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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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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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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玫瑰的土地》连载

第三章 13、有勇上前指着龙志生的鼻子尖,审犯人一样大声质问:“你说,你为啥把乡里给咱村的低保户名额回绝了?”

志奎铁青着一张锅底似的老脸,太阳穴上的两根青筋突突跳着,就像被拦腰切断满地打滚的蚯蚓;下巴上七长八短的山羊胡也一抖一抖地,就像冬天的一把枯茅草在冷风中打着寒战;他那双干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里,紧攥着一根胳膊粗的顶门棍,就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守城老将军,威严地站在自家的院门口,把气势汹汹的有山和有才堵在了院子里。

有山和有才跟志奎老汉一样,手里都拿着家伙。有田手里拿的是根钢管,有才手里拿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两人眼里射出仇恨的凶光,斗鸡样跟志奎对峙着。

有山和有才是家里都吃过晌饭了才到家。有山一进门就跟龙大娘要钱,说是借给有才去给志远婶看病。前几天龙大娘去有才家串过门,知道有才娘的病又犯了,她打心眼里也想帮有才一把,钱多钱少的是份心意,可手头上那些积蓄不能乱动哩。早上有山给二儿媳妇捎去了喜谏,说不准人家转天就来拿,万一借出去让人家白跑一趟,这不成了成心耍弄人家么?龙大娘心里起起落落地犯为难,龙志奎从旁开了腔,“他婶子的病要紧,你先给他拿五百,要是不够,就让有才再去有余家里跑一趟。”

有才说:“二百块钱就足够了,我身上还有有山哥给我的三百块钱哩!”

志奎老汉抬头看了有山一眼,脸上现出赞许的表情,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懂事,心眼好,跟他大哥有余一个心性哩!

龙大娘给有才拿了钱,又张罗着炒了个鸡蛋丝瓜和辣椒土豆丝,另加一碟咸花生米,让有山跟有才喝着酒聊天。有才不像前几年一有闲空就来自家了,他得忙碌着挣钱养家。

看着有才一张俏瘦的脸单薄的身子,龙志奎心里疼燎燎地,重重叹口气,冲有才说:“有才,少喝酒,多吃菜!”

有才知道大爷心疼自己,忙哎了一声,鼻子一酸,心里热乎乎地差点儿掉泪。

志奎蹲在门槛上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疙皱着眉头想心事。他想世上的事啥叫高啥叫矮?根本就无凭无据哩!有高比着就是矮,有矮衬着就是高。年画上写得好哩,“世人纷纷道不平,人家骑马我骑驴,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家几个儿子天天嚷嚷家里穷,那是跟村里有钱人家比,比起有才家来,自家还是好光景哩!当然,人还是望高处攀好,在龙旗村,像有才家这样的困难户毕竟是少数哩!都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志远家里有这么个不出根的毛病,看把那个家拖累成啥了?想到这里,他又重重地叹口气,心里就开始气恨起志远兄弟来。家里有个病秧子就够人受得了,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往人道上走,整天醉死醉活地正事儿不问,里里外外全让有才这孩子操扯,他一个小毛孩啥时候才操扯出个头?有才都这么大了,也该为他张罗门亲事了。这么好的个小伙子,你看现在被折腾成啥样了?就像个小老头儿!这是给孩子造罪受哩!

就在志奎忧心忡忡地替有才犯愁难过时,有余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爹,派出所的来抓有勇了……”有余站在天井里,气喘吁吁地对志奎说。

“啥?”有余带来的这个坏消息,让屋里的人大吃了一惊,有山和有才一下从屋里蹿出来,急赤白歪地问,“你说啥?派出所的来抓有勇?为啥?”

有余撩起褂子胡撸了一把脸,大口喘着粗气说:“有勇在村委把龙志生打了!”

