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仓伯,我看着自耩领着小英子一瘸一拐的走哩!”
“是哩,自耩那伤口淋了雨,发了炎,伤到筋了,那条腿就瘸了,走路就一拐一拐的,那一年,自耩拾了个小狗哩,那个亲啊!我说你比对你娘还亲哩!”
“阿仓伯,那狗长大好大哩!”
“是长大哩!别看家里没有啥好吃的,那狗长的威风凛凛,一人多高哩,它就听自耩的话,让站着就站着,让坐着就坐着。”
“那狗听话哩!”
“那年八大六大闹得厉害,刘鸡眼是六大的头哩,他们一伙子人在一起闹啊!刘鸡眼看上大黑狗了,把我找去说把大黑狗杀了吃肉。我说不行啊,自耩当命一样养着。刘鸡眼马上发火了,说你个地主阶级四类分子,怎敢和我们叫板,你要是想死,好,连你老婆孩子一起斗。我说大兄弟啊,把狗给你们你们就不斗我了吗?刘鸡眼点点头,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听话,我们不难为你,我看刘鸡眼那个样,知道他不是说瞎话,我看到他整人往死里整哩!”
“阿仓伯,连个狗都保不住哩?”
“我回来就对凤莲说了,那些六大要吃狗哩!凤莲说那狗是自耩的命,怕自耩不答应哩,我说人家下了死命令,你想去别烧鸡啊!凤莲也怕挨斗啊!就说,他们要来逮狗就逮吧!你想办法把自耩支开,我说行哩!自耩领着大黑狗回来了。我骗自耩说,西小河子里好多窜条鱼,我们去抓去,自耩不知是计,当然高兴。自耩要带着大黑狗,我说大黑狗会闹哩!吓跑了鱼,自耩就趴在大黑狗耳朵上说,你老实在家等着,我抓了鱼就回来了!”
“阿仓伯,自耩和大黑狗感情深哩!”
“可不是吗,大黑狗听懂了话,摇着尾巴到墙根坐下哩!我领着自耩就走了,出门的时候,给凤莲递眼色让她去喊刘鸡眼来抓狗哩!我看着自耩,心里说,等回来,怎样给你说呢,自耩催着我走,他腿脚不利索,我就背着他,背他的时候,摸着他的小屁股,哪有肉啊,一摸摸到骨头,我心里就酸。”阿仓爷抖了抖手,自耩都十多岁了,那屁股蛋子还没有我手掌大哩!”
“那是缺营养哩!”
“我领着自耩抓鱼,天擦黑了,忽然小玲子大声喊,爹,爹,咱家的狗让刘鸡眼抓去了,你快点去抢回来。我怕自耩听见,就说,小玲子别胡说。但自耩还是听见了,爬上岸就问,姐,刘鸡眼抓咱家狗干啥,小玲子说,他们要吃狗肉哩!自耩一听就急了。大哭着说,爹,爹,赶紧回去救大黑狗。我说你姐胡说哩,小玲子说我没胡说,大黑狗吊老柳树上了。我忽的一巴掌打在小玲子的脸上,嘴里还说让你胡说,让你胡说。小玲子虽然十几岁了,哪能懂大人的意思,边哭边说,你不信,你去看啊!自耩说姐,我们赶紧走,小玲子搀着自耩,眼泪顾不得擦,就往回走,我喊着你们慢点,你们慢点!”
“阿仓伯,你真得拽住他们,要不然看到黑狗被宰了,他们如何受得了!”
“我也知道啊!可是你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劲有多大,我用力也没有拽住他们,孩子没有错,我总不能下死手打哩!我跟着他们跑到大柳树下,刘鸡眼把大黑狗剥完了,吊着牙在那里,肉血红血红的。自耩一下子就急了,哭着喊大黑,我赶紧去拉,正巧刘鸡眼过来了,自耩就过去扑他,他照着自耩就是一脚,正好踢到自耩的嘴里,自耩嘴里冒出了血。刘鸡眼狠狠的说,阿仓,你要不把这小崽子拉走,我踢死白死。刘鸡眼一脸横肉,他说到做到哩!我赶紧拉着小玲子,抱起自耩,小玲子抱着自耩的腿,自耩还蹬歪。我对小玲子说,小玲子要懂事哩,赶紧哄着自耩,小玲子毕竟大一些,知道厉害哩!就说自耩啊,你别动,回来我找秦老师给你要一个哩!自耩就哭哩,我就要大黑就要大黑,眼泪和血水一起流,我强忍着泪水不让出来哩!”
