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生这人毒着哩!”夜里,志奎坐在饭桌上对有田说,“他让你三哥把你送到派出所,你三哥要是不送,还不知他怎么着你哩。”他没有因为有田冲撞了龙志生大动肝火,这在有田的记忆里,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看来志奎是格外心疼他这个小儿子!要是换三哥有山,说不定又要挨顿臭骂了。
有田跟牛一样急促地喘着气,把脖子底下的纽扣撕开两个,袒露出红通通的胸膛,他觉得浑身跟着了火样滚烫。他瞪着两眼无助地看看志奎,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有山和龙大娘。
志奎一口接一口猛劲抽着烟,两腮一瘪一鼓,心烦意乱一时也拿不出啥主意。听有山说,张光德让他捎信给自己,让有田甭怕,有啥事他去出面解决。志奎心里虽然领张光德的情,嘴上却对有山说:“咱龙家的事自己能解决!”有山知道爹嘴上不说心里话,就不再多说话了。
有山见过世面,心想他龙志生要是动真格的整治有田,根本不用等到明天,他说那话是敲山震虎,吓唬别的村民。他冲有田说:“你怕啥?他龙志生理亏,能怎么着你?不至于跟有勇一样被关上一夜吧?”
“那不行,就是没事咱也不能去派出所,去一趟就臭了清白名声哩!”为了儿子的清白名声,志奎不同意有山的说法,“没事咱也得当有事防。”
有山点点头,爹说的在理,龙志生跟乡派出所所长是战友,让有田跟有勇一样在派出所呆上一夜,他还是能办到的。
“那咋办?”龙大娘恓惶着脸看着有田。想起有勇在派出所抱了一夜槐树,她这心里就难受,进了那地方,有罪无罪少不了那顿苦折磨。
志奎把烟袋锅抽得像个炉灶,烟锅里有好几次窜起了火苗子。烟雾把他的头脸埋起来,呛得他忍不住直咳嗽。龙大娘嗔怪地瞪他一眼,说:“你少抽一口还不行?”起身去推开屋门,又找来蒲扇往外呼扇烟。
“咱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志奎忽然这么说。他用烟袋杆子指着有田说:“你不是打算去打工么?那就干脆早走,明天一早就走,你不在家他总不能拉我去顶事。”
见爹让自己明早就走,有田心里一紧,“家里还没忙完秋哩!”
“没啥,就剩下东沟里那地瓜了,好忙活。”志奎说。
本来舍不得有田走,现在却又赶他早走,心软的龙大娘撩起衣襟擦擦眼窝,声音嘶哑着说:“家里的事不用你挂念,我跟你爹悠着劲头干,累不着。”
有山看了娘一眼,知道她又伤心落泪了,她心软得跟秋后山上熟透的柿子一样。他看着有田说:“忙秋的事你就甭管了,咱爹说的对,明早你就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咱怕了他龙志生。”
“要不你送有田去?”龙大娘试探地问有山。
“我给有田一个地址,让他到我原先干过的陶瓷厂去,在那里打工的都是咱柴汶河一带的人,有我好几个同学也在那里,我写封信让有田带着,他们会照顾他的。”为了打消爹娘的顾虑,有山顿了顿又说,“路程虽然远了些,到城里倒一次车就能直达那个厂门口,不用担心,过几天有才就去了。”
志奎问:“有才不是去下煤矿么?”
有山说:“有才去的那个煤矿跟陶瓷厂挨着,对着大门,你就放心吧!”
志奎点点头,嘱咐有田:“去了以后,为人处事多长个心眼儿,别受了别人的骗,事事也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学会忍让,平日里少说话,多干活,十里不同俗,不懂的地方多向人家讨教,马大骡子大值钱,人大不值钱……”对于将要出门的小儿子,志奎好像有许多嘱咐不完的话,他从小没离开过自己,现在要一个人出远门了,他心里总感到放心不下,特别是想到他年轻气盛,干啥事都风风火火的没个定性,就更让他担心。他像当年叮嘱第一次出门的有山一样,把该叮嘱的都叮嘱一遍,后来忽然又想起啥,对有田说:“趁着天还不算晚,你去张家跟人家打个招呼。”
有田“嗯”了一声起身走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麻麻亮,有山和张小妹陪着有田,坐上了进城的头班车。有田没能像三哥有山那样,在家门口放挂鞭炮,大张旗鼓欢天喜地出门打工,心里就更加痛恨龙志生。在县城车站倒车的时候,小妹眼泪汪汪寸步不离地跟在有田身后,让他心里涌起阵阵酸楚,眼圈也红了。
有山笑话有田说:“在家里的时候,老想着出去,真要出去了,又舍不得了吧?”他那年第一次出门打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出门的次数多了,也就好了。
有田发恨说:“我才不留恋这个鬼地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