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柴汶河岸边的水井工地上，人们像蚂蚁样车推肩担来来回回地搬运泥土，黑压压的人比起前几天来好像多了一半，连学生放学后都来到了工地上，两人一伙抬土。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天还没交九，彻井封顶土方回填和挖沟埋水管，不然到三九寒天，地冻三尺厚，水泥没法用不说，水井也不能封顶，这一拖就得等到明年开春。
每天天不亮，有余就在喇叭里把村民们从暖窝里喊起来，一直干到掌灯才放工。虽是义务工，活紧不说，还又脏又累，村民们却毫无怨言，没有一家耍奸磨滑，懒散怠工的。就连有胜这样的懒虫，在工地上的表现也大受张光德称赞。可惜他干了十几天，有田从山外回来了，有田一回来，有胜就有了攀比找到了替身，忙借口去看怀孕的俊容，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有胜不在，这义务工只能由有田一人干，有田干了两天，县武装部来通知，要他去泰安集训。
有田一走，这全家的义务工就落在了龙大娘身上。在工地上守夜的有勇看不下去，干完自己的，就去帮龙大娘。村里人都说龙大娘有福，没白疼有勇，从小把他拉扯大，他没失良心，拿龙大娘当亲娘对待哩!
村里人说的没错，有勇是拿大爷大娘当亲爹亲娘对待的。为了帮有山包成胶厂，他不顾何长英的拦挡，晚上去村长家院外大闹了一场，气急败坏的何长英找上门去给他下了最后通碟：要么跟志奎一家断绝往来，跟她一块过日子；要么滚到志奎那边去，再去过他的光棍子生活。有勇想都没想，就把铺盖搬到了白龙岭建水塔的工地上，跟村里一个老头住在一起守夜。他用行动支持有余这个新主任，支持大爷大娘一家。有勇要用行动证明，龙旗村在有余兄弟的带领下，一定能过上好光景，他这个光棍子，也一定能讨上个好女人做老婆!
这天上午，为了开采垒水塔的石料，有余又从一级扬水站工地上抽调出一部分壮劳力，来白龙岭打炮眼炸石头。白龙岭上，叮叮当当打炮眼的声音响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人们回到工地上继续干活，有余带众人存好炮，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才带着人撤离炮区。
有勇是个点炮能手，他一支烟能点六眼炮，其他人负责打炮眼、存炮，他专门负责点炮。
有勇为了安全起见，站在白龙岭上破着喉咙又喊过几遍，确认周围没人了，点上一棵烟含进嘴里。他把烟头抽得像个火炭，这才从嘴里取下来捏着，蜻蜓点水样往导火线上轻轻一点，“咝”地一声，导火线射出一股刺鼻的青烟，有勇赶紧去点下一个，他一路跑过去，身后就陆续升起一溜袅袅的青烟。青烟燎绕，有勇手快脚健，一气点到第六炮时，忽听山上有余他们破着喉咙喊——
“有勇——有人——”
有人?有勇一怔，抬头朝山上看，只见有余他们正朝他乱摆手。有勇心里话，哪里有人?他回头四下撒目，这一看不要紧，脑袋嗡一声，立马出了一身冷汗。
喝的酩酊大醉的龙志生一步三摇地朝炮区走来。下台后的龙志生每天憋在家里喝闷酒，这几天，酒后经常到工地上转悠。他去工地不是干义务工，而是别有用心。他是让村里人看看，他龙志生虽然下台了，但下台不影响他吃喝，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天天有酒喝。这天他喝完酒又去一级扬水站和二级扬水站工地上转了一圈，听说水塔建在白龙岭上，就摇摇晃晃地找了上来。刚才有余带人是向山上撤离的，没想到他会从山下爬上来。
六眼炮已经点完了，估摸时间，头几炮也快响了，有勇回头看看一根根冒着青烟“咝咝”嘶叫的导火线，心里一沉：“这下完了!”
山上的有余喊破了嗓门——
“有勇——快跑——！”
跑?往哪跑?白龙岭上跟和尚头一样光秃秃地连棵树都没有，压根就没处藏，山上有勇看好的那个石窝，他一人跑上去还行，要是带上龙志生跑，时间根本来不及。也是有勇心慌无智，他就没想到抱着龙志生往山下滚，往山下滚顶多摔个鼻青脸肿。有勇脑子里嗡嗡滚成一锅白开水，劈头盖脸的汗珠子噼呖叭啦往下滚。
轰隆！
一声惊天撼地的响，一团白烟裹着乱石水柱一样冲上了天。头炮响了！
有勇只觉得两个耳朵“铮”一声，脑袋登时大的要炸裂开一样生疼，全身也跟在船上一样来回剧烈地一阵颠簸晃动，接着“噼呖叭啦”响成一片，天上的乱石冰雹一样砸在脚下的土地上，砸起一朵朵干巴巴硬梆梆的土花。
“娘啊！”一声驴样的哭嚎，透过弥漫的烟雾，有勇看见龙志生两手抱头跪在了地上。他不由张开双臂朝龙志生扑过去。
轰隆！又是一声惊天撼地的响，有勇觉着有一双力大无穷的手从脚底往上掀着他，掀得他脚下无根站立不稳，飞一样往前冲。他扎煞开两手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像展开翅膀的老鹰，一直朝着龙志生扑去……他扑到龙志生身边，又像座轰然倒塌的铁塔样，把跪在地上的龙志生严严实实地盖在身子底下……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在身后轰轰烈烈地响起，烟雾和乱石瀑布样从九天之上倾泄下来，眨眼工夫淹没了白龙岭……
高高的白龙岭上，有余等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得丢了魂失了魄，僵僵硬硬地趴在地上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声。待“隆隆”的炮声滚过，浓浓的烟雾散尽，他们才找回魂魄，兔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大呼小叫冲下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扒开乱石，扒出了鼻嘴流血的有勇和哼哼叽叽的龙志生。有勇气若游丝地躺在有余怀里喊有田。有余说有田去泰安集训去了，不在家。有勇又说：“小……小妹……”
有余赶紧喊人去叫小妹。正在胶厂上班的小妹、有山、有才等人呼呼隆隆全都跑了来，围在有勇身边大哭小叫。一直瞪着两眼的有勇看见满脸是泪的小妹，说了一句：“对……不……起……”
众人都不明白有勇为啥对小妹说“对不起”。小妹也不明白。有勇对小妹说完“对不起”，这才合上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