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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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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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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玫瑰的土地》连载

第一章 7、有山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老在外面打工也不是个长法,他决定留在家里不走了,回乡创业,闯出一条出路来。

天近中午,太阳正烈,白灿灿热辣辣的阳光哧啦啦地落到地上,草们树们人们像抽了筋蔫蔫地打不起精神。有田夜里没睡好,像个大烟鬼浑身无力呵欠连天,有好几次拄着镢把差点儿睡着了,身子一歪又吓醒了。

眼瞅着别人的田里动起了耩子,急在心里的龙大娘对有田唠叨说:“人家都动耩子下种啦,咱家的地到现在还没动犁,今秋怕是又要扯牛尾巴了,等到咱耕完地下种,还不知要比别人晚几天哩!”

有田两手抱着镢把,身子慢慢地滑下去,最后一腚坐在地上,不满地顶撞说:“小麦又不是玉米,晚种个半月二十天,那怕是到了寒露霜降,明年麦季照样跟早播的一齐熟。”有田虽然刚下学不久,但他从小长在农村,又整天守在爹娘身边,耳濡目染,啥时令该种啥收啥他一点儿也不含糊。他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没有必要把秋种搞得这么紧张,完全可以有张有弛,并非他想偷懒磨滑。

龙大娘当然听得懂有田的话意,可她有她的顾虑:“这么毒的日头,烤一天这地里不知要跑多少墒哩!误了墒情下不了种怎么办?接下来还要收地瓜收棉花,这么多的活赶着趟儿等着人哩!”

有田懒得理睬这些,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他两手抱头趴在膝盖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发泄着满腹的牢骚:“人又不是铁打的机器,有油有电就能不歇乏地干,人得需要休息才行,毛主席都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劳动!”他本来想说是马克思说的来着,怕娘不知道,就改成了毛主席。

离有田不远的有山听着有田这么偷梁换柱地蒙哄娘,憋不住嗤嗤直笑。

龙大娘挂念地里的活,庄稼人就指望地里的出产过活,季节性的农活由不得人,该种时就抢种,该收时就抢收,所以她对有田没个紧趁劲感到有些不悦,就依老卖老地训斥他说:“你七老八十了怎么着?要不是你夜来把你二哥撵跑了,他在家还不多少帮衬着干点儿?”

提起二哥有胜,有田这气不打一处来。他憎恨好吃懒做的有胜,而娘却处处偏向着他,他这心里就感到很不平衡,觉着自己的付出超出了应该付出的界线。于是猛抬头没好气地对娘说:“你是活该!有胜是你的亲儿,俺不是!”

龙大娘身子一震,拄着撅把定在了那。有田这话重了,刀子样从她的心口划过。阳光下,龙大娘脸上的汗水顺着鼻凹流进嘴里,又苦又咸。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慢慢地坐下。

有田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不该对娘这么说话,虽然他是说气话。他很是不安地偷看了娘一眼,忙又低下头,等着她的数落。

前面的有山也停下来,回头担心地看看娘,又看看有田。

龙大娘坐在地上,缓和了一下情绪,口气生硬地对两个儿子说:“说啥你哥俩今天也得把这玉米茬子倒出来,赶明儿找找石界打打垄埂儿,撒上土粪等着,你大哥和有勇后天就来帮咱耕地……”

有田听娘这么一说,就知道她生气了,再也不敢吭声,乖乖地站起身,抡起镢头继续刨茬子。

有山看着有气无力的有田和一脸劳累的娘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想歇息一会儿也好,这么热的天很容易中暑,倒不是自己吃不了这苦,这比起在博山下井挖煤来说算不了啥,他主要心疼娘和弟弟。有田夜里睡得晚,已经跟娘唠叨过好几次了要去歇歇乏儿,娘怕误了墒情就一直不同意,这不,有田就跟娘闹上了情绪,惹她老人家生气,这个有田,还是没长大,一点儿也不懂事。唉!他叹了口气,就跟娘商量说:“娘,墒情不等人,下午如果倒不出地茬,到晚上出了月亮俺兄弟俩来加班,现在咱们就都歇会儿,还真让这鬼天热得够呛哩!”

龙大娘听有山这么一说,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儿子都向她保证了下午完活,她这当娘的也就不便再说些啥,再说下午就是完不成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真像有山说得那样,让他兄弟俩来打连场,自己那么说,只是给他们上上弦,好让他俩有个紧趁劲,再急的活儿也不能急到摧残孩子的地步,拉一天犁耙的牲畜到夜里还要卸卸套哩,何况是人!

