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很久,一家人不见聂思倩回来,有些担心有些着急。等孩子睡着了,二老急忙催着朱旺旺赶紧去村长家接人。朱旺旺看到二老脸上惊慌的表情,心中也有些疑惑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都个把时辰了,该不会?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急匆匆跑到村长家里,看到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他们指着书架上的书本聊得开心极了,仿佛他们很投缘,为某些相似的阅读经历而知音难觅一般,都在为某些感悟而抒发内心的看法。朱旺旺站在窗外,第一次看见了女人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他仿佛不曾认识这个女人,或许,他从来就不知道她内心装着什么。看到她言谈举止优雅而不俗,他瞬间就有了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的错愕感。她在他面前隐瞒了太多,深藏了太多。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也不可能给他了解的机会。这让他内心不安和不爽起来。“或许,她从来都瞧不起我,不愿意为我施舍哪怕一点的真心,连给我说一句话,她都觉得白费唾沫。她的内心装满了我无法懂的知识,对于我而言,她只是一个躯壳,行尸走肉般囚禁在我的家里。”他这样想着,不免伤心起来。
一种隐隐的嫉妒和怜悯抹过心头。“这个女人的确可怜,可惜,我不该毁了她。”他走到窗户的镜子旁,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了自己。一个胡须菈茬,面容衰老,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中。这是自己吗?朱旺旺看到镜中的自己,竟然吓得退缩了好几步。他心中不解,为什么自己此刻如此苍老?那个女人除了不太体面的打扮,岁月并没有给她外貌留下任何的痕迹,她依然青春靓丽,神采飞扬。她除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悲凉,却在和村长的一颦一笑中流露出敬仰和爱慕之情,这让他产生了强大的醋意。
“思倩,回家了。孩子哭着要妈妈呢。”他划破时空的喊声,蓦然打破了沉浸在温柔软语的二人,他们都彼此冷静了下来,逐渐恢复常态。笑声戛然而止,就像刚才这里不曾有人讨论过诗词,也不曾有过几秒钟无法言喻的情愫一般。
“旺旺来了,快坐。”杨忠凯回转神态,热情地邀请他坐下来喝茶。
“不了,村长,谢谢您对我们全家的照顾,我会记着,来年庄稼收成了,我第一时间还您,孩子哭了,思倩必须马上和我回家。”他过来拉着聂思倩就要往出走,不巧聂思倩的脚链卡住了,她差点被他拽到。杨忠凯闪电般从后面抱住了她,她才幸免于跌倒。被他扶起来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他对自己传递过来的关切和担心。
“小心点,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能不能慢点,你看看,要不是我拦着,早就摔倒了。”村长说。
“吖,死娘们,你也不看着点,尽给我出洋相。走,快回家!”他觉得这个女人故意给他难堪,气急败坏的他觉得颜面尽失。
一场闪电急骤来袭,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大雨就要来临,朱旺旺一个人走在前面,聂思倩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走着。村长杨忠凯看到那个可怜的女人脚上的镣铐,内心越发沉重。他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阵子。
雨,终于还是来了。倾盆大雨挡住了回家的去路,他们躲在房檐下躲雨。大雨整整下了半个钟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在走与不走之间,他们左右为难,要是朱旺旺一人,他早就跑回家了。可聂思倩脚上的镣铐,让她回家变得艰难。
雨越下越大,朱旺旺想把聂思倩背回去,可是,路太滑,雨又大,他不放心父母和孩子,在抉择间等待雨快些停下来。忽然,他们远远听见有人喊:“山体滑坡了,泥石流滚落下来了,乡亲们,赶紧躲到前山上去。”靠山底的几户人家要赶紧撤离了。这时的村长杨忠凯早已得知消息,带领十几个男人,披着雨衣扛着工具从他们的屋檐下经过。朱旺旺看到他们大喊:“村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躲在这里干什么?我以为你们早回家了,还不快回家去看老人,你们家离山体较近,要小心泥石流冲毁房屋,家里还有病人躺着,赶紧回家救人,旺旺你怎么不着急呢?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个憨货。”情急之下的村长,爆出粗口骂了朱旺旺。看着村长他们扛着铁锹跑远了,他这时才慌了神,想拉着聂思倩快速回家,可是她脚上的阻碍太大,脚链和雨水摩擦,粘在泥水里更加难行,在雨中根本跑不远。
“你快回去,老人要紧,还有孩子,我自己想办法回去,快回去救人。”她命令式地喊道。
