”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喜谏,“明年开春有胜就成亲,村里就不考虑考虑咱家的情况?”她埋怨老伴絮叨,自己说起话来却又没完没了,“我原想过几天卖了牛,凑齐这喜谏帖子钱给田家送过去,谁成想又要拆迁,咱们是拆还是盖?”她真是烦透了这个龙志生。
看着爹娘一脸的愁苦,有余心里蚊叮虫咬般一阵难受,就安慰娘说:“娘,这事你甭犯愁,这房还得盖,盖了再拆才有赔偿。”
龙大娘和龙志奎点点头,说:“嗯,是这个理!”
龙志生的讲话又传出来——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火神爷的厉害!到时候,你不拆也得拆,别以为管不了你了,夜里睡不着都给我惦量惦量……对这种不听话的人,就要好好地加强政治思想教育!”
龙志奎僵直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龙志生的喊话像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让他透不过气来。看来有山这是惹着他龙志生了,才在这喇叭里说这种话吓唬人。盛在碗里的饭菜一口未沾,龙志奎就让老伴搀扶进屋,坐在炕头上抽闷烟。龙大娘扯过棉被给他盖住脚腿,把熬好的汤药端来放在窗台上。龙志奎闷着头巴巴地抽烟,像是要决定什么大事似的对龙大娘说:“忙完秋就让有山快回去,别在家再给我惹事!”
有山坐在院子里心烦极了。今天这事他心里明白,自己一点也没错。可爹他……他不愿再想下去,就一个劲喝闷酒,几盅酒落肚早已脸红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