有田听到娘松口让他们去歇一会儿,火急火燎地把手中的镢头一扔,跑到地头抱起几捆玉米秸,很快搭成一个看瓜棚子样的凉棚,然后一头扎进去,呼呼大睡。

有山关心地喊娘也去歇会儿,可龙大娘说自己只管磕打玉米根上的土坷垃,活儿轻不觉得热,仍是固执地忙碌着手里的活。她把有山和有田刨出来的玉米根,一个一个地抓起来,狠狠地在镢头上摔打着,直到上面的土坷垃掉净,才扔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田里已经堆了几十个玉米根堆,在炽烈的毒日下泛着白惨惨的光。

有山放下镢头,走到有田搭起的凉棚旁,找块荫凉坐下。他解开汗衬,撩起衣角抹把脸上的汗,然后抓下头上的草帽,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扇着。他胸膛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火红火红的热疙瘩子,现在被汗水一淹,针扎样火燎燎地生疼。他身上穿的那件的确良汗衫,像冬天的棉袄样厚厚实实地捆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真想像昨天那样把汗衫扒下来,让汗淌个痛快,可他又怕被太阳晒脱一层皮。待他缓过劲来,伸手提起脚旁的塑料水桶,仰起脖子对着桶嘴灌了个痛快。放下水桶,听见身后的有田竟然响起了鼾声,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张着大嘴睡熟了。有山在心里一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梗儿,悄默声地探过身去,在有田的耳朵眼里轻轻地旋转、捻动……

熟睡中的有田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在耳边扑打了几下,咂巴了几下嘴,然后侧转身去。有山见他没醒,就继续戳他左边的耳朵眼。有田又抬左手扑打了几下,把身子转了过来。有山见他不睁开眼,就继续痒他。反来复去折腾了几回,有田的鼾声终于没了,他睁开眼怔怔地琢磨是啥东西作梗打搅他的酣梦,猛一扭头,看见坐在他身边的三哥正看着他笑,手里拿着根草梗儿,一下明白是他在作怪,就恼火地嚷道:“你干啥你?昨晚你倒是睡得怪香,真是!”说着愤愤地转个身,给了有山一个热脊背。

有山笑了一下,把嘴凑到有田耳边小声问:“昨晚回来几点了?”

有田的眼皮像被糨糊黏住了,翻都没翻一下,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快十一点了……”

见有田跟自己撒谎,有山把嗓门一下提高了八度,说:“放屁!我回去时都十二点多了,怎么就没见床上有你呢?”

“不可能吧?”有田这回慢慢地睁开了眼,仰起脸不安地反问有山。

有山懒得跟他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我问你,昨天夜里跟人家为啥吵架了?”

有田心里一怔,骨碌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满脸惊疑神色紧张地瞪着有山,一连

串地反问:“我跟谁吵架了?我怎么跟人家吵架?你怎么知道我跟人家吵架?我跟谁吵架我?……”

看到有田的紧张样,有山心里直想笑。他知道有田的心理防线已被攻破,就轻松地一笑,说:“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那点小隐私还能瞒得过我?”

“昨晚你不是去大哥家了吗?”有田疑惑地盯着有山的脸。那件事他从没跟人泄露过半点口风,三哥他刚从山外回来,怎么就这么快知道了?竟然连昨天晚上吵架的小事都知道!

有山一脸的神秘莫测,说:“我是去大哥家了不假,可这并不影响我知道你去干了些啥呀?”

“你知道些啥?”有田心里一紧,白菜心样细嫩的脸上现出少年初恋的慌乱和羞色。

“你啥也瞒不了我。”有山仍是一脸莫测的神秘。

有田疑疑惑惑地打量着有山,心里飞快地做着各种猜测和假设:或许他听别人扑风捉影地说过啥,未必就知道详情,他这是设套让我钻哩,我才不上他的鬼当,想到这里,他镇定自如了许多,就满不在乎地说:“你啥都知道还用问我?”说完复又躺平身子,合上眼皮,不再搭理有山。他在想,只要自己守口如瓶,他又能从自己这里套到啥情况去呢?这么想过,他心里竟有些沾沾自喜。

