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仓伯,你娘为了省下口吃的,自己饿死哩!”
“是哩,钟小芹你看看我娘还在不,要是投胎到好人家,我就不惦记哩!”
“阿仓伯,我在仔细看哩,再仔细找哩!”
“钟小芹,你别找哩,我想起来了,我娘怕你哩,你踢了我娘腰眼一脚,我娘到死都记恨你来,骂你骂的口吐白沫哩!”
“阿仓伯,那都是我年轻不懂事,我听着地主老财欺负人,我就难受,可是踢你娘那是身不由己哩!”
“我知道哩,我知道哩!要是像徐凤五那样踢,一脚就踢断脊梁哩!”
“阿仓伯,那次开批斗会,别人怕挨揍,跑得快,他们都跑到你娘前头去了,我看管理区那个大个子书记抬脚要踢你娘哩!那人就像过年时贴的门神那样壮,穿着翻毛牛皮鞋,这一脚要是踢上,你娘就 活不成哩!所以,我才踹了你娘一脚,你娘一个踉跄,别人看到,就不踢哩!”
“钟小芹,是你救了我娘一命吗?”
“阿仓伯,信不信由你哩,你看看咱村那几个闹得欢的,肯打人的,哪个还活着吆,我们那一批,就剩了老谭和我哩!我要是做亏心事,早叫阎王收走了,人可欺,天不可欺,你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人给你记着哩!”
“钟小芹,你找找我娘哩,仔细打听打听!”
“好哩,好哩!阿仓伯,等会我多烧香窠纸马,要是投胎哩,咱就不管了,要是还在下面受罪哩,我就托托那些管事的,让她赶紧投胎咯!”
“钟小芹,你看这两根蜡,咋会流泪流的这样快?”
“阿仓伯,闭上眼睛,别看蜡烛哩,你的眼里眼泪流干了,蜡烛替你流泪了!”
“钟小芹,给我看看凤莲在干啥呢?”
“阿仓伯,我在看哩,你说蜡烛流泪,我咋也流泪了,眼前有点模糊看不清哩!”
“钟小芹,不用看清哩!有个样子就行,我要你看看凤莲在做啥?我想她哩,凤莲的样子在我眼前蹦呢,我就不知道她在干啥哩!”
“干啥哩,干啥哩,阿仓伯,再下大暴雨哩!雨下的分不清点,有个人在雨里,看不着脸,看样子是凤莲哩!”
“钟小芹,你先别说,我想想,我脑子里再过电影里,下大雨,下大雨,好大的雨,还打雷打闪,吓人哩!哎哟,我记起来了,那晚我收工回家,天宝和小玲子两岁了,两人会喊爹娘了,我虽然累点,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我看着两个孩子,心里高兴啊!凤莲在那里补衣服,两个孩子在地上玩哩,这就是家啊!到了晚上,打了几个霹雳,开始下大雨哩,我怕大雨淋塌了房子,赶紧修补屋哩,凤莲突然喊我,哥呀你看天宝咋了?”
“阿仓伯,我看到是你媳妇抱着一个娃儿在雨里啊!”
“是哩,我赶紧上屋里一看,只见天宝眼珠子不动哩!我赶紧一试他额头,滚烫哩!凤莲说,哥啊!赶紧给天宝找先生,我抱起天宝就往外跑,雨那个大啊!凤莲就喊我,哥呀,哥呀拿着蓑衣。雨浇着,睁不开眼哩!凤莲说哥呀,不能淋着孩子,正发烧,浇了大雨还能有好吗!我说凤莲你把伞拿来,凤莲说哥啊!我抱着天宝,你打着伞,我说不行啊,小玲子还在家里啊!凤莲说小玲子懂事了,你不用管了,我说好哩,我先安顿好小玲子,我抱起小玲子,放到南屋,原先我爹住过我娘也住过的,我心里求着爹啊!娘啊!你们好好看着小玲子,我对小玲子说,小玲子啊!爹和娘带着你哥去找先生,你在这屋里可别动,小玲子好像懂事的看着我,说,不动,不动,真难为了这个才两岁的娃了!”
