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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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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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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连载

第七章

“阿仓伯,老地主放你爹娘走了吗?”

“没哩,没哩!老地主哪里舍得放他们走,我在这里说地主,其实我爹也是地主哩,以前地主是好哩,后来地主是坏蛋哩!”

“阿仓伯,你爹是小厮,咋认识字哩?”

“不是说过吗,我奶奶是大户人家闺女哩!识文断字,开始也教过我爹识字哩!后来当了小厮,老地主喜欢听戏文,我爹就能念哩!什么三皇武帝,征东征西的都念过。”

“阿仓伯,你也会念,还会唱皮影戏。”

“皮影戏早就会唱哩,我唱几句你听听了!”

“我累了,你唱几句我听听。”

“山下花开山上雪,花香漫天雪花落,待到冬来寒风至,不见花来只见雪……咚咚锵、咚咚锵……”

阿仓爷的嗓子破锣一样混浊而又沧桑。

“阿仓伯,你还是来着叉,着棒那一段。”

“来不了,来不了,钟小芹,你看蜡烛流泪可真快!”

“阿仓伯,别催哩,那晚我看皮影戏,从北村来了一伙人,不知道谁嗷了一嗓子,鱼鳖虾蟹来了一群,人家以为骂人哩!上来就砸,皮影子扔得满地都是”。

“那是哩,那是哩,唱个皮影戏,混个饭难哩!”

“阿仓伯,现在皮影戏是文化遗产哩!”

“钟小芹,赶紧看看我爹在做啥,我想他了!”

“好哩!我喝口水,你闭上眼等着,不好了,着大火了,你爹拽着你娘往外跑咯!”

“是哩,因为那场大火,我爹和我娘跑出来哩,老地主家产烧光哩!想卖我爹我娘还账,我爹对我娘说,咱们跑,我娘说好哩!他们跑了,老地主死了,没有人追哩!后来,他们回来了,没有屋,自己夯土在我爷爷坟子前,盖了一间小屋。我奶奶把好地卖光了,要卖坟地,有家想买,请了先生,说是风水不好哩,就没有卖成,这样到给我爹留了个窝哩!”

“你爹光着膀子打锅饼哩!”

“幸好,我爹学会老地主打锅饼的手艺,我娘攒了两块私房钱,一直藏在贴身衣服里,谁都不知道哩!我娘拿出钱,买了面,置了家什,没黑没夜的干,赶这集,赶那集,置了地,盖了房哩!”

“你爹能干哩,打锅饼硬是打出了六间房,十亩地哩!”

“要不是这十亩地,哪里会成了地主吆,让那些龟孙捡了现成的便宜。”

“阿仓爷,不准骂哩!我这房子是大队里分的,和你家没有屁毛关系。”

“钟小芹,我忘哩,你走你的阴,我说错话哩!”

“阿仓伯,你爹骂你哩!”

“骂我啥?”

“骂你吃食堂的时候,不管你弟哩!”

“钟小芹,你给我爹说,这不能怨我哩!我哥都走了,他还纳个妾哩!”

“不是妾哩,是个要饭女人!”

“真是个要饭女人,是从窑湾来的,窑湾发大水,家里冲的没有影了,只剩下自己,要饭要到我们村里来了。”

“阿仓伯,你爹咋把他纳了妾了?”

“那是我爹糊涂啊!我哥分出去另过了,我哥走了,我爹就不管我嫂子他们哩!那时家里有地有粮,玉林爷对我爹说,这个女人可怜,你收了吧!”

“你娘同意吗?”

“我娘开始不同意,也闹,但那女人哭的伤心,我娘架不住劝,就同意了,我爹就把女人留在家里,还给我生了一个兄弟。”

“阿仓伯,你兄弟光着脊梁哭哩!”

“是哭哩!我弟弟刚一岁,咱这就解放了,我爹纳妾,那是犯法,赶紧离婚,我小娘嫁了,一转眼,我弟弟十岁了,瘦得就像小猴子。”

“阿仓伯,你爹从食堂打饭哩!”

“钟小芹,这个你都看清楚哩,五八年,大家吃食堂哩!各家把锅、鏊子全砸了,大练钢铁,大家一起吃食堂哩!开始几顿有面有肉,后来只有稀的,大家吃不饱哩!”