有田猜测得一点儿也不错,有山压根不知道他和张小妹的具体情况,他只是偶尔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关系。他也的确想设个圈套套有田,让他自己从嘴里吐出实情来,可有田这家伙贼精,牙口咬得死紧,怕是用铁撬也撬不开。有田这事家里人肯定不知道,家里人要是知道的话,爹娘早就跟自己说了,就是爹娘不说,有田本人也会主动跟自己说。不过有山想,有田既然不让别人知道,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说不准是人家张小妹不让他说哩,女孩子怕羞,这可以理解,问题是有田为啥跟人家吵架呢?口气还那么凶?有山从小就关心有田,他想问明情况,好帮有田出出主意,告诉他跟女孩子说话不要那么凶,像咬人的狗样,那样会把女孩子吓跑的。可是他这里一腔热血好心,人家有田却对他莫大的不信任,压根不想给他吐露半句信息。有山看着佯装熟睡的有田,眼珠一转,忽然冲着在地里干活的龙大娘大声喊:“娘,你知道有田为啥这么困?他夜来去跟……”

没等有山喊完,有田果然中计,他腾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伸手捂住有山的嘴,急急地说:“你别说,你别跟娘说!”

有山打开有田的手,看着他那紧张样,忍不住笑了,说:“就凭你那小伎俩还想耍我,嫩着哩!今天你要不老老实实地给我交待清楚,我就……”他张开嘴巴,威胁有田:他就把这事张扬给娘听!

这时地里传来娘的问声:“有田夜来怎么着咧?”

有田忙冲有山挤眉弄眼表示答应告诉他。

有山得意地冲有田笑着,大声对娘喊:“我也不知他去哪了,反正回来的怪晚……”

“准是又跟有才帮忙去了,八成又是半夜回来的,你看他今儿个在地里跟丢了魂样……”

有山无心听娘对有田埋怨些啥,而是板起面孔冲有田直接问道:“说!那是谁家的闺女?”

有田翻起眼皮白瞪了有山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用问我?”

“我是看你老不老实交待!”

有田刚一犯犹豫,有山就往外努努嘴,吓得有田一下又老实下来,乖模乖样地说:“张小妹。”

“俩人在一起多长了?”

“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你恋爱史有多长时间了?”

有田对有山的这种提审式的问法大为不满,态度强烈地抗议道:“你干啥你?是不是还要问性别年龄家庭成份政治面貌?你审犯人呢你?真是!我拒绝回答!”

有山一下被逗乐了,“好好,咱们换成平等对话。”

“这还差不多。”

“你俩啥时呆在一起的?”

“俺俩从小学到初中,从柴汶河到龙廷,老在一块,从小就好,这恋爱史还真不好确定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有山风趣地说:“是青梅竹马?”

有田反逗他:“是两小无猜。”

有山笑问:“夜来为吵啥架?”

“你耳听八方就没听到?”

有山不好意思了:“我一个当哥的,怎么能去听弟弟谈情说爱?”

“我想也是。”

“别打岔,老实交待!”

有田抬手挠挠头,难为情地:“都跟你说了,你可要为我们保密。”

“这个你放心好了,不过也得看你交待的彻底不彻底。”

有田唬起脸,挥着拳头对有山说:“你要敢做叛徒,我认识你是哥,它可不认的!”

有山也唬起脸,说:“你敢!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以法治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有田一下被逗乐了。他是信任有山的,从小就没有啥秘密隐瞒过他,唯独这件事,他一直瞒着家里所有的人。小妹要他跟家里挑明他俩的关系,找个媒人去她家提亲,省得见天有人去她家给她张罗着找婆家,而他却坚决不同意,为此两人就吵了起来。

“小妹都同意,你还犹豫个啥?”有山说。

“我……”有田嗫嚅了老半天才吐露真情,“你还没结婚,我那能迈过锅头上炕?”

有山听了,一下变得深沉起来,他沉思默想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倒也是个理儿。”

从昨天夜里,他就替有田感到高兴:有田谈恋爱了!恋爱对象竟是全村首富张光德的女儿!