“刘鸡眼那时候也是朝死里作呢!”
“是哩,是哩,那一年上马陵山,那么多八大六大就死了他哩,他也是到了头,阎王爷不饶他把他收去哩!”
“阿仓伯,你说的也是哩,一屋子的人,门框掉了,砸他后脑勺,就把他砸死哩!”
“我和小玲子把自耩抱回家,凤莲给自耩洗了脸,对小玲子说,你要懂事哩!他们不杀大黑狗,就会把你爹捉去,别烧鸡朝死里整。你爹要是趴下了,我,你,你弟还有你妹,谁挣给我们吃,他们把大黑狗吃了,就会放你爹一码哩!小玲子擦干眼泪,说,娘我懂了。我说小玲子,你好好看着你弟,别再让他出岔子了,小玲子就劝自耩,就问自耩,你说大黑狗好还是爹好,自耩说,爹好,我还是要大黑狗。小玲子又问,自耩,你说爹挨他们的揍好还是大黑狗被他们杀了好,自耩就说都不好。我也觉得小玲子问得不对,小玲子就说,大黑狗死了总比爹死了好,大黑狗死了,咱还可以养小黑狗,爹要是死了,可就没有人弄东西给咱们吃了。自耩突然不哭了,说我不要大黑狗了,我不要爹死,小玲子说,这样就对了。自耩就喊我,爹,爹你不能死,我说自耩,爹不死,爹不死!”
“阿仓伯,你累不,要是累,你就回吧”,钟小芹说。
“钟小芹,我不累哩,这一会反而更精神了!”
“阿仓伯,你看看蜡烛点了多少了?”,阿仓爷睁开眼睛,见钟小芹紧紧闭着眼睛。
“钟小芹,蜡烛点了一半哩,烛泪流了一大坨,越滴越多了!”
“阿仓伯,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哩,每一滴泪就是一个故事哩,阿仓伯,你敢紧闭上眼,我继续往前走哩!”
“好,好,我闭上眼,你仔细看看凤莲再干嘛哩!我想她了,你仔细看看。”
“我看哩,看哩,看到你媳妇做包车哩!”
“啥样的包车?”
“就是乡里的干部做的小吉普哩!”
“我想起来了,凤莲是做过一回小包车哩!是他亲爹来找她哩!”
“阿仓伯,你媳妇亲爹是谁哩?”
“我也不知道哩,反正凤莲说是大官。”
“阿仓伯,凤莲她爹不是地主吗!不是一解放就被枪毙了吗,哪里又来了一个亲爹啊!”
“我也迷糊着哩,上级来人了,说找凤莲,凤莲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她对我说,有个满头白发的大官向她打听她娘来,她就如实说了,那人说,你是我闺女,但我不能认你,说着给她留下一点钱,还给她留下一封信,凤莲把信拿给我了,我看了信,信上说凤莲是他亲闺女,但没有说为啥事,这成了一个谜,但信上说日子很快就会好的。”
“阿仓伯,你媳妇哪里冒出这样一个爹啊!”
“后来我才知道哩,凤莲不是她娘生的,是她姐生的,她姐喜欢上了一个扛活的长工,那长工半夜里爬了她姐的床,她姐就怀了凤莲,凤莲他爹恨死那个小长工,想把他活埋了,凤莲她姐就给小长工透了信,小长工跑了,当了兵,后来当了大官。凤莲她姐生下凤莲,他爹怕丢人,就说是凤莲她娘生的,把她姐嫁到东南山里了,让她这辈子不准回来,凤莲他亲爹回来打听到凤莲在这里,匆匆见了一面,也不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