“啥?他把志生打了?”有余的话吓了志奎一大跳,“刚才那阵哇呜声,就是冲他来的?”想起那阵哇呜声,志奎心里一阵发紧。那个讨厌的东西,跟夜猫子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不会有好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不幸的事会落在自家人头上,“有勇为啥打人?他……他……”志奎他他了半天,也没他他出后面的话来。

有余忙对志奎说:“爹,你别着急,你听我说!”他走到水瓮前,从瓮里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抬起衣袖抹抹嘴巴,这才跟家里人细说有勇在村委办公室跟龙志生打架的事。

原来,有勇听村里人讲,今年乡里又分下来几个低保户名额,别的村像他和小寡妇这种情况的都吃上低保了,就龙旗村迟迟不见动静。有勇听了这事,喜在脸上,急在心里。小寡妇娘俩过日子不容易,志远叔家穷困潦倒,要是都能吃上低保,这日子就好过一些。为了小寡妇和志远婶,他也得操操心,为村里争取几个低保户名额来。于是,他就去买了烟酒,到乡里去走“后门”。就在他站在乡政府门前像个无头的苍蝇转来转去打听民政所时,碰到了有山和有才,他从有山和有才嘴里得知,是龙志生私自把分给龙旗村的低保户名额给退了。有勇回村直奔村委办公室,他要找龙志生问个明白,你村主任为啥把这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平白无故地给扔了?

村委办公室里,村委们正在开会。七个人的村委会,有六个人对龙志生擅自回绝低保户名额的事表示不满,就连平日跟龙志生走得近乎的李玉明夫妇也说啥村民意见很大!

龙志生瞪了李玉明一眼,心里直骂娘,看把你个李瘸子能的,你两口子算个啥?这几年我可没亏待你哩!不说别的,就拿那个鱼塘来说,要不是我把那个有号的纸阄儿偷偷藏进袖管里,要想承鱼塘,你算老几?比你送礼多的人有的是,老子存心帮你一把,还不是为了日后有啥事互相有个照应?关键时候不替我说句话打个圆场,还胳膊肘子往外拐,说啥村民意见很大,还不是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对我有看法?

其他村委见李玉明夫妇都不怕得罪龙志生,他们就更来劲了,一点儿情面也不留,把话说的就更露骨。

——“这么做村委在村民眼里狗屁不是哩!”

——“奥巴马想打仗还跟国会商量商量哩!你们说是不?”

——“就是,要不啥叫讲究个民主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像被捅了马蜂窝,嗡嗡嘤嘤地冲着龙志生头上发毒火。龙志生冷不丁地强辩几句,说啥龙旗村跟别的村不一样,龙旗村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不能有低保户。

龙志生的一番辩白,立马激起众人更加强烈的气愤和指责。他们七嘴八舌说,这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村民们意见大的很!

龙志生看着“众叛亲离”的村委一班人马,忍受着他们的奚落和指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绿,最后有气无力地垂下头,不再吭声了,但他心里却窝着一肚子火。

这时,有勇像个黑煞神样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见村委们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一下就来劲了。他二话不说,上前指着龙志生的鼻子尖,审犯人一样大声质问:“你说,你为啥把乡里给咱村的低保户名额回绝了?”

有勇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龙志生更是火冒三丈。他倏地从骑子上跳起破口大骂:“娘了个蛋,你管得着老子么?”

人不走时运屎壳郎也螯人,你看看,就连村里的光棍子都敢站在他头上拉屎屙尿了,龙志生能不恼火么?村委们联合起来反对他,他正找不到茬子显威哩,有勇这个愣头青自己送上门来了,龙志生自然就把对几个村委的怨愤一古脑儿发泄在了他身上。

也是活该龙志生倒霉,有勇心里对他本来就有气,经他这么一骂,有勇的火气一下就涨到了脑门子上。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高高暴起,扬起手里的“特酿”狠劲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响,两瓶酒顿时粉身碎骨,玻璃片带着愤怒刺破了精美的包装盒,酒水就像有勇的满腔怒火,“嘣”地炸开,喷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屋子里顿时弥漫了浓浓的酒香。酒香钻进有勇的心肺里,让他的心性更盛,怒火更旺。他猛一挥手,又把那条“泰山”烟狠狠地砸向龙志生,嘴里还叫着他的名破口大骂:“龙志生,你这个大闺女养的,你算你娘的屌主任啊!”