张小妹是个既漂亮又文静的姑娘,模样长得跟他爸的财产一样,在整个柴汶河一带数一数二,她能看上自家的弟弟,这不仅是有田的福气,也是全家人的福气,说不准两家结了亲,人家张光德还能帮助他们家哩,虽然他们家不会接受那种施舍似的恩赐,但总可以让有田去他的毛刷厂谋份职。

由于两家的家境不同,有山担心张小妹的父母会干涉这门亲事。张光德就俩孩子:女儿张小妹,儿子张小冬。他们家条件这么好,如果讲究个门当户对,自家的门槛可没人家的高哩。特别是在偏远山区的农村,儿女们的婚姻大事仍讲究个“媒妁之言,父母做主”。如果有田跟张小妹的事能成的话,这对龙家来说,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农村比不得城里,山里比不得山外。在有山打工的博山,虽然同样是山区,但是人家那地方出煤、出陶瓷,有的是钱,当地的小伙子到二十四五不找媳妇很正常,在柴汶河这一带就不成,十八岁以后要是订不上亲,会被村里人看不起,不是说你家里穷说不起媳妇,就是说你长得丑没人愿跟。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有山觉得柴汶河这一带的风俗就很不好,主要是这里的人太愚昧,太落后。

有田能在婚姻方面替上面的哥哥着想,这让有山心里特别感动。过去全家人总认为有田还是个孩子,有些事压根就不去为他考虑,现在看来,以后是不能再这么想了。就是小妹家同意这门亲事,不收自家的彩礼,自家也不能口头上认下这门亲,或多或少也得走走形势,这外观上好看不说,自家也有脸面跟人家称亲家。可是就这走走场面的钱又从哪里挤出来呢?更何况还不知道人家答不答应这门亲事哩,就怕像模像样地大备彩礼,人家也未必能同意把女儿嫁进一个穷的锅碗瓢盆叮当响的人家。自己的事情最好是自己作主,如果有田愿意现在订婚,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他订,所以他试探地问有田:“你准备怎么办?”

有田想都不想,说:“等过几年你也订上亲再说!”

“那她同意吗?”

“那还用说!”

有山在心里想,小妹肯定是没同意,才有了昨晚的争吵。他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说:“这事拖长了可不好,特别是人家张小妹,在家她为大,上门提亲的自然少不了,你们老这么拖下去人家怎么向父母交代?你也应该替人家着想才是。”

有田知道张小妹的难处,他又何尝不想公开跟她的关系呢?可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有钱才行,没钱啥也甭盘算,可这钱又不是坷垃块,能随便去地里捡来。他不想依赖家里,再说家里也没啥可依赖的,他必须自己去挣钱才行,于是他问有山:“哥,过几天你走时带上我行么?”

有山摇了摇头,说:“不行!”

“为啥?”有田一下瞪大了眼珠子,“你嫌我小是不是?你出去打工那年不是才十七么,我今年都十八了!”

有山说:“不是嫌你小。”

“那嫌啥?”有田疑惑地看着三哥。

有山说:“下井的活你干不了,太危险了。”

“你都干得了我就干不了?”

有山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有田说:“昨晚我考虑了一宿,忙完秋不打算回去了。”昨天夜里他是这么想过,现在他终于决定留下来不走了。

“啥?你不走了?”有田对有山这突如其来的打算大吃一惊,“你不走留在家里干啥?种地?这土坷垃里还真能刨出金蛋子?”他揣摸不透有山的心思。这几年有山的汇款单无疑是支撑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没有了有山的汇款单,家里靠啥来维持生活开支?前些年别人安份守己种地持家的时候,他想方设法挣脱着离开了龙旗村,这几年山里人尝到了外出打工的甜头,纷纷弃田外出的时候,他却决定留在家里不走了,这事换谁都难理解。

有山看着有田满脸疑惑的样子,淡然一笑,语重心长地对他解释说:“我刚一下学就去博山下煤井,算起来也有四年了,虽然每月都能汇回几千块钱,可对这个家又能带来啥起色呢?日后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别的不说,就咱兄弟俩的婚事、房子,每人少说也得十来万,咱俩要是跟有胜哥一样,还不把咱爹娘累死了?咱得自己想办法才行……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老在外面打工也不是个长法,我留在家里不走,就是想闯出一条出路来……”

有田明白了,刚才他在心里真是错怪了三哥,他看着有山,忍不住问:“那你想干啥?”

有山说:“你昨天不是跟我讲过,大哥要上烘干机,回收玖瑰么?”

有田兴奋地说:“可不昨地,你看大哥,一开始是自己种玖瑰,现在又发展种植户,回收玫瑰,越做越大了,听人说,玖瑰不仅仅能提炼精油,还可以做玫瑰酱、玖瑰酒哩!听小妹说,玖瑰精油贵着哩,那可是高科技,大哥要是也会提炼精油,远销巴黎去,那可就厉害啦!”

