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仓伯,老鸹腚是坏人哩,坏人在阎王那里比好人清楚,受的惩罚更重哩!”
“钟小芹,你仔细看看老鸹腚,这么多年了,看看我的怀疑对不?”
“阿仓伯,其实你不知道哩,老鸹腚在死之前,喝多了酒,说漏了嘴哩!他自己对别人说,看到你家天宝趴在水缸里喝水,他过去逮着天宝的两个脚往水缸里一竖,天宝喊都没有喊就死哩!”
“钟小芹,我咋没有听说过?”
“那老鸹腚说了以后,自知失言,后来不知道就怎么掉粪坑去了,他死了之后这事就没有人再提了。”
“钟小芹唉!你再仔细看看天宝,我这个当爹的没能给他报仇哩,让他别怨爹。”
“阿仓伯哩,我向判官送了礼了,天宝要去投胎哩!人家说,投胎以后下辈子最少能当县长哩!”
“当县长好哩,咱村还没有县官哩,老张家大儿子当了个科长,给他爹立碑,还戴了官帽哩!人家一看墓碑,就知道这家里出了个县官。”
“阿仓伯,你仔细看看天宝哩,要是投了胎,以后我再走阴就看不到哩!”
“钟小芹,不看咯,不看咯,让他赶紧走哩,别耽误投胎哩,这些年我没有烧香窠纸马,他都耽误哩!我就是想看看那老鸹腚到底如何哩!阎王是不是要他命哩!”
“阿仓伯,岂止要他命哩,你仔细看看哩,老鸹腚头被刮成了秃瓢,钉着十八根大铁钉哩,每根铁钉上都流着血水来,看样子阎王让他永不超生哩!”
“永不超生好哩,永不超生好哩,坏人就得留在十八层地狱哩受罪哩”,阿仓爷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虽然这种感觉早已经变得麻木,突然唤醒了,眼前竟然跳跃出无数金花,就像过节时,燃放的烟花一样。
“阿仓伯,你赶紧闭上眼睛哩,判官催着我往前走哩!”
“钟小芹,看来你还停不住步哩!”
“阿仓伯,这怨你哩,你要看老爹,媳妇们,我就多烧了香窠,阎王判官收了礼,人家办事哩!一下都不停顿,丁是丁,卯是卯,你要看他们,人家让你都看完哩!”
“看吧,看吧,反正我躺下也睡不着哩!白天靠着老柳树迷糊一会,晚上就整宿整宿的没有觉哩,一闭上眼,过去的事啊,就跑到眼前哩!”
“阿仓伯,你闭上眼哩,你闭上眼,我其实领着你往前走哩!”
“钟小芹,你慢慢的走,我跟着你!”
“阿仓伯,我看你媳妇挺着大肚子满世界找你咯!”
“是哩,是哩!那晚凤莲要生了,我突然喝了酒,为啥喝酒,天宝死哩!心里太难受,眼看着凤莲要生了,这孩子还不是我的。”
“阿仓伯,你不是不在意吗!”
“不在意是假的,要是天宝活着,心里还没有这个结。我知道凤莲要生了,就跑到街上喝了半碗酒,本来我酒量就小,半碗酒下去,我就醉了,我想走回家去,可是脚不听使唤,北风呼呼的刮,快过年了,天上飘起了雪花,天黑了,街上没有人,我躺到街上,起不来了,天那个冷啊!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哥,我娘,我爹,还有凤莲她那个男人,天宝都来拽着我手,拉我走。”
“阿仓伯,好好想哩,下雪了,你老婆在扯着嗓子喊你,小玲子他爹……”
阿仓爷混浊的眼里涌出了泪,“我梦见他们要拉我走,我想跟他们走,脚直挺挺的抬不动,我就听着我耳边哥啊!哥啊!不停的喊,我睁开眼,是凤莲在我耳边哭着喊,我看她捧着肚子。后来,我才知道,凤莲觉得肚子疼了,赶紧叫小玲子去叫庞三婶子,她可能知道我心里有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出来找。听人说我喝酒了,更担心,看着我躺在这里,是一堆雪,有个人样子,赶紧跑过来喊我,我醒了,凤莲肚子疼的不行了,我一下子酒醒了,大声喊凤莲,凤莲,你咬紧牙,我们赶紧回家,凤莲说不行了,不行了,孩子出来了。”
“阿仓伯,这孩子是在雪地里生的啊!”