有勇的那条“泰山”烟好像长了眼,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龙志生那谢了顶的秃脑袋瓜上,在上边还跳了个舞,然后又蹦到李玉明怀里,李玉明好像接了个点着火信子的炸药包,惊慌忙乱地把它扔到了地上。

当着众人的面,龙志生挨了打,又被当侄子的有勇口不择言骂了娘,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眼不夹狗不闻的光棍子,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断他的喉咙,扒下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的肉剁成烂泥糊墙头。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喉结土拔鼠样上下窜跳着,突然嗷地一声吼叫,身子跳起来,扬着拳头朝有勇扑过去。

龙志生长得跟武大郎样,个子矮,胳膊短,拳头只能够到有勇敞着衣扣的胸膛。有勇见龙志生出了手,他也不二乎,左手顺势抓住龙志生的脖领子,挥出右拳对准他的左眼狠狠地捅了过去。他这一拳又准又狠,打得龙志生发出一声猪叫,像个砣螺一样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四爪朝天倒在办公室中间的茶几上。

龙志生虽然个子不高,却长了一身好膘。他粗胳膊粗腿圆肚子,足有一百六十斤,小小的茶几哪里经得起他的重量,只听“咔嚓”一声响,茶几腿全都折了,接着是一阵“稀哩哗啦叮当”响,茶几上的茶壶茶杯碎的碎,滚的滚,特别是那种玻璃茶杯,滚起来跟碌碡一样还会拐弯哩!茶壶里是刚续上的一壶开水,温度不下八十度,全部扣在了他身上,烫得他杀猪样嚎叫。这样有勇还不解气哩,他冲上前,抬起脚就往龙志生的圆肚皮上跺,其他人见状,一下从惊呆中醒过来,纷纷扑上来抱住了有勇,有的赶忙去搀扶乌龟一样四爪朝天在地上挣扎的龙志生。

龙志生被扶到沙发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圆鼓鼓的肚子皮球样在沙发里一起一伏。他用手捂着左眼,左眼像有块烙铁贴在上面,火辣辣地生疼。他嘴里咬牙切齿不住地说着:“我饶不了你小子!你等着,我饶不了你小子!”他感觉右手也火燎燎地疼,忙挣开右眼看,不知是被酒瓶还是茶杯的碎片划了道大口子,正往外咕咕冒血哩!一见到血,龙志生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了一声,像飞进去一群大马蜂,让他差点儿昏厥过去。村妇女主任——李玉明的老婆把沙发罩撕成布条条,在龙志生的右手上缠了不下二十层,血水仍然止不住往外渗。

有勇被众人死拉硬拽往外推,他挣歪着身子回头冲着办公室里嚷:“龙志生你出来,你不敢出来就是王八孬种!”

恼羞成怒的龙志生突然挣起身冲向办公桌。他一把扳过桌上的电话机,摁下免提,颤抖着左手在“1”上恶狠狠地摁了两下,又在“0”上按了一下……

听完有余的诉说,有山和有才立马冲出去,每人手里抄样家伙,咬牙切齿地嚷着去找龙志生要人。志奎老汉见状,几步冲到柴门前,抄起顶门棍厉声喝道:“你俩给我站住!不准去!谁去我就砸断谁的狗腿!”志奎老汉的情绪激动,手里的木棍冲有山和有才有力地比划着。

“大爷,你让我出去!”有才哀求说。

“不行!”志奎恶狠狠地说,“你俩谁都不能去!”

“爹,咱一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不能让人家当软柿子捏!”有山没好气地冲爹嚷。在他心里,他和有才有责任把有勇救回来,要不是他俩把实情告诉有勇,有勇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是他俩害了有勇哩!

志奎把眼一瞪,气吼吼地训斥说:“人多不如绳子多,你给我放下家伙,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有余也从旁训斥有山和有才说:“你俩想干啥?有一个有勇就够给家里添乱了,你俩还嫌不够是吧?你俩回屋里呆着!我出去看看!”

有山把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扔,急急地说:“我也去!”

志奎把眼一瞪,木棍一横,说:“你给我站住!不准你去!”

