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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仓伯，你娘和你爹最后成了冤家了啊！”
“是哩，我爹纳妾我娘就怨恨哩！后来分家更怨恨，老死不相来往哩，我爹搬到我爷爷坟子前的小破屋里，就在那里死哩！钟小芹，你看我爹在做啥，我哥是火神，我爹沾光没有？”
“阿仓伯 ，你哥怨你爹哩，怨你爹不管你嫂子哩，你爹在阴间压大杠哩！”
“啥大杠哩？”
“阎王小鬼都要吃饭哩，你爹在阳间会打锅饼，到了阴间也不闲。还有，你爹若是不会打锅饼，就他不给你弟吃这一条，也得下十八层地狱哩！”
“钟小芹，你得走走门子哩！我爹老了，干不动了，在阳世受得罪够多了，不要他太累了，老的无过天无过，我这做儿子的不能指责他哩！”
“阿仓伯，你这份孝心有用哩，你闭着眼，你说的话你爹能听见哩！”
“钟小芹，蜡烛又滴泪，剪剪灯花哩！”
“阿仓伯，别剪哩，蜡烛的泪流不干，你的泪说不完哩！”
“钟小芹，我不想说了，也不想看了，心里堵的慌。”
“阿仓伯，阎王不能白要你的报晓鸡，你要走阴哩，你这辈子不走完，怕是不行哩，路都留好了，你若是反悔，怕是我也回不来哩！”
“钟小芹，外面电灯灯明瓦亮的，你家的蜡烛昏黑昏黑的，这是两个世界哩！”
“阿仓伯，你说对哩，我这里就是和阴间相接的口哩，要是灯明瓦亮的，你什么都看不见哩！”
“钟小芹 ，既然你要走，就继续走哩，我闭上眼，再放电影哩！你再仔细找找，能看到我娘不。”
“看不到哩，看不到哩，看你媳妇挎着篮子要饭咯！”
“是哩，我第一次见我媳妇就是要饭哩！我爹是地主，家里抄了几遍，啥都没有，我嫂子又把我告了，说我贪她的钱没有救我哥哩！我成了地主四类分子，每天早上扫大街，挖茅坑哩！转眼我过了三十，找不到媳妇哩 ，晚上干完活，睡不着觉，我也想媳妇哩，半夜哩，我还埋怨我爹，为啥要给我娶个小娘，不留着给我做媳妇哩！”
“阿仓伯，你又胡乱想哩，你小娘比你大哩！”
“大是大哩，大点也是女人哩！我就给我娘说，娘，娘，哪怕我被窝里有个四指长的丫头哩！我也当宝贝养着，我娘就流泪呢！对我说，阿仓啊！别想着找媳妇了，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我就说，娘天无绝人之路来，说不定天上就掉下的媳妇来，我娘就笑了，她知道我找媳妇难啊！”
“阿仓伯，我累了，先抽颗烟”，钟小芹晃了一下身子，仿佛从阴间走了回来，就着蜡烛的火头，点着一颗烟，抽了起来。
阿仓伯心里暗骂，钟小芹不给他上烟，他看了钟小芹一眼，这才觉得钟小芹涂满粉底的脸带着阴森森的气息。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钟小芹缓缓的吐了一口烟，“阿仓伯，塘边的那棵大柳树，栽了多少年了？”
“最少二百年了！”
“那这树有灵了，不能刨了！”
“是不能刨了，谁要刨，我就死给他看哩！”
听了阿仓伯的话，钟小芹不再言语，猛抽了几口烟，又吐出来，阿仓伯看着那烟，在蜡烛的火头前缓缓的飘。
钟小芹扔了烟头，闭上眼睛。
“阿仓伯，你媳妇来哩，你赶紧闭上眼睛看哩！”
“我媳妇是来哩，我在喊凤琴，凤琴，我媳妇名字叫凤琴哩！钟小芹，你看看她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她挎着个篮子四处看哩！”
