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哀嚎的悲泣声中,唢呐的声音阴沉而又迟缓,整个村庄都是悲乐的哀鸣。大孝子聂福全和弟弟等族系孝子们,披麻戴孝前行,聂福全抱着母亲的遗像在哭泣中大哭,到达村巷的十字路口,大孝子摔碎了瓦盘。瞬时间,盆内的纸灰旋转,缕缕青烟飞向天空。人死如灯灭,奶奶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人间有情亦无情,缘起缘灭终有归期。人这一生短暂而又漫长,要经历无数惊喜与痛苦并存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中展望和奔波,究其一生也不知道得与失是否有价值。奶奶好不容易有了大孙女,看着她学说话、走路、认字,每一个成长都让奶奶乐在其中。当厄运来临,终有一天她消失在奶奶的生活中,直到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没能看见她的身影时,奶奶在绝望地等待中难掩无法闭上眼的终生遗憾。
聂思倩隐约感到胸口堵得慌,心里憋屈得很,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心里空落落的,魂不守舍的样子像被人抽空了一样。从学校回到家,无意间做的饭七生不熟,给旺旺翻身没有力气,就连喂他吃药也会洒得到处都是。小虎看到妈妈把药洒了,很疑惑地对妈妈说:“妈妈,你为什么把爸爸的药给洒了?今天没有了药,爸爸就不能好了。”小虎说完生气地看着妈妈,噘着小嘴巴。
“小虎乖,不生气,妈妈这就给爸爸从新去熬,你乖乖地看着爸爸,我去厨房忙了。记住,不要太大声,爸爸不喜欢吵闹。”聂思倩说完,摸了摸儿子的小光头,擦了擦打湿的被褥,端着碗出去了。
“爸爸,你醒醒,我刚才看到妈妈好像要哭的样子。你再不起来,妈妈怕是要生气啦。你乖乖地醒来好吗?妈妈一定不会再伤心了。”小虎爬在旺旺的胸膛上,小手握着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微弱的气息。这样的情景,让沉睡的旺旺被亲情唤醒,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小虎眼里噙着几滴泪珠,突然感到爸爸的手动弹了一下,他被吓得下意识躲开了。忽而又回转神智,定眼看爸爸的手。真的,他的手真的在动。旺旺此刻多想坐起来抱着孩子,去安慰思倩,问她出什么事情了。可是,他发现自己躺得太久了,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他全然不知,血栓在他体内某些血管内悄然产生了。
小虎穿上小鞋,从炕上爬下来,跑到妈妈的身边,惊奇地对思倩大声说:“妈妈,爸爸的手在动!”“你说啥?真的假的?”思倩不敢相信孩子的话。这些日子,每日看到旺旺死死地睡着,就像要放弃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情一样。她矛盾自责而又不能狠心放弃。如今,他的手突然动了,意味着他要醒来了吗?那么思倩的内心是否还会愧疚,如果旺旺真的重新活过来,她是否就可以无牵无挂带着孩子离开了?不,不,先不要想了,还是去看看吧。
“旺旺,你醒醒啊。”她跑到屋子,大声地摇喊着他。只见他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力气睁开眼,他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力气太小,根本不可能听见。思倩低下头,俯身听他在说什么,旺旺好像在说:“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爱你儿子,小虎加油啊。”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长时间,思倩大概听到他在说自己不行了,他爱她和小虎。她大声对他说:“旺旺,不要再说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让你受罪了,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们再也不要互相折磨和相见了。”她哭了,哭他们不同的坎坷命运。很多复杂的情感纠缠着她的心。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伤害了旺旺;有一半是为自己此生遭遇的不幸感到心酸。她觉得自己倒霉,为什么就要遭遇人贩子。看到旺旺的生命走到最后的阶段,这个曾经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脆弱不堪一击时,她处于人性的本能感觉他也是被人贩子套牢的受害者。看着他气若游丝,毫无生还的可能。她想哭又想笑,到底是谁把他们害成这样,是谁让他们互相折磨又互相伤害。如果这个男人真的离开了,她是否要谋划自己人生的新开始,可是,她无法面对如今的自己,更无法潇洒自如地离开。不不不,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以前是没办法离开,如今有机会可以离开了,她却左右为难。