“爹!”有山急得直跺脚。

有余回头看了他一眼,缓和着口气说:“有山,你就听爹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志奎叮嘱有余说:“你可快去快回!”

有余答应一声,出了家门。

有余前脚刚走,何长英就从柴门外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她站在院子里,好像她的孩娃被狼叼走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有山和有才喊:“派出所的来抓有勇了!”

“我们知道!”有山瞅她一眼,口气不咸不淡地说。

“知道?”何长英怔住了,睁大两眼诧异地看看有山,又看看有才,说,“知道怎么还不快去救人?”她脸上焦急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气愤和责备,“人家村里的外私姓都去了,你们倒好……”

有山恶狠狠地瞪了何长英一眼,气恼地说:“俺爹不让去,你没看见他拿着木棍在门口堵着?”

“你爹不让去?”何长英忙转过身,这才看见身后的志奎手里拿着根顶门棍,一脸怒气地看着有山和有才。志奎可是龙旗村出了名的老实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像个凶神恶煞哩!她两腿一弯,“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何长英的举动把志奎老汉吓了一跳。他望着跪在脸前的这个女人有些惊慌失措,“你……你干啥你?你快起来……”

何长英眼里滚出两颗碗豆样的泪蛋子,往前跪爬了两步,哀求志奎说:“大爷,俺求你老人家了,救救有勇吧!”

何长英的下跪哀求,一下就乱了志奎老汉的方寸。他是个软心肠,最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哭鼻子抹眼泪了。他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何长英,嘴唇翕动着,一时不知该跟她说些个啥。

有山见状,虾腰从地上捡起刚才扔下的钢管,对志奎说:“爹,有成嫂说的对,不能让派出所的把人带走!”

看见有山手里的钢管,志奎心里一个冷惊,立马又清醒过来,忙把手里的木棍一横,厉声喝道:“不行!有余一个人去就中,你俩去只会给我把漏子往大处捅!”

何长英哭出了两串鼻涕,面条一样挂在她的上唇上。她也不嫌难堪,用手狠狠捏了一把鼻子,用力把两根白鼻涕甩到身后的篱笆墙上,抽抽打打地一边哭一边说:“龙志生这个万国操的,他不得好死哩!大爷你让他俩去绑了他,看他还敢给派出所打电话……”

“放屁!”志奎听何长英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他对她一下就厌烦了。你听听她说的啥,越说越不上道了。如果不是看她是为自家的侄子哀求,他准会狠狠地给她一木棍。他气吼吼地冲何长英说:“你想让他俩也去坐大牢是不是?”

何长英听志奎这么一说,浑身一震,立马止住哭声,仰起脸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志奎,突然恶声恶气地说:“你怕有山他们去坐牢,就忍心让有勇在里面受罪?说啥他也不是你亲生的儿子!”

何长英的话葛针样生生地扎在志奎的心尖上,气得志奎浑身直打哆嗦。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没拿有勇当外人哩!要是拿他当外人,有山和有才能这么急着去救人?有山和有才这么去不是救人,而是惹火烧身!可他们怎么就偏偏认不清这个理哩?特别是这个小寡妇,女人家家的见识就更短,你听听她那张臭嘴说了些啥?志奎被何长英激怒了,他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你……你……你是怕天下不乱是不是?有山是我的孩子,有勇也是我的孩子!你……你少在这给我添乱,你给我快滚!”

志奎在龙旗村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这么冲人发火真是少稀。看着恼怒的志奎,何长英撇了撇嘴,竟然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从心眼里压根就没把志奎这个大爷当长辈看。如果不是有勇出了事,她才懒得踏进这家人家的门槛。春花姐坐月子时,老太婆仇人似的不管不问,这笔债她一直替春花姐在心里记着哩。现在有勇出了事,他志奎是有勇的亲大爷,可他不管不说,还阻拦有山和有才去管,她现在把对龙志生的仇恨全都移到了志奎身上,就索性放开泼性可着嗓门哭起来,“有勇啊——你的命好苦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远近的人没个出来替你说话的啊——你就是蹲上十年大牢也没人管没人问啊……”

