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龙旗村的村民们把乡政府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搅得乡里的干部们没法办公。
村民们对龙志生是忍无可忍了才走的这一步。这几年村里制胶厂的垮台,贫困户吃不上低保,眼下他又不顾村民们的利益,阻挠村民浇田保苗,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给他抖搂了出来。
新来的乡党委书记对这件事大为恼火。京沪高速路柴汶河段即将竣工通车,县上已经研究决定,柴汶河和龙廷两乡合并,改名龙廷镇,原两乡领导班子精简一半,实行考核上岗,能者上,劣者下,就在这“仕途”迷茫“生死”未卜的关口,出了这么一桩“民告官”事件,自柴汶河建乡以来,这是头一桩,书记不恼火才叫怪。
当天下午,乡派出所的警车就悄默声地开进了龙旗村,街头的村民认为是来抓人的,先是一阵慌乱,后来发现警车径直开到了龙志生家门前,车上只下来一个肥头油脑的中年胖子。中年胖子敲开龙志生家的门走进去,屁大的功夫,龙志生的老婆就出来了,手里提着菜筐。
其实,派出所所长来龙志生家是劝他辞职的。他进了龙志生家,一腚坐在沙发上,连龙志生敬给他的烟都不接,跟审犯人样训斥龙志生说:“你自己说,你做的对,还是错?”
“我……我……”龙志生抬手抹把额头上的冷汗豆子,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老战友。
“你做事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所长看着龙志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这下好,你把全村人都得罪了。”
“我……我……唉!”龙志生自知理亏,罪犯一样低垂着头。
“唉!你呀……”所长看着龙志生的可怜相,无奈地叹口气,终于缓下口气来,“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连我都没法再帮你了!”
“邱书记啥态度?”龙志生抬起头,求援地看着所长。
“邱书记刚调来,对全乡的工作还不熟悉,他刚上任就出现了这种事,你算是撞到了枪口上!他让你主动辞职!”所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啥?让我辞职?”所长的消息让龙志生大吃一惊。他原想几个野民村夫去告状,有自己的战友为他撑腰,啥事也没有哩。他没想到新来的邱书记对他这么无情。前几天在全乡村干部会议上,他邱书记为建设龙旗村社区的事,曾当着二十多个村支书的面专门对他龙志生夸下海口说,你大胆放心去干,工作上出了啥事有我担着!所以他干起村里的工作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真干出事来了,邱书记却让他辞职,他一个乡党委书记也不讲信用哩!
所长好像看出了龙志生的心思,乜斜着他说:“邱书记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要在全乡村支部书记会议上公开宣布撤你的职!”
龙志生浑身一抖,立马灰了脸,低头垂脑有气无力地问:“就没个解救了?”
“你还没干够?”
龙志生抬头冲所长干笑了一下,样子像哭。
“你的政治生命算是结束了!”所长看着眼前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战友,不耐烦地说,“你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邱书记没法再替你说话了!众怒难犯你知道么?现在面临两乡合镇,他要保你,他就得回家种地。”
龙志生牙疼样倒吸了口凉气,看来这回他是死定了。他一脸委屈地埋怨说:“现在的村干部难当哩!村干部手里没有直接约束村民的东西,不像过去,土地、粮食、户口簿,全都在村里,村民出门赶个集也得向村干部请假哩!”他对所长这么发着牢骚,好像不是他无能,而是现在的社会制度不行。
所长毕竟是国家正式干部,他对自己的战友发出的这番牢骚感到又可气又可笑。不从自身找原因,真是脑子有问题!他没好气地说:“亏你还是当过兵受过特殊教育的党员干部,你已经忘了咱们沂蒙山是革命老区了!柴汶河乡二十多个自然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说完这话,所长觉得自己话重了,就掏出烟扔给了龙志生一棵。
龙志生接过烟去,哆嗦着两手点上,猛吸了几口,跟猪尿泡掉进了葛针堆里一样,瘫进沙发里,终于泄了气。
“你还有什么工作要处理?”所长重新坐回沙发上,缓和着语气问。他们毕竟是战友,该关心的事也得关心。
龙志生想了想,说:“你能帮我办个退休证么?”
“临死了还想喝人民的血!”所长脸上挂出了不屑,“你对村里有啥贡献?”
“我……我……”龙志生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他给村里做了哪些贡献。自己这几年能称得上贡献的没有一件,就办了个制胶厂还垮了台。想起制胶厂,他惭愧地摇摇头,忽然又想起啥,忙张嘴说:“我想在辞职前,把那个胶厂承包出去。”
“我看这事还是让下任领导干吧!”
“那不行!”
“为啥?”所长不明白一个垮了台的村办企业有啥好处理的,让他龙志生这么割舍不下。
“办厂的贷款是我签的字,我把村北的地卖了顶上的贷款,这笔钱得从胶厂的承包费里补上才行,要不下一任村委会追究起来我不好交待。”
所长听了这话眉头皱了起来,“你这事可是个大事,你要是补不上这笔钱,村里人可不干,要是再联合起来告你个贪污,你这后半辈子就得去牢房里呆着。”
龙志生灰着脸,鼻子尖上钻出了冷汗,“那我更得把胶厂承包出去。”
“你想怎么个包法?”
“包给李玉明!”
“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所长两眼死死盯着龙志生。
龙志生两眼躲躲闪闪地:“我……我没收礼!你甭这么看我!”
“你收了人家多少,立马原原本本地退回去多少!”所长镇着脸,眼里往外射着寒光,“你的问题已经够严重了,你最好公开投标承包,这样村里对你的仇恨就会少一些。”
“这哪行?”龙志生舍不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所长哼了一声:“你要是早听我半句忠告,到不了今天这地步!我可不能跟着你犯错误!”
龙志生灰着脸,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再也没了咒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