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仓伯,你看看现在几点哩!”
“钟小芹,我不想睁眼哩!我估计得下半夜哩!”
“阿仓伯,我看你媳妇站柳树上往下跳哩,跳塘里了,塘里有冻哩,你媳妇摔的哇哇哭哩!阿仓伯,你媳妇告诉我哩,让你把大柳树赶紧刨哩!”
“钟小芹,大柳树不能刨哩,我爹十亩水浇地充了公,就留下那个大柳树哩!我爹死的时候,还嘱咐我,家里没有钱,把大柳树刨了,给他做个小盒。谁知道,不兴用棺材哩,找了张芦席把他埋了,就没有刨大柳树。那汪水塘有了那棵大柳树,水就活泛了,就像它的魂哩!”
“阿仓伯,媳妇的话都不听哩!”
“不是不听哩,刨了大柳树,那汪塘就得填了,往后谁也看不到哩,那汪塘可有年岁哩,村里的最老最老的人也不知道啥时候有哩!”
“阿仓伯,你不刨大柳树,你媳妇不让我过哩,我得回来了!”
“回吧,回吧,钟小芹,你要我刨大柳树,我浑身不自在哩,我也不想往下看哩!”
“阿仓伯哩,两个红头发的鬼不让我回来哩,你赶紧给我上一柱香哩!”
阿仓伯赶紧睁开眼,借着蜡烛淡黄色的光,他看到钟小芹满头大汗,眼睛紧闭,他赶紧抽出两只香点着,插在香炉哩,两股烟慢慢的升起,钟小芹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说:“阿仓伯,赶紧闭上眼睛哩!我又看到你媳妇了”。
“钟小芹,你不是要回来吗?”
“阿仓伯,哪能哩,你让我走的阴,看的事还没有看完哩,阎王爷早就给你预备好哩,你就要看完哩!”
“好哩,好哩,我闭上眼,你仔细看哩!”
“阿仓伯,雪好大哩!”
“钟小芹,你雪是好大是不是玉衡婶子挑水掉冻窟窿那一年?”
“是哩,是哩,那一年别提雪下的多大啊,井台上滑啊!也不能挑水,有人就在塘里铲了个冰窟窿,挑水做饭,玉衡婶子是小脚啊!玉衡叔不知道去哪里浪荡去了,你想她一双小脚,到汪里挑水,多么难啊,别人都挑水走了,她挑着俩罐子晃晃悠悠到塘里,灌满水,脚下一滑,担子掉了,罐子打了,不知道怎地她滑冻窟窿里去了!看那样,是扒着冻,没有掉里去,也没有人看着,天上还在下大雪,后来玉衡叔逛荡累了,回家找不到婶子,就满世界找,等找到玉衡婶子的时候,扒在冻窟窿上,身上落满了雪,冻成冰人了。”
“阿仓伯,别说玉衡婶子哩,想起来,就难受哩,我到这村,还是玉衡婶子收留下来的,给我找了婆家!”
“钟小芹,不说她了,说了你要伤心了,你看看凤莲在雪地里干啥?”
“我看到哩,你媳妇在雪地里打滚哩,玩的欢实。”
“是哩,那天凤莲在雪地哩玩的欢实,逗得小玲子自耩哈哈笑哩!小英子小不知道出屋,凤莲拿着屋檐下的冰凌子,说是刺刀哩!我就想凤莲啊,你就是憨也罢,傻也罢,我要好好照顾你,让你活下去,说不定,等小玲子出嫁了,自耩娶媳妇了,病就好了呢!”
“阿仓伯,你媳妇又跑了哩!”