“是啊,凤莲生了,小孩哇哇的哭呢!我赶紧脱下我的破大袄包着孩子,小孩哭的响哩!等到了家,可把庞三婶子急坏了,小玲子在那里哭,庞三婶子说,仓啊!你让凤莲在雪地里生孩子,你真是造孽啊!要是凤莲落下啥病,有你吃后悔药的,我听了庞三婶子的埋怨,又能说啥,小孩子嘴唇冻的青紫,烤了几盆火才烤过来,凤莲说哥呀!这孩子是在雪地里生的,咱就叫他雪生吧,我摇摇头说不行哩,这孩子是我自己种的,我就叫他自耩,凤莲突然笑了,说好,你叫他自耩,就自耩。”
“阿仓伯,我看到小玲子领着自耩去剜菜哩!”
“钟小芹,是去剜菜哩,你是不是看到自耩嘴里冒白沫了!”
“是哩,是哩,自耩嘴里冒白沫,小玲子在一旁哭哩!”
“那是自耩吃了种在地里的果子种哩!种的人怕蚂蚁,大牙虫吃果子种拌了药咯!小玲子去剜菜了,没有看好自耩,他扒了果子种吃哩,不知道吃了几颗,全身抽搐,吐白沫哩!”
“那药是毒药哩!”
“可不是吗,我看着自耩那样腿都吓软了,凤莲说赶紧送公社,我抱起自耩就跑,凤莲跟着我追,我一边跑,一边说,自耩啊!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儿子,但我一样疼你啊!你千万不要吭你爹啊!我一边跑,一边哭,自耩还是吐白沫,五里路,我一下没有停,到了医院,我就喊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有个医生接过去,我一下子就瘫了,可能是我苦心感动了老天吧!自耩洗了胃以后,醒过来了。”
“是药性小了!”
“是啊,反正是自耩醒过来,看我第一眼,就喊爹,我抱着凤莲哇哇哭了一顿,凤莲有些害羞,但还是给我抹眼泪。我就偷偷的对凤莲说咱还得再生几个,差点吓死了,凤莲就开始捶我,说我又胡说。”
“阿仓伯,我看到你媳妇又怀哩!”
“是又怀哩,钟小芹,你别说凤莲这块地就是比你好,随便撒上种,就出苗子。”
“阿仓伯,别胡说哩,你闭上眼睛别乱说话里,我又走不动了!”
“好哩,好哩,我不胡说,你赶紧活动活动,我在仔细想哩!”
“阿仓伯,自耩在哭哩!”
“自耩五岁了,上了育红班,有一天,回来给我学了一个歌哩!大广播哇哇响,阿仓有个儿子叫自耩……我说你跟谁学的,自耩说我们班里的人都唱哩!我说谁在唱你就扇他耳把子,自耩听了我的话去打人家,打不过人家,哇哇哭呢!凤莲说,谁让你给孩子乱起名,这下人笑话了吧!我说这就是我自己耩的,谁愿笑话谁笑话,凤莲肚子又大了!我说,你再生了,我就叫他自产,谁愿说啥就说啥!凤莲撇撇嘴说,是我产的,也不是你产的,这回打死也不听你的,我就笑了,说你再给我生个小子就行,凤莲说你咋知道是小子,我觉得是丫头。”
“阿仓伯,你看看自耩腿咋了,我在远处看,咋一瘸一拐的。”
“凤莲又生了个丫头,这回名字是凤莲起的,叫二英,我想不就是个名吗!想叫啥叫啥,我说大闺女叫小玲子,你不如叫小英子算了。凤莲说,我叫她二英,你叫她小英子,我不管你,你别管我,后来我才知道,凤莲小名就叫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