“那行,你自己小心点。”朱旺旺留下这么一句话,立刻就消失在雨中。雨水漫过了脚踝,越发不能行走。聂思倩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办,看到村民纷纷拿出农具出来刨渠排水,和死亡赛跑,为山下的几户人家争取时间。人们此刻的心都纠在一起,为了不伤害任何一家人,他们此刻都在村长的带领下,努力想办法抗洪排险。看着眼前的大雨,忙得不可开交的村民,以及离开自己的朱旺旺,聂思倩觉得自己的时机到来,想办法砸开脚链,趁乱跑到山上,谁也不会在乎她是否逃跑。
“不,我的孩子怎么办?下这么大的雨,我即使砸开脚链,腿脚上的伤也会因雨水浸泡而感染,几天走不出大山,没有抗生素我会感染而死。此刻,还是保持原样,尽快回家救人要紧。”她摔倒了好几次,被路过的村民扶起来。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到排险的队伍中来,他们来回奔跑,让聂思倩感到一种人与自然无法对抗的恐惧。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无法阻止泥水流从山体冲下来的村民,在惊慌失措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纷纷逃到高处。站在另一个山头的最高处,村民们看着对面山下的几户院子,把目光都聚集在那几户人家。村子门户之见距离较远,依山傍水,地势复杂,高低不平。最先受灾的是山下的那几户村民,然后是地势较低,泥水流不断冲击着山脚下的屋子,人们内心都捏着一把汗,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为山脚下的农户堵住路口,以及可能的道路,但都无济于事,眼看险情越来越严重,为了保命,大家都逃离了危险地带。
雨水终于停了下来,村长杨忠凯带领村民,及时在山下另外安全的地带开通了一条沟渠,将泥水引流得到了有效排泄。但,还是有小部分泥石流冲到了村民的院子,看到他们的院子都被泥石流淹没,村民们纷纷担心那几家人的安全。
朱旺旺回到家,和父亲快速转移家里的锅碗瓢盆,但还是来不及撤走很多生活用品,一股强有力的泥石流就冲击了过来,还好,并没有全部掩盖院子,只是部分房屋进水,屋后被厚厚的泥石流堵上了。院子里的积水,锅碗瓢盆漂了一地,厨房被冲毁了,墙壁坍塌,老人家睡的屋子,房顶被掀开,中间冲出一个很大的缺口,砖瓦泥块全部跌落在屋子,而最先受害的是老母亲,她被坍塌的房屋砖块砸死了,而老父亲和朱旺旺转移锅碗瓢盆的时候,无暇顾及炕上的老人,等听到惨叫声去救人,人已经陷入其中无法动弹了。听到老伴被房顶冲下来的泥水流砸中,老人扔下手里的东西拼了命去救人,被再次冲入房屋的泥水卷在其中,满是泥浆的两个人,一个抱着一个,不一会功夫都没有了呼吸。
看到父亲冲进去听不见声音,门口被泥石流堵住了,没办法救出深陷泥石流的父母,朱旺旺撕心裂肺地呼喊,泥石流还在蔓延,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快速逃离了院子,向高处跑去。等到村长他们引渠排水,想办法阻止了泥水流继续向山下涌,加上雨水的停止,人们才陆续从安全地带回家。
聂思倩本是按照回家的路走,没想路上的人都向山上跑,她明白那里肯定危险,就没有以身犯险,而是转移都高处等待时机。
等雨水停了,险情被控制,村民们纷纷返回村子的时候,她跟着村民回到村子。她回到家就听到朱旺旺的哭声,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老人住得房屋被泥石流冲出了豁口,门口也堵住了。朱旺旺看到她回来,他们一起挖出房间的淤泥,准备救人。等他们挖出淤泥,能走到房子中间时,朱旺旺迅速拿开压在老人身上的东西,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人们已被淤泥包裹,周围的泥水都有血色。他拼命地喊着父亲母亲,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孩子呢,旺旺,我的孩子呢?”在惊愕中的聂思倩,急忙问朱旺旺孩子在哪。“啊!我的娃儿。”朱旺旺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赶紧跑出去,在以前关思倩的小屋子,刚好这房子在侧面躲过了一劫,门窗完好无损,他挪开门口的杂物,清除淤泥,打开房门,地上到处是积水,孩子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
他们几乎同时冲上去抱住娃儿,“小虎,你醒醒。”聂思倩哭喊着。“妈妈,妈妈,我怕。”好一会小虎才睁开眼,看着失魂的爸爸妈妈。原来孩子只是受到雷雨的惊吓,雨水幸好只漫过炕沿,真的不敢想象在雨水和泥石流冲击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这房间经历了什么。她抱着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孩子没事,老人们都出事了。老天啊,你这是要往死里整我啊。没有了二老,你让我怎么活啊?”朱旺旺跪在泥水中,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胸部。“都怪我,怪我没有本事救你们,才让你们冤死啊。还有你这个死女人,都怪你,要不是你拖延了时间,让我回来迟了,我们也不至于来不及撤离。”他越想越生气,随手就捡起一根木棍,三下两下就扔了过来,重重砸在聂思倩的背上。聂思倩被打得全身疼痛难忍,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孩子被母亲的举动吓哭了。朱旺旺把父母的死都归咎到聂思倩的身上,要不是她的拖累,他和父亲早就带着母亲搬离了屋子。直到他打累了,看到聂思倩抱着肚子,满手鲜血,他才收住了手。
“痛!”随着一声虚弱的呼喊,聂思倩倒在了泥水中,混合着鲜血流了出来,她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