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傍黑的时候,阿仓爷开始抓鸡。阿仓爷抓鸡的动作快速而又稳准,那些鸡从来都没有被捉过,根本就没有防备老头子突然偷袭。
大白洋鸡不会叫,芦花老母鸡“咕咕”个不停,红公鸡还想勾勾头打个鸣,阿仓爷用白布条绑了公鸡嘴。他提不动三个鸡,用根扁担挑了。
阿仓爷佝偻着腰,挑着三个鸡走,一路上,红公鸡直扑腾。阿仓爷小声咕噜着:“这就是你们的命,你们跟着我悠哉悠哉,跟着钟小芹,她就会要了你们的命,钟小芹嘴油光光的,那就是喝鸡汤喝的。”
芦花鸡似乎听懂了阿仓爷的话,还是一个劲的咕咕。阿仓爷只好给它绑上嘴,悄悄的对它说:“钟小芹走阴嘞,你可不能惊了她,要是回不来,麻烦就大了!”
阿仓伯挑着鸡从村东走到村西,大白洋鸡,肉嘟嘟的直晃眼。有人就问:“阿仓爷,卖鸡啊?”阿仓爷点点头,心说卖可以,说送给钟小芹,那还不臊死人哩!
阿仓爷终于避开好多不解和眼馋的目光,到了钟小芹门口。钟小芹一般不亮电灯,院子里黑乎乎的,屋子里点着腊。
“钟小芹,钟小芹,鸡逮来了!”
钟小芹一个箭步从屋里窜到院里,再从院里窜到门口,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阿仓伯,我只是给你说笑哩!咋真把鸡抓来了。”
“我不说笑哩,我是真想他们了!”
钟小芹接过扁担,阿仓伯跟着她脚前脚后进了院。
“我早就弄好了,就等你来哩!”
“你咋知我会来,我要是不来,你不就白忙活了吗!”
“你阿仓伯是谁,没听你说过瞎话哩!”
“去哪屋?”
“在正屋里,神能住偏屋吗?”
阿仓伯跟着钟小芹进了屋,正对屋门摆着香案,香案两边是两张太师椅,阿仓伯还认得,这太师椅是老爹让前湾的刘木匠打了半个月的老家什。
镀金小香炉里燃着筷子一样粗的三根香,一边一根白蜡烛,阿仓伯见蜡烛像小孩胳膊粗,火头只有黄豆大。
钟小芹让阿仓伯坐在左边的太师椅上,她坐在右边的太师椅上。
“蜡烛点完了,我就给你走完了。”
“那这蜡烛得点到什么时候?”
“天明就差不多了。”
“要一夜啊!”
“你以为这三只鸡那么好吃啊!”
钟小芹倒了一碗水,“阿仓伯,喝碗水,等会我就不给你倒水了!”
阿仓伯接过碗,押了一口。
“阿仓伯,待会我走阴的时候,你要闭上眼睛,我说啥你答啥,脑子里要使劲想,就像放电影一样。”
“你说的我都懂,我就是想他们!”
“我开始了,那鸡绑好了没有?”
“绑得妥妥的,怎样也挣不开?”
“那就好!”
阿仓伯见钟小芹闭上眼睛,嘴里咕哝着,忽然又睁开眼睛,阿仓伯感到有两股寒光扑了过来。
“我去了”,钟小芹喊完了,那三支香右边的那只香头飘起来了,飘飘摇摇,飞出去了。
阿仓伯大气不敢出,钟小芹好像入定了,没有一点动静。那香继续往下着,火头一闪一闪的。
忽然钟小芹喊:“看见了,看见了!”声音里还夹杂着欣喜。
“看见谁了,看见我爹了吗?”
“是哩!是哩!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赶着牛拉的大车,那牛是红腱子牛,两个牛角白的直晃眼。”
“不哩!不哩!你看到的不是我爹,我爹十八九的时候,还是别人家的小厮哩!哪有红腱子牛拉的大车。”
“阿仓伯,你闭上眼睛没有?”
“闭上哩,闭上哩!”
“牛车上拉着棺材,好大的棺材。”
“是不是黑漆的柏木棺材?”
“是哩,是哩,黑漆柏木的。”
“你看的,不是我爹哩,是我哥哩!”
“你哥也是大个子,黑脸盘子吗?”
“是哩,是哩!那还真是我哥哩!”
“你哥拉着棺材做啥?”
“那年部队打城里,用了我家的牛车,车上拉着棺材,棺材里装着满满的炸药哩!”
“装炸药干啥哩?”
“装炸药炸城墙啊!征用了我家的牛车,部队让我老爹去,我老爹得打锅饼啊!我哥一拍胸脯子说我去!”
“你哥那时候就是英雄啊!”
“啥英雄不英雄的,那牛车还有那红腱子牛,是我爹的宝贝,也是我哥的宝贝,他怕丢了,所以要跟着去,我爹不让去,说牛不要了,车不要了,不能把你丢了,我哥比我爹还犟,拍着胸脯子说,我一定把牛车带回来。”
“牛车也带回来了,你哥也回来了,周围都是炮弹声,子弹声。”
“我哥把棺材拉到城墙根下,那些当兵的在城墙下挖了一个洞,我哥帮着当兵的把棺材拉到洞里。“轰隆”一声,棺材炸了, 城墙倒了,可惜,只炸开一个小缺口。”
阿仓爷信了这女人真看到阴间的事了,要不为啥说的这样清楚。
“守城的是庞瘸子的双枪兵,他们犯了烟瘾,连连打哈欠,要是吸饱了烟可了不得,我哥说了,他看到那些双枪兵拿着大铡刀,当兵的上去一个砍一个,他脚下都咕噜噜的滚着几颗头。”
“你哥还是把牛车拉回来了!”
“要是不把牛车拉回来,我爹说不定不是地主了,我哥走了几十年了,嗨!你说是我命好还是我哥命好,要说我命不好,我活了八十多,要说我哥命不好,人家孙子儿子一大窝,别说这些了!我想他了,你看看他还在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