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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喝酒！”有勇跟个大爷样粗声大声地冲何长英嚷。
“你喝啥酒?”何长英把菜盘子往桌子上一蹾，虎着脸瞪了有勇一眼，“几天不喝那‘猫尿’你就难受是不是?”
有勇听何长英这么一说，死眯耷拉地盯着桌子上的辣椒炒土豆丝，没有动筷子。有山让他去吓唬吓唬龙志生，不喝酒怎么去吓唬?酒能壮胆，也能遮脸哩!可气的是女人不让他喝。他木虎着脸瞟了寡妇一眼，连最讨他欢心的小涛涛也懒得理，从腰里摸出那根旱烟袋，装上烟丝，叭哒着嘴抽起烟来。
前几天，有勇仿照志奎大爷的烟袋，也给自己造了一杆，模样虽然相似，就是新的刺眼。他用锅底灰打磨过几遍，也没打磨出那种看上去格外沉重古老的黑。志奎的那杆烟袋，是万祥爷爷传下来的，那上面的黑，可是经过几代人的打磨，加上烟油熏出来的。
在柴汶河一带，抽旱烟配烟袋是有讲究的，得分年龄和人去。年纪轻轻的毛头小伙子，嘴上插根旱烟杆，不伦不类地成啥体统?膝下有一大帮孙男嫡女的老人拿根旱烟杆才合身份哩，也显得这人老成稳重。有勇过去可不敢抽这玩意儿，现在有了女人，觉摸着自己年龄上也够数了，就找人弄了一根，这也标志着自己的单身历史结束了，进入中年人行列了！刚进这寡妇门时，何长英给他缝了身新衣裳，上上下下一身新，打扮得他看上去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同时也给他立下了两条戒律：戒酒！戒烟！
何长英让他戒酒，是怕他酒后惹事。让他戒烟，是嫌他嘴臭，亲热时熏得她透不过气来哩。不过这两条他是一条都不赞成。不让他喝酒可不行，一个人过日子养成的习惯，一天不喝酒心里难受，不让多喝，少喝还不行?再说这抽烟，抽烟有啥不好?抽烟的人夜里到野外护坡，虫子、蚊子的不敢上身哩!嫌他嘴臭，夜里睡觉前学城里人刷刷牙还不行?虽然何长英给他立下了两条戒律，但他还是像个当家主事的男人样不听女人的，固执地造了一根旱烟杆，并跟志奎要了一大把旱烟叶。
何长英见有勇在她面前大男人架子，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把手里的碗筷往桌子上一蹾，说：“我知道你为啥不痛快，龙志生不同意把胶厂包给有山，你这是替有山憋气哩!”
“有山出价最高，他凭啥不把胶厂包给有山?”有勇抬头瞪了何长英一眼，可着嗓门大声嚷。他可从来没跟她动过这种“男高声”，这是破天荒头一回，主要是村长欺人太甚，他心里恼火。
何长英可不是好惹的，自从有勇进了她的门，她还没冲他发过火哩!今天有勇对她这么凶，她的泼辣劲一下就被激发出来，“你个没良心的，我管你吃，管你喝，夜里陪你睡，有气你还往老娘身上撒，你真是个喂不出人性的狼獾子，有本事你再去找龙志生算账，别把火气撒在老娘头上！”
何长英指着有勇的鼻子，没轻没重地谩骂一通，然后起身走到床边，一蹶腚上了床，面朝墙，跟有勇怄上了气。
有勇厌烦地往床上瞟了一眼，腚底下生了根样纹丝没动。往常要是碰上何长英跟他怄气，他总是嘻皮笑脸地凑上去，跟哄小孩样把她哄欢喜，这个女人是个顺毛驴，信哄不信呛，但这次他没那么做，他满不在乎地冲她说：“我这就找他去！”
“你敢！”何长英一下从床上滚起身。
“怎么?你还护着他?”有勇乜斜着何长英说，“他过去可是想……”他没把话说下去，这个女人毕竟跟自己相好了，想起那事也觉得自己吃了亏。
“我的事不用你管!”何长英恼火地说。
“过去是你的事，现在你跟了我，我就得管！”有勇说的理直气壮。
何长英听有勇这么一说，脸上倒现出一丝红晕柔情：“你要是为我好，就得听我的，我不让你去。”
“为啥?”有勇傻不愣怔地问。
“你忘了前几天有田是怎么走的了?村里人去乡里告了龙志生，他正在火头上哩，你还想去派出所过夜你?”
有勇禁不住心里一热，嗯，这个女人总的来说是为他好，为他好也就是为她自己好。不过有山已经交代他了，让他去吓唬吓唬龙志生，从小到大有山还没求过他一回哩，包胶厂这么重要的事求到他有勇身上了，他也红口白牙应下了，那能就听了女人的话不去管了?为了博得女人的支持，他气平心静地对她说：“我去跟他讨个公道，不跟他动手了。”
“不行!”何长英母虎样吼了一声，“日后你少跟有山他们在一起!自从我嫁进龙旗村第一天，就看志奎一家不顺眼!”顿了顿，又跟下最后通碟一样说：“你要是打谱跟我长过，就得听我的，从今往后跟志奎家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
有勇万万没想到何长英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就那么恨他大爷呢?
有勇哪里知道何长英跟她表姐春花一个鼻孔里喘气，合伙仇视龙大娘，就连带着志奎全家一块恨，并且想让有勇跟志奎家断绝关系。有勇从小是大爷大娘拉扯大的，对大爷大娘的感情厚，她的话让他的脑袋嗡一声炸了。最近这女人对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管有勇说啥做啥，只要不对她的心思，她立马使性子耍脾气，有时还不做饭给他吃。心直性急的有勇哄她一回两回行，次数多了，心里就累了烦了，主要是这女人蛮横不讲理，没法让人忍让她。有勇每天活得小心谨慎，甚至是缩手缩脚，完全不是原来那个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勇了。有勇是个血性男人哩!他有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哩!他想有自己的生活主张，可他在她面前不敢，这个女人死去一个男人后，她的那种泼辣性子不但没改，反倒越来越厉害了。不让他喝酒，不让他抽烟，还不让他跟别的娘们开玩笑，现在又发展到让他跟大爷家断绝关系，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悲愤难忍，心里对她的那份火一样的热就忽地下熄了冷了，这让他想起从前自由自在的光棍生活，倒生出几分留恋来。这个念头一冒，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有个女人不容易哩，刚同居不到一个月，就有这种想法，可不是个好兆头。
何长英见有勇坐在那半天不说话，就紧追着问：“你到是说话呀!你聋了?哑了?”
有勇回头看了何长英一眼，磕磕烟袋，起身就往外走。
“你往哪去?”何长英忙起身去追，追了两步，又停下了，冲着有勇的后背吼道：“你这没良心的，走了就别再踏进我这个门槛。”
有勇头也没回，手里拿着旱烟袋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