“你爹和你娘因为吃饭分家哩!”

“是分家哩,不光我爹我娘分家哩,老疤眼,大忙神都两口子分家哩!”

“为啥要分家哩?”

“没有吃的,饿得心慌哩!当爹的心狠,自己吃了,不管孩子哩!你没有见老疤眼才足色来,八个孩子哭天喊地的围着他老婆,他自己呢,从食堂打糊豆汤来,自己“呼喽、呼喽”喝的一点不剩,他老婆就像老母鸡罩着八个孩子,不停的抹眼泪。”

“我也知道哩!老疤眼他爹没有气了,躺灵床上,老疤眼到别的村去行吊,别人告诉他爹不行了,他还说,不急不急哩!吃了饭就回去,看来爹不如一碗饭重要哩!”

“我爹和我娘分了家,问我跟谁哩!我自然跟着我娘,问我弟弟跟谁哩!我弟弟知道娘不是亲娘,就说跟着爹。”

“阿仓伯,你爹和你娘,那是患难的夫妻,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为啥还是分了家呢?”

“钟小芹唉,我爹纳了妾,我娘能高兴吗!我爹和小妾黏黏糊糊,有了孩子,他还能对我娘好吗!他对我嫂子,我侄,他亲孙子都不管不顾,因为找了我小娘,他整个人都变了。”

“阿仓伯,你弟还在哭哩!”

“我弟跟着我爹,我爹打来饭,不给他吃哩!我和我娘住堂屋,他和我弟住南屋,吃饭的时候,他就把我弟赶出来,自己关上门自己吃。”

“阿仓伯,你爹心真狠呢!”

“不是狠,他以为我娘会管呢!我娘让那个妾恨的牙根痒痒,自然不会管我弟,我弟饿得就在院里哭,那个瘦啊!一哭,肚子贴在后脊梁,几根肋扒骨,看得清清楚楚,还是哭,像那个皮风箱,进气的时候就鼓起来,出气的时候,就缩成一根棍。”

“所以,你爹说你不管你弟。”

“我咋不管了,我咋不管了,那时我也是三十多的人哩!因为家里是地主,寻不着媳妇哩!我跟着我娘,我娘打来糊豆,我去地里沟里找些灰灰菜,婆婆丁,豌豆苗,拌里面还能吃个半饱。”

“你爹是嫌你不管你弟,把他生生的饿死了!”

“钟小芹,你没有看清哩!我弟不是饿死的,是撑死的,郎中说是撑破了食包。”

“阿仓伯,编瞎话哩,没有吃的咋会撑死哩!”

“我弟吃不到东西,那个哭啊!正好老谭路过我家里,看我弟那个样子,说你们好好带着他,千万别叫饿死了。我说,我家里没有粮,我爹又不管,老谭说,你们不管,我管,去食堂里正好找了半盆糊锅巴,我弟吃着香哩!他吃糊锅巴,没有人管,老谭也去忙别的去了,回来我弟就说肚子疼。”

“那真是撑死了!”

“是撑死了,你想我弟的食包有多细,猛然吃了干锅巴,一下子把食包撑破了,我弟疼的满地打滚,后来打不动了,就不喘气了。”

“阿仓伯,怪不得你爹埋怨你,你真没有管你弟。”

“钟小芹,我管不了哩,我还要管自己哩!”

“为啥要管自己?”

“我遇见我媳妇哩!”

“阿仓伯,别先说你媳妇,我只看到你弟哩!”

“你看我弟做啥哩?”

“你弟啥也没有做哩,这些年一直在阴间告你爹哩?”

“钟小芹,你别让他告哩!明天我再给你抓只鸡。”

“好哩,好哩!明天我多烧些香窠纸马,让他赶紧去投胎哩!”

“钟小芹,你仔细看看我爹,别看他错事,多看他好事哩!”

“阿仓伯,以后他没有好事哩,都是挨打挨批斗哩!”

“钟小芹,说起我爹来,受的罪真不少,光烧鸡就别了不知道多少。”

“别烧鸡受罪啊!胳膊使劲往后别,头往前拱,你爹说我老了,我老了,受不了,来了个黑汉,对着你爹撅起的腚就是一脚,你爹一串狗抢屎,从这头滚到那头,脸上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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