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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食量大哩！”
“是大哩，是大哩！我哥见我不肯吃，就把我训了一通，说我这蜀黍面饼炖鱼，好吃着哩，咱在家哩，有纯蜀黍面吗！连蜀黍壳都磨糊糊，烙煎饼，吃了，拉不下，去个茅坑就是受罪哩！苍蝇都不围着转，为啥，拉的屎都不臭。”
“阿仓伯，别说屎哩！说水，说水……”
“说水，说水啊！我们吃了饭，驴蛋爹说那边来了一伙唱拉魂腔的，要钱，二分钱听一场，我哥不让去哩，说一个人二分钱，五个人就是一毛，二斤蜀黍面哩！”
“你哥这帐算的不错！”
“我哥能管着我，管不着别人哩！胡琴声传来了，驴蛋爹坐不住了，对我哥说，你不去你看着咱们的窝棚，我们去，我哥不让我去哩！是驴蛋爹把我一把拽过去的。”
“你们都会凫水吧！”
“我还小，不会哩，他们几个我不知道会不会哩！我哥是旱鸭子，也不会哩，我们村没有那么深的塘，我哥个子大，进去都露着头，就没学会凫水哩！”
“看来火命的人不喜欢水哩！”
“我们去看戏，我哥守着窝棚，那晚拉魂腔唱的好啊！一个小旦连蹦带跳的唱，我听那几个说是陶三春哩！”
“三打陶三春哩！”
“我们听着戏，驴蛋爹不见了，我问那两个人驴蛋爹去哪里了，那两个人说驴蛋爹去草秧子了，我问啥是秧子，他们都在笑。”
“阿仓伯，别乱说呢！对神大不敬，神怪罪哩！”
“好哩，好哩，不乱说！”
“阿仓伯，都是水哩！漫天遍野的水，你们的窝棚冲走了，你哥漂水里了！”
“哪是漂水里，是站水里，我们听完戏回来，不好了，涨水了。到处都是水，我们回不去了，我就站在岸上喊哥啊！哥啊！他们也喊，我哥就是不答应。驴蛋爹说，人就是不能太守财了，要不是为了这二分钱，你哥来听戏，哪会困在水里。钟小芹，你看看，我哥听到我们喊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他眼珠子在动哩！”
“我哥说，他也听到了哩！就是不能答应，为啥哩？他说他睡醒了一觉，忽然看到都是水，赶紧出了窝棚，黑压压的都是水，他站在窝棚前，看着水涨起来，他不敢动啊！不会凫水，他知道，水好深了，那条连着岸的路早就没过他的头了！”
“你们可去救哩！”
“谁敢去救哩！到处都是水，又不是现在，有电灯能看着，我哭着求驴蛋爹找人救。驴蛋爹说，这时候谁敢去救哩！”
“你哥是不是这时候淹死哩！”
“钟小芹，你走阴哩，要看清楚哩！我哥只是被水困着哩，没有死。”
“阿仓伯，我还没有往下看哩，我猜的！”
“你继续看哩，我哥说了，他也想人来救哩！也听着我们喊哩！他听我们喊的时候，水已经到了脖子，他翘着脚，幸好水不长了，他昂起头，就不喝水，一低头，就喝水，所以不能答应哩！”
“那真不好受哩！”
“是哩，是哩！一直到天明，我们才看见他，央人来救，救出来，他就瘫了，连惊带吓得了肺病了，得了肺病就咳嗽。我爹说，病了不打紧，回来就好哩！我嫂子也说，好哩，好哩，总算人回来哩！”
“阿仓伯，你哥打红旗了啊？”
“是哩，是哩，我哥真打红旗哩！他得了肺病，我嫂子照顾的好哩，还生了个女娃儿！”
“要是好好过日子，说不定也能长寿哩！”
“我哥是英雄哩！哪能老实在家过日子，肺病好些了，咱这里来了农民夜校，我哥当了贫协主席哩！”
“你爹是地主，你哥咋当贫协主席哩！”
“我爹那地主是我爹自愿当的哩！我哥当贫协主席那是滨海县委杨参谋见他不怕死，让他扛红旗那是闹暴动哩！”
“还看杨参谋不？”