“阿仓伯,你为啥要把小玲子放到南屋哩,她才两岁啊!”
“南屋里空呀,啥都没有,就我爹我娘睡的一张老榆木床,我把她关在南屋里,她就是哭啊!闹啊!也磕碰不着哩,我关上南屋门,就和凤莲抱着天宝冲进雨里,我没有听到小玲子哭,可能心里着急天宝的病哩!”
“阿仓伯,那日子真不好过哩,你闭上眼,继续说,我眼睛走着阴,耳朵听你说哩!”
“那晚雨真大,雷一个接一个的,路上的水都没了我的小腿,我和凤莲都没有穿鞋,看不清路啊!到处都是水,我觉得脚上火辣辣的疼,我觉得凤莲也和我一样,可我们顾不上这些呢,三里路,我觉得好像三万里还长。”
“阿仓伯,我看你们到先生家门口了!”
“是啊!我们到了他家门口,不停的砸门,先生不开门,凤莲就哭着喊,先生救命啊!先生救命啊!那声音,那声音……”阿仓爷说着,忽然哽咽了。
“先生不开门,我觉得天宝好像变凉了。我说凤莲啊!天宝不行了,凤莲就发疯的喊,先生家的邻居都听见了,有人出来门,凤莲就扑通跪在水里,不停的磕头,额头流出了血,我抱着天宝,拉她又拉不动,后来有人说先生不出来,咱就把他家的门拆了,外边人这样闹,先生才打开门。”
“阿仓伯,先生咋不开门哩!”
“先生的老爹也是先生哩!老先生给人治病,攒下钱哩!那些马子知道他有钱,半夜里冒充病人,把他绑票了,谁知道马子回去之后,两伙马子火并,老先生被误杀了,所以他儿子成了先生,夜里不开门成了规矩。先生一出来,凤莲就给他磕头,让他救救天宝,先生哼了一声 ,说把孩子抱进来吧!我抱着天宝跟着先生进了屋,先生让我把孩子放下,他试了试脉,拿出根银针,对我说,我一针下去,这孩子要是活过来,那就活过来了,要是活不过来,就救不了了!凤莲不停的磕头,先生说你先别哭,先生下了针,你别说,天宝青紫的脸上渐渐活泛了,出气也粗了,先生说你们别担心了,孩子好了,一霎时,我那颗心突的落进心腔子!”
“先生真不错”,钟小芹道:“挺和善的一个人,我不能生孩子,不知道吃了他多少付药。”
“先生是真不错,我们要走,先生说这样大的雨,你们去哪里,我还要煎药给孩子吃。我说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娃子,自己在家里,先生张口就骂,说你们真不是人揍的,这样大的雨,把那么小的孩子放家里。先生骂归骂,赶紧给我找了个电灯,让我滚回家,凤莲在先生家照顾着天宝,我拿着先生给的电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跑。心里说啊!小玲子,你千万别哭啊!爹这就回来了。”
“阿仓伯,你赶紧跑哩,我看你南屋塌哩!”
阿仓爷紧紧闭着眼睛说:“我是赶紧跑哩,心里能不急吗!你说南屋塌哩,我回去一看,南屋是真塌哩!看到塌哩的屋,我脑袋嗡的一下子要炸了,我的小玲子还在里面啊!我骂自己心里怎么这么混啊,把她放在南屋里做啥!我打着电灯照啊!我就疯了似的喊,小玲子,小玲子,雨还在下呢!我心想,小玲子完了,我怎么向凤莲说呢!忽的我听到塌了的屋子下面,小玲子哭了一声。我见小玲子没有死,我就大喊,小玲子,别怕,爹来了。小玲子又哭了两声,我就赶紧扒那些乱草,南屋是后来搭的,没有用土砸墙,用高粱秸扎的墙糊着泥,屋塌了,并不重哩!我打着手电灯, 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压在老榆木床上,老榆木床结实来,小玲子正好在床下,那些烂木棒没有砸着她。她看到我了,又大哭,我赶紧把她抱到堂屋里,对她说小玲子,别哭了,爹以后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家里了,小玲子听了我的话,真的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