“我记得我再扫大街呢！那天是头晌，我正在扫大街，有个挎着篮子的讨饭婆问我，大哥，大哥，给口吃的吧，我两天没有吃饭哩！我想，你滚吧，你两天没有吃饭，我也好几天没有吃一顿饱饭哩！我刚要说你滚，话还没有出口，我就看到讨饭婆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虽然没有神，但是水灵哩！仔细看她，脸上虽然都是锅底灰，模样俊俏呢！我的眼一下子直了，鬼使神差的把她领到我的家门口，我对她说你等着，我锅里正好有两个饼子，那是我和娘的中饭哩！我想把两个饼子都给她，又一想，我饿肚子可以，不能让我娘饿肚子哩！我就把我那个饼子拿给她，她看样是饿极了，掰开就吃，饼子硬啊！噎的直翻白眼，我赶紧给她舀了一瓢水，我看她一边吃，一边流眼泪，对我说大哥，你真是好人哪！”
“阿仓伯，你一个饼子换了一个媳妇吗？”
“钟小芹，哪有那么容易，我看她流出的眼泪把脸上的灰冲了两道沟 ，沟底真是白，像你脸那样白。”
”我脸咋白了，那是涂的粉底。”
“反正就是白，皮子细，她对我说，大哥，我娘家是地主，嫁的人家也是地主，家里啥东西都叫抄干净了，男人过去有人命，判了无期徒刑，去山西吃牢饭去哩！我问家里还有啥人，她说公公婆婆都叫斗死了，还有一个憨大伯一个小叔子，自己还有个儿子。家里没有吃的，只能出来讨饭，她村里当官的只准让她在这附近要哩！晚上还要赶回去，那个当官要她陪睡觉，她要是不陪，就要摔死她儿子哩，她为着她儿子活着，要不然早就跳井上吊了！她说着，留了一口饼子，说是给儿子留着。”
“阿仓伯，你媳妇是地主哩，她故意装出那个样子，等着反攻倒算哩！”
“钟小芹，你说啥是啥哩，反正你扣帽子，一扣一个准。”
“阿仓伯，你仔细看哩，你媳妇喊你了！”
“我听着哩，她喊我又甜又脆哩！我见她留了一口饼子，真想把我娘那块也拿给她，可我又不想我娘饿肚子，我正想不开呢！我娘拿着那个饼子过来了，说闺女，你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个饼子你拿回家，赶紧喂孩子。她赶紧说，大娘，这年月谁家的粮食也不宽裕，我拿走了，你们吃啥哩！我娘说，大人不要紧，赶紧回家喂孩子，她给我娘瞌了一个头就走了，抹着眼泪走了。我对我娘说，娘啊，那个饼子是你的，你送她，你吃啥，你猜我娘说啥？”
“你娘说，留下她当媳妇！”
“我娘才没有这样说，我娘说，仓啊，这个闺女说不定就是你媳妇啊！我说娘你咋能看出来，我娘说，她回去的时候，回了一下头，你别说我娘看人可真准。我娘又对我说，仓啊！以后咱俩不吃饼子了，你去地里挖野菜，河里抓蛤蟆，只要能吃的，你都弄来，咱俩省着饼子给你找媳妇。”
“阿仓伯，你娘这招真管用。”
“是管用哩，我媳妇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拿回去两个饼子，最后我娘给她饼子，她说大娘，不用哩，孩子出疹子，没有救过来，孩子走了，她也不想活着了，这些天大娘和大哥的恩情太大了，我只有来世当牛做马的报答。我娘说，闺女，你要寻死哩！她说没有办法，活不下去了，那当官的逼的紧里，说着掀起褂子给我娘看，两个饭头上都咬烂了。”
“那个当官的是狗揍的哩，这样折腾人哩！”
“钟小芹，我娘也这样骂的哩，使劲骂哩！我媳妇哭了一会，要走，我娘知道，她要走了，这辈子就交代了，就喊我，仓啊，别让她走了，抓着她。我说娘啊！我听你的话，不让她走。我就去拽她的褂子，她含着泪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哪来的劲，把她的褂子撕开了，我看到了她露出大半个胸脯子。她说，大哥，劲太大了。我娘说，闺女，你不能走了，这样的衣服不能见人哩！就算死也要死个体面，到屋里，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补了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