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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勇醉醺醺地一头闯开何长英家的房门，把坐在床上的寡妇娘俩吓得浑身一激凌。
“我回来了!”有勇武声武气地冲何长英说。
“你……你回来了?”何长英脸上挂着惊喜，刚想起身，见儿子涛涛一脸惊恐地死死抓着她的手，接着又理怨有勇说，“你看你，把孩子吓得……”
何长英跟个老母鸡样心疼地把儿子搂进怀里，把脸紧紧贴在儿子脸上，两道清泪蚯蚓样从她脸上热热地爬下来，又凉凉地爬到了她儿子脸上。
“妈妈，你哭了?”小涛涛仰起小脸看着他妈说。
有勇看着眼前受了惊吓紧紧抱在一起的娘俩，心里懊悔不迭地骂自己不该喝这么多酒，喝得跟红头老七样，吓着了小涛涛。平日里小涛涛跟他亲热着哩，他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每回都不空手，不是给小涛涛买些糖块，就是从山崖上摘些酸甜酸甜的野果来。这一大一小相处的就不坏，何长英看在眼里，也喜在心里。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家这门槛很少跨进男人来，有勇能常来，她打心眼里高兴哩。她想，有勇对她有情，她对有勇也有意，将来小涛涛把“大爷”改口喊“爸爸”想来也不会太难。她看得出来，从小没爹没娘的有勇是真心疼爱小涛涛，小涛涛对他有感情基础。可这回小涛涛是真害怕了。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那张脸红得跟涂了鲜猪血，怪瘆人哩!
小涛涛趴在妈妈怀里，露出两眼，怯生生地瞪着跟个歹人似的有勇。
有勇跟个做了错事的孩娃样，忐忑不安地站在她娘俩面前，使劲搓着两手，嗫嗫嚅嚅地说：“我……我让你挂心了……”
有勇的话音不高，却像块热毛巾样捂在了何长英的心口窝上，让她两眼的泪水跟屋顶上的冰雪融化了一样收都收不住，咕咕碌碌地往下淌，嘴里也忍不住嘤嘤地哭出了声。她这是为有勇领会了她对他的那颗心高兴。女人就是这样，伤心了会哭，高兴了也会哭。
有勇心里跟猫抓猫咬样看着眼前两肩一抽一搐的这个女人，真想上前抱住她，把她搂进怀里，好好跟她说说贴心话，诉诉心里的苦。他跟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样艰难地挪动着腿脚，慢慢靠近床沿，在小涛涛一双怯怯的目光监视下，屁股紧靠着她的屁股坐下，然后把腰跟张弓样弯下去，两手支在膝盖上抱着头，十指插进头发里，声音跟立秋后的蚊子样有气无力地说：“你借给我的那一百块钱，我……我还不上你了……”他满脸的沮丧和懊恼。
何长英咕咚咽下一声呜咽，静着耳朵听有勇往下说。
“都怪我做事鲁莽，没个考虑性，让家里都挂着。”
“派出所的人没对你怎着?”何长英终于忍不住问。这是她一直最担心的。
“没怎着，”有勇说，“说是半夜里提审来着，也没提审，天一亮就把我放了，可是……”他猛抬头看着寡妇，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是啥?”寡妇诧异着脸问。
“龙志生要罚我五千块钱，还得在喇叭里公开道歉。”
“这个龙志生真毒!”提起村长，何长英恨得咬牙切齿，“他根本就不是人!”
“怎着?”有勇一怔，“他怎着你了?”
有勇从她的神情上看出她对龙志生好像有啥柱着天的仇恨。
何长英一下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劲，把牙咬得“格嘣格嘣”响，浑身打着哆嗦说，“那年有成刚去世，大白天里他就来……”
“啥?”没等何长英说完，有勇一下就从床沿上跳起来，吓得小涛涛“哇”地一声扑进妈妈怀里，张开大嘴哭起来了。
有勇和何长英都被吓了一跳，两个人呆呆看着对方，竟忘了去哄小涛涛。何长英知道自己失言了，这种时候不该对有勇说这些，愣怔了半天方才醒悟过来，她狠狠瞪一眼有勇，一边用手抚摸着小涛涛的头发，一边责怪有勇说：“看你，一惊一乍的，碍你啥事了?”
有勇不满地看着何长英，用手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他……他……”
何长英知道有勇吃醋了，她心里高着兴，脸上却木虎着表情，凶巴巴地冲有勇说：“我怎着了我?我摸起菜刀把他撵跑了……”
有勇长长舒上一口气，恨恨地说：“这个狗日的龙志生，要不是俺大爷拦着我，我早去找他算账了!”
“哼，你大爷也不是啥好东西!”提起志奎，何长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推开怀里的小涛涛，手指头恨恨地戳着半空说，“我跪在地上求他，他都不让有山和有才去救你，说啥你也不是他的亲儿哩!”
何长英的舌头就像一把利刀，刀刀都能捅死人。好在有勇不偏信她的话，他从小跟着大爷长大，大爷是啥人他还不了解?
“大爷啥都跟我说了，他做得对，把事闹大了，连累有山跟有才去坐牢不说，我更出不来哩!”
“哼!”何长英把鼻子哼得山响，嘴往一边撇，脸往一边扭，阴阳怪气地说，“一拃就是不如四指近哩!我算啥?我这是闲吃罗卜淡操心哩!”
有勇脸一怔，只觉得心口窝里的那股热劲慢慢往下凉，凉到半截悬在那不动，提提不上来，压压不下去，就悬在那里，不上不下尴尴尬尬地让他不知道怎么办好。憋屈了半天，他才不愠不火不凉不热地说：“我这也不是给谁争理，你对我好，我知道。”
何长英偷眼瞅着有勇，好像意识到了啥，沉吟一会儿，既论表又论里地说：“他倒也没失亲情，听春花说，你能回来，是他夜里给村长送去了一担柴、一包袱煎饼和一只乌鸡……”
“啥?”有勇的两眼瞪圆了，嘴巴张大了，两手扎煞着，两腿直挺着，硬梆梆地跟个木头人样一动不动了。
“龙志生收了礼，才给派出所打电话放你的。”何长英说。
有勇木呆呆地站在那，两眼珠一错不错，跟没听她说话一样，嘴唇都没动弹一下。何长英心里格噔一下，忙起身推了有勇一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
有勇浑身一抖，突然伸出两手扳住何长英的两肩说：“你再借给我五千块钱，我去给龙志生道歉！”
何长英看着有勇眼神里的凶恶相，她心里打着颤，忙不迭地答应说：“我这就去给你拿，你可别再闹事了！”她把有勇扶到床上坐下，忙又转身把小涛涛抱下床，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塞给他说：“涛涛听话，拿着钱买糖去。”
小涛涛瞅了有勇一眼，晃扭着身子说：“妈妈陪我去，妈妈陪我去。”
“妈妈有事，涛涛乖，自己去，乖……”
打发涛涛走出家门，她把院门插上，然后急匆匆地返身回屋。
一进门，见有勇坐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心里一阵慌乱，但两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
坐在床沿上的有勇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挺起来。
她走到有勇面前，没等有勇伸出手，她就跟瘫软了样倒进了他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