有山脸上现出了微笑:“大哥要上玫瑰烘干机,那熬胶的项目不会扔下吧?我琢磨来琢磨去,我想在家熬胶,销路上有大哥,情管放心大胆地干,准没错。”

有田担心地说:“我看这事玄,咱爹跟咱娘不一定同意你留下,你这几年挣得钱对家里来说作用大着哩!”

“我在家里也是挣钱,说不定还比出去挣得多哩!”

“可这本钱从哪里来啊?”

有山信心十足地说:“我有办法,等秋后咱俩就跟着大哥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家里就能脱贫,到时给你订上婚,家里就没啥惆怅事了。”

“还有你呢,你想打光棍子啊?”有田兴奋地跟有山开玩笑说。

有山笑着说:“我呀,是事业第一,婚姻第二。”

有田两眼放亮,心里升腾起一股无穷的力量,身上的疲倦和困乏荡然无存。在他的心目中,三哥一向说一不二,凡想做的事就一定去做,并且大多数都能做成。

兄弟俩兴致勃勃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地里传来龙大娘的吆喝声:“你俩别拉呱了,快来干活吧!”

有山和有田同时站起身来,顾不上拍打一下腚上的土,忙朝地里走。龙大娘一直在地里干活,没有停下来歇一歇,她已经把他兄弟俩刨下的玉米根茬全磕打完了。有山看一眼满脸是汗的龙大娘,心疼地说:“娘,你快去凉棚里歇歇吧,俺俩一会儿就刨完。”说着,他扬起镢头,带着风声朝地上落去。

有田也对娘说:“要不你回家吧,俺俩多咱刨完多咱回家。”

龙大娘却固执地说:“你俩就紧手刨吧,我跟得上,咱早刨完早利索。”

有山和有田听了,就不再吱声,把劲全使在了镢头上……

两人一鼓作气刨完玉米茬子,等不及回家,有山就直接去找大哥有余了。有余也是刚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手,见有山扛着镢头走进门,以为家里有啥事,没等他张嘴问,有山先开口向他打听熬胶的事。

有余想了想,说:“我盘算着有田秋后闲着没事,就想让他跟着我熬胶,可这事咱娘死活不同意,怕担风险,怎么,她现在同意了?”

有山没有回答有余的问话,而是急切地说:“我想留在家里熬胶。”

“啥?”有余吃了一惊,“你在家熬胶?”

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春花一下坐直了,她把手上端着的水碗往茶几上一放,冲有山大声嚷道:“你留在家里干啥?咱娘不让有田干,还能让你干?再说家里这几年的开支就指望你,你不出去挣钱家里以后怎么办?”

春花说得在理,有余也担心这事:“嗯,你大嫂说得没错,这事你得好生琢磨琢磨。”

“我在家熬胶也是为了挣钱啊!你们怎么这么想呢?”有山很是委屈地说。

听有山这么一说,刚想张嘴说句啥的春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余坐在那里沉思默想了一会,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你留在家里我赞成,咱们各投各的资,各挣各的钱,销售方面我来负责。”

没等有山表态,坐在沙发上的春花又插话说:“我看还是让有山出去挣钱的好,把他留在家里,万一熬胶出个好歹,咱爹咱娘不怪有山,可全怪你这个当哥的,这个黑锅你背得起我可背不起。”

有余听春花这么一说,眉头一下皱起来,没好气地对她说:“你没话说了怎么着?还没开始干呢就万一万一的,哪来那么多万一?你就不会说句吉利话你?真是!”他怕春花跟他吵架,遂转了个话题,“有田正是目空一切想入非非的年龄,你没听他天天嚷嚷着今天要下上海,明天又要上北京的?整个人还没定性,小孩子一个,干啥都不稳,让他跟着我干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哩。”

春花讨了个没趣,恨恨地瞪了有余一眼,起身去邻居家接平平。等她一走,有余就小声告诉有山,春花极力反对他留在家里,是因为她想让平平的小舅来干,平平的小舅是个死抠腚,拿个钢蹦儿顶铜盆的主,这还不说,嘴也馋,顿顿爱喝酒,离酒不干活,人懒得不在有胜之下!

有山得到大哥的支持,真是乌龟吃称砣——铁了心要留在家里了。趁嫂子去接平平还没回来,他抓紧时间跟大哥讨教下一步的路怎么走,等心里有个明谱后,才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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