何长英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精神失常的样子,一会儿两手扬在半空,像要抓捞啥东西;一会儿又落在地上,拍打的地上尘土飞扬。每次落下去,总带着一声哭叫,有时候双手落下去紧握住自己的脚脖子,伸着脑袋公鸡打鸣样老长时间才缓上气来,“有勇啊——不是我不管你,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说不会道又不会打,我有啥本事啊——连你家一窝一块的爷们都不管哩……”

何长英嘴逊,指桑骂槐给志奎听哩。志奎不潮,能听得出来。就让她这张乌鸦嘴爱说啥说啥吧,有勇出了事,人家一个相好的都急成这样,说明她是真心对自家的侄子好哩!她一时不理解自己不要紧,别说一个妇道人家,就连有山和有才不也沉不住气么?志奎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也就不在乎她说啥了。不过让她在自家这么哭丧样放声大哭,让外人听了还不知出了啥事哩,他忙冲屋里喊:“有山他娘,快出来把她弄走!”

龙大娘用手抹着眼窝从屋里出来,走到何长英跟前,拉住她的胳膊劝慰她说:“他嫂子,先别难过,有勇出了事,俺也着急哩。你大爷不让有山去,是怕他在火头上把事闹得更大没法收场哩。咱进屋,先喝口水……”

何长英是个典型的山里人,身材长得跟河马一样五大三粗,那身肥肉摊在地上像坠了称砣,龙大娘两手拉住她的一根胳膊,就像蚂蚁撼树样根本拽不动她。龙大娘不劝还好,这么一劝一拉,她反而哭叫得更凶了,她一下甩开龙大娘的两手,一边更加来劲地拍打着地面,“有勇啊——你的命好苦哇——无依无靠没人管,无亲无故没人疼,你是山上的一把草,没人管你的死活哩……”

听着撒泼的何长英指桑骂槐,志奎再也沉不住气,恼着脸训斥她说:“你哭啥哭?俺侄子还没死哩!”

志奎的话还真管用,何长英蓦然噤了声,扬在半空的两手缓缓放下来,两眼却含了仇恨冷冰冰地怒视着志奎。死这个字眼对她这个丧夫的年轻女人来说是个忌讳,她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字沾上她枕边的男人的身。她恶狠狠地瞪着龙志奎,咬牙切齿地咒骂说:“龙志奎,你不得好死哩!你咒我就是咒你自己!你死不到灵床子上……”

有山见何长英竟然骂开了爹,又气又急,几步冲到她跟前,用钢管指着她的鼻子问:“你骂谁哩?”吓得何长英立马噤了声。

“滚!你快给我滚!”志奎扬起木棍就想往何长英身上落。龙大娘见状,慌忙奔过去死死抱住他说:“你想干啥你?你气混了头了你?她是咱的侄媳妇哩!”

何长英也真够讨厌的,一点儿也不会看个火势,见龙大娘袒护她,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来劲了,她把两眼一闭,脑袋伸出去老长,继续撒泼说:“姓龙的,你有种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孩他爹呀,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早早走了撇下我受人欺负啊……”

上了泼劲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何长英把志奎气得浑身筛糠。有山和有才也气得肚子一鼓一鼓地,可拿她又没法,看来只有任由她闹下去。原先只是听说何长英撒起泼来蛮不讲理,现在才算真正领教了她的历害。

正当志奎全家拿何长英无抓无捞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又响起了呜哇呜哇的警笛声,这是警车要走了。所有的人像被点了穴样顿时定在了那里。院子里静得只听见众人的心跳声。静了片刻,何长英突然失声叫道:“俺的娘噢!”慌慌地爬起身往外跑。

何长英跑出去不久,有田气喘吁吁地推着电瓶车闯进门来,大声嚷道:“爹,有勇哥让派出所抓走了!”

有田的话音刚落,志奎老汉手里的木棍“咚”一声掉在地上,接着他的身子一歪,跟没了筋骨样往地上倒下去。

“爹——”有田惊叫了一声,忙扔了电瓶车去扶志奎。

有山有才还有龙大娘,也慌忙扑向志奎,一家人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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