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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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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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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连载

第一章

有些人背时,总会说命里注定。其实真正内心里,又有几个信命的,就算是信命,遇到自私自利的时候,命运又靠后了。有些人喜欢算命,让那些看不见的,或者会走阴的,说一说,打送打送,心里就踏实了,该吃饭时吃饭,该作恶时作恶,反正以为命里会注定。

不信命的人那就是喜欢拼搏,嘴里高喊着人定胜天。穷不能穷一辈子,富也不能扎根。大话谁都能懂,道理也明白,真要做起来,可是怪难。

阿仓爷总是喜欢背靠在场屋后的大柳树上,春夏秋冬四季都喜欢,夏天有蚂蚁有蛰毛子也不怕,尤其那红通通的背,爬了蛰毛子,一通滚下来,背上就油亮油亮的。阿仓爷便用面糊子糊在背上,后来,觉得用面糊子糟蹋粮食,就索性到下面塘里抓一把淤泥糊在身上。

一高声,就唱了起来:“马大宝我喝醉了酒,忙把家来还,只觉得天也旋来地也转……”

阿仓爷是识字的,他会说好多古时候的事,说起来绘声绘色,没有谁知道,阿仓啥时成了爷,只是听到小孩子们说:“阿仓爷,我想听王汉喜借年。”“阿仓爷,我想听姊妹易嫁。”

看来还有很多人知道阿仓爷识字,阿仓爷便自豪的讲起来,不只小孩听,大人也听,大姑娘小媳妇端着针线筐子也跑过来听,阿仓爷就讲的特别起劲,讲着讲着,阿仓爷的脸就红了,眼就湿了。

突然有人喊,“阿仓爷,宽快家的猪死了,再不拾掇就招绿斗蝇了。”阿仓爷便一下子忘了才子佳人,飞跑去把死猪驮道汪塘里,连砍带剁,拾掇好了,让老谭带一壶老酒,就着猪肉,喝个痛快。

老谭是他的酒友,老谭是老革命,有官有职,可就喜欢到阿仓爷的破屋里,吃阿仓爷弄得死猫死狗。阿仓爷有时对他也是满脸嫌弃。

老谭就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弄的死猫死狗香着呢,我还就馋这一口。”阿仓爷就开骂:“大姑娘叫你去城里享福,你不去,儿子天天肉山酒海你不吃,单好我这口吃的”。老谭就说:“城里拉屎没有茅坑,不习惯,肉山酒海没有你这手艺好。”阿仓爷就笑:“这是命啊,命。”

老谭就说:“西头那女人走阴,看你家三爷爷,捂着肚子坐在大柳树上”。阿仓爷呸一口,说“屁,我老爹那是会过日子,麦子不上磨,整煮了吃,吃了不下食,得了结,结死了”。老谭说:“她说的真真的,白胡子,三角眼,耷拉眉毛,还戴着瓜壳小帽。”

阿仓爷又“呸”了一口,“我都没见过我爹戴过瓜壳小帽,她就是编吧。”老谭说:“她编的挺像的。”阿仓爷又问:“他好好的编排我爹做啥?”老谭说:“当然是因为你呗,上辈子没有行好事,下辈子来还债了。”

阿仓爷便开始骂:“狗日的说我爹不行好事,没有我爹哪来她这家杂毛人家,要不是我爹半个锅饼,她那老不死的公爷,连他公公都留不下来,哪里还能有她。”

阿仓爷也骂,老谭也骂。骂够了,忽然来一句:“那女子远看是我的妻…”老谭说:“秋胡戏妻,这个桑园会,还是老样子。”

阿仓爷笑了,老谭说:“还是三爷爷唱起铡美案,包黑子精神。”阿仓爷说:“十里八村的找不出你三爷爷那样的大个子,唱包黑嗓子哑一些,气场大啊。”

老谭说:“那一声开铡,吓得好多孩子尿裤裆,小媳妇都不敢自己回家了。”阿仓爷又说:“这都是命啊,谁能想到那个在田庄雇活的小厮儿能长的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喊一声锅饼十里八里都能听得见。”

老谭笑笑:“想三爷爷的锅饼了,那真是香,吃一块,能抗三天饿。”阿仓爷说:“你说的对,可是我没有吃过,从小到大,一直到你那三爷爷死,我都吃的锅饼沫沫。”

老谭说:“看看,这就是命吧,天天看着锅饼,却吃不到。”阿仓爷说:“锅饼吃不到,可你三爷爷让我读私塾,全村没有个识字的,可是就我识字多,我是村里的先生。”

老谭说:“你若不识字就好了,说不定你就会打锅饼,也就不是这样的命了。”

“那到底是啥命?”你三爷打锅饼,置了地,盖了房,第一次来八路,村干部找村里谁是地主,你三爷以为是好差事,自告奋勇把自己推荐上去了,这下好了,命又变了。”

老谭说:“命倒是没有改变,就是挨揍多了,挨骂多了。”“你拍拍你良心,你打过你三爷爷没有?”

“我不用拍良心,我可没有打过他一指头。”

“你没有打过你骂过。”

“我不骂他,你知道三爷那个犟脾气,打死不低。头”

“要不是你骂他,那次就被打死了,三爷爷脑后有反骨,真是倔。”

“作诗那次挨打最厉害,打掉了两颗门牙。”

“他作的诗让人解透了,挨揍挨得不冤。”

“我记得哩,记得哩!”阿仓爷声音大了许多,“要不是你让使劲打,就怕要送到公社里,不,是县里,说不定得吃好几年牢饭哩!”

“你说他作那个诗做甚,也就是在戏文里学的几句词。”

“万岁皇爷来偷牛,

文武百官爬墙头。

儿媳拽着老公公腿……还有一句,我想不起来了。”

“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说世上没有好人了”阿仓爷摸摸额头,亮亮的,都是汗。

“那顿揍,挨得不冤 ,谁是万岁,三爷爷应该晓得。”

“写的时候不晓得,挨揍得时候晓得了,晓得已经晚了。”

老谭啃了一块脆骨,嘴里嚼“咯嘣咯嘣”响。阿仓爷心里就开始骂:“你老谭为啥不敢吃你儿子家的肉山酒海,还不是你当年闹革命,分了田,得了地,而你儿子当了官,盖了大院子,挣租金,比地主还地主,所以,你不敢去吃,良心上过不去。”

“那棵大柳树保不住了,有人要填了方塘建厂子。”

“要刨大柳树,除非我死了,那是我家老祖宗栽的,我就靠着那棵树活着。”

“你想死还不容易,几顿不给你吃,你就饿死了,到时候,你死了再刨大柳树,给你做个小盒。”

“我死了,我管不住喽,我要是不死,谁也别想打大柳树的主意,这也是大柳树的命,也是我的命。”

“是命,是命哩,我就是吃你弄得死猫烂狗的命。”

“那女人会走阴哩,她看着三爷了,你得弄些火纸烧烧。”

“是哩,是哩,你都信,我咋能不信,我倒想去问问那女人都看到了啥哩。”

“去吧,去吧,说不定能看到你那个一蹦三尺高的媳妇。”

“我媳妇在床上呢,她咋能看到。”

“床上是啥,一根木头棍子,你搂了几十年了,上面的疙瘩节子都让你磨光滑了。”

“我去看看,她要是真走了阴,看到了啥,我也是个念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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