“是啊,凤莲和孩子们玩了一下午,天黑了,小玲子做了饭,凤莲又发呆了,外面下着雪哩!我要去队里牛棚喂牛哩!我就嘱咐小玲子,好好看着你娘哩,我出去了。刚到牛棚,小玲子就喊,爹啊,爹啊!娘又跑了,我说咋跑的,小玲子说她上茅厕啊,就听着娘哈哈一阵大笑,她听着门“呼咚”,一声,娘就跑出去了。我说,你赶紧回家看着小英子和自耩,我去找,雪下那个大啊!还刮着北风,雪打的眼都睁不开,我就想,这样大的风雪,我要是不找着凤莲,就怕在外面冻死了。我就大声喊,凤莲,凤莲,虽然天黑了,但是映着雪光,天不是太黑,我找到庄外,能隐约看到一行脚印,我就想这肯定是凤莲的脚印,我就顺着脚印往前找,幸亏是天黑了,路上没有人,凤莲的脚印还没有让大风刮平了呢!顺着脚印,我看到这条路是去凤莲前夫家的路。”
“阿仓伯,你媳妇她那个男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我也纳闷啊,凤莲疯哩,上这里做啥?难道还惦记她前夫着家里的人吗,得了疯病,还记得以前的是吗!我暗暗寻思着,顺着脚印往前走,凤莲没有进村,而是一拐弯,上了南湖的路,我就沿着路往前找,又走了一段路,前面一大片坟子,凤莲正趴在一个小坟堆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我就问,凤莲你干啥啊?凤莲嘘了一声,让我别说话,还小声对我说,他睡着了,你别吵醒他了。我一听凤莲说话,就知道这是她前夫的坟子哩,没有见过她来,也不知道,她咋会知道她前夫埋在这。”
“阿仓伯,你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吧,要不然冻死了!”
“是啊,北风还在刮,我就对凤莲说,凤莲回去吧!他已经死了,听不到你说话哩,凤莲歪着头说,你胡说,他睡着了,我听着他咳嗽哩!他冷,我趴在这里给他暖暖,我听到凤莲这样说话,虽然说的是傻话,我就掉眼泪了,我就想,要是凤莲趴在坟头上死了,两个苦命的人也在地下相聚了!”
“阿仓伯,你媳妇疯是疯了,心不糊涂哩,她知道她要死了要给前夫并骨哩!”
“是哩,钟小芹,我也这样想哩,可凤莲还没有死哩,活着就是我媳妇哩!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床上!我说,凤莲,咱走,凤莲说你是谁,我说我是你哥啊!她就惊恐的看着我,拍着坟堆说,你起来啊,你起来啊!那个禽兽又来糟蹋我了,我听她那个喊声啊,凄厉的要命。我觉得后脊背发凉,我真的怕从坟堆里钻出人来,我抱着凤莲,说凤莲咱走,她就乱蹬歪腿,我想得赶紧把她弄走,这坟堆里,说不清会有啥蹊跷。”
“阿仓伯,你说你的,我只看到雪哩,白的只晃眼!”
“是雪哩,到处都是雪,我抱着凤莲,半拖拉着向前走,幸好有雪哩,路滑,还能拉动哩!凤莲哇哇哭着不走,她还咕哝着,她要是走了,没有人给他挡风雪了,他就冻死了。我就说,凤莲啊,我要不在,也没有人给你挡风雪了,她就骂我是畜牲,骂了她好多次的畜牲!”
“阿仓伯,你拖着你媳妇走,不累吗?”
“钟小芹唉,哪能不累啊!可我就想,我就是还有一口气,我也要把她拖家去,我对得起他前夫,自耩是他留下的种,我又说啥,不还是好好待他吗!凤莲就是死,也要死在小玲子,自耩和小英子面前,这是她的儿女,是她命里担的,我拖着凤莲走到半路,雪更大了,风更大了,走一步都费劲。凤莲突然说,哥啊,你搀着我走就行。我突然觉得这句哥啊凤莲好久都没有喊了,我说,凤莲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啊,凤莲说,你是阿仓哥啊,我看了一下凤莲,借着雪光,我看到她的眼光变了,虽然没有光泽,但不像疯的样子了,我就问,凤莲你好了啊,凤莲就说,哥啊我怎么了,我说你大半夜跑出来干嘛啊,凤莲说,我做梦啊,梦到我趴在坟堆上哭,我说凤莲,你别说话,趴在我背上,我背你回去,凤莲说,你背不动哩,我说我爬也得把你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