“不咧，不咧，杨参谋是大官，咱不能看哩！”
“好了，那就再看你哥，你哥蹲大牢哩！”
“是蹲大牢哩！暴动失败了，杨参谋被前屯老高家五儿出卖了，当场就在咱庄东土地庙铡了。我哥是从犯，罪不至死哩，要家里……”
“要家里怎么呢？阿仓伯，你说不出口，我知道，你哥正对我说呢！”
“说啥哩，说啥哩？”
“你这几十年不和你嫂来往哩，就因为这哩！阿仓伯，你做了亏心事。”
“啥亏心事哩？”
“你嫂子挺着大肚子从娘家借了一笔钱，让你去大牢里把你哥赎出来。”
“谁给你说的，没有，没有哩！”阿仓伯急得满脸通红。
“刚才你哥说哩，你做了亏心事哩！”
“是亏心哩，是亏心哩！我想去救我哥哩，找不着门路哩！我怕钱打了水漂，白花冤枉钱哩！”
“你给你嫂子说，钱在半路上被人抢去哩，哥救不回哩！”
“你嫂子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瘫了，起不来了，你听到一声“哇哇”哭，你嫂子生哩！”
“钟小芹，你骗我哩，这不是阴间事，你咋能看得清楚哩！”
“阿仓伯，这是你的亏心事哩！一枝一叶，记得清清楚楚嘞！”
“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哩，我知道我嫂子要生了，娘们过日子不容易哩！救不出我哥，就给我嫂子娘们留个吃饭的碗哩，我用这钱买了二亩好地哩！”
“阿仓伯，亏心哩，谁知道，你是好心还是坏心哩！”
“好心哩，好心哩！我嫂子孩子刚落地，我哥就因为肺病在牢里咳死了，就算我把他赎回来，病也治不好哩！”
“你哥记恨你哩，骂你不是东西哩！”
“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哩！我哥骂的好哩，我嫂子也这样骂哩，一直骂哩，后来几十年不和我来往哩！”
“你哥还说你要把你嫂子撵走哩！”
“那是后话哩，你看看我哥现在干啥哩，为啥能跟你说话不去投胎哩？”
“你哥不投胎哩，他是火命他现在是火神哩，管着咱这一带的火哩！”
“我明白哩，那年咱村里失火，着了几十家子哩，西北风刮的猛哩！我家在东南角，火到了，风突然停了呢，火救下了，老想着是老天保佑呢！原来是我哥保佑哩！”
“我看你哥哩，红头发红胡子红褂子哩！”
“那真是一团火哩，怪不得我侄子家里过的风风火火呢！”
“你媳妇撵了几把没撵走呢！”
“我哥去的时候我侄子正好落地呢！哭的那个响啊，我嫂子说，使劲哭哩，使劲哭哩，送你爹上路哩，让你爹走地安心哩！”
“我哥到了好处，成神哩！钟小芹，你说我死了会是啥哩？”
“阿仓伯，你死了，我可不敢说哩，说不定得下十八层地狱哩！”
“我不敢死哩！”
“阿仓伯，蜡烛点了多少哩？”
阿仓伯睁开眼，看了看蜡烛，钟小芹正闭着眼哩。
“才点了有一指哩！”
“那早来，阿仓伯，闭着眼，你三只鸡的鸡毛，还没用几根哩！”
“你赶紧再走一会，我想他们哩！”
“是哩，是哩，我先看看，谁在最近处哩！”
“看哩，看哩，是一个老嫲嫲领着三个孩子要饭哩！”
“咋会看到三个哩？”
“是哩，是哩，是三个哩，老嫲嫲白了头，三个孩子光着腚哩，大的雀雀上都长毛毛圈。”
“钟小芹，赶紧躲开他们哩！”
“躲不开哩，躲不开哩，他们就在我眼前晃哩，你闭上眼睛，使劲想哩，是不是你家的人哩！”
阿仓爷紧紧闭上眼睛，哪里会有三个光屁股孩子哩！眼前开始放电影。
“是哩，是哩，钟小芹，那是我奶奶领着我伯，我爹，我叔要饭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