“妈妈,老奶奶来了。”小虎和伺候旺旺吃药翻身的老人一起出现在门口,看到思倩痛哭流涕,鼻涕都落在了衣物上,老人劝她不要再伤心了,以免病人听到会加重病情。
“妈妈,不要哭了,爸爸明天就好了。我们一起出去玩风筝好不好?”小虎说。
“好,乖孩子,爸爸好了,我们一起出去玩风筝。”她拍拍儿子的头,把他抱在怀里。她对老人家说:“阿婆,谢谢您这些天抽空照顾他,这个家多亏有你们这些善心的人明里暗里帮助,我们才能挺过来。人人都不容易,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很艰难,在这穷山僻壤,自家都顾自家的日子,很少顾虑他人。你们几个老人还愿意来照看病人,可见内心多么善良。尤其阿婆您,每次我需要帮助时,您都会亲自来。阿婆,我给您跪下磕几个头,感谢您这么热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报答您。”说完,她就跪下来磕头,孩子小虎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给老人磕头。
“旺旺媳妇,万万使不得,千万不要这样,我帮助旺旺,是因为我和你婆婆关系很好。我也是被拐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得亏你婆婆安慰和帮助我,我才在这里安心过日子了。我这一辈子没有和谁红过脸,也没有受到特别的虐待,我原生家庭也不喜欢我,家里孩子太多,我在这里也过得挺好,谁家有困难都会去帮,村子里的人都很敬重我。我真没有想到,你婆婆会先离我而去。她的离世对我打击太大,真的太意外太伤我心了,她年轻的时候没少帮我。旺旺从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婆婆生了三个儿子,只活下来这一个。他们老两口心疼旺旺,舍不得儿子干重活,生怕儿子磕了碰了,吃不饱穿不暖,以至于他娇生惯养,没有本事好好照顾自己,养活家庭。不得已年龄大了,才想到买一个媳妇。人和人不同,你不要生你婆婆的气,她是看我这辈子安生在这过日子,没想到你来了一直闹腾,老人也是很无奈,才容许旺旺打你关禁你的。如今,这个家遭受如此重创,也是老天生气了。旺旺也卧病不起,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他们二位呀,万一旺旺真的醒不过来,我真是无脸去说我曾照顾过你们啊!”阿婆的一番话,使得聂思倩恍然大悟,原来婆婆对她的过分刻薄和无情,都是因为她太爱这个唯一的儿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受到半点委屈,所以容忍儿子欺负拐来的媳妇,也是为了家庭安宁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婆,你说的这些我终于明白了,除了人贩子可恨之外,买人的家庭未必都是蛇蝎心肠啊,他们也是想有个好人过好日子。旺旺的父母一生不容易,我也对不住旺旺,心性脾气太大,让他们一家人为难了。只不过我们生不逢时,不应该以这种身份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注定我们成为天生的敌人。已故之人不可妄加评论,我只是希望二老在天有灵,保佑旺旺早日醒来,给朱家留一条血脉。”聂思倩说完,内心难过万分。
“你要是走的话,带着这个孩子走吧!把旺旺交给我,好让他能够安心地离开。”阿婆突然对她说这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意外的很。
“阿婆,您不要这样说,我没说过要走啊。”思倩吞吞吐吐地说。
“我知道你心底善良,你和杨忠凯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他到底是否真心,我们不得而知。可你要明白,旺旺有今天都是你造成的。他活着也好,终生瘫痪也好。你能真心和那个男人过一辈子吗?就不怕这村上人唾沫星子淹死你吗?孩子,我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所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可,既然如今这个局面已经造成,你还是带着孩子离开吧。要不然,这朱家真的没有后了,我不想这孩子改姓杨。”阿婆艰难地说。
“阿婆,我们母子就算穷死累死,也要照顾旺旺让他醒来,好好活下去。”思倩坚定地说。
“不,他八成是醒不过来了。我曾经试探过他,他的病在大脑,而且是恢复不了的。我见过这样的人,一般都会在麻木中逐渐死去的。”阿婆说。
“不,阿婆,不要说了。”聂思倩说。
“妈妈,看,爸爸在说话。”小虎看到旺旺嘴巴在动,的确在说什么。
“旺旺你说啥?”他们都一起凑过去。
“走!走!”他再次微弱地喊出一字半句,思倩和阿婆听得真真切切,是要她走的意思。
可能,是旺旺可以听见她们谈话,处于对母子接下来生活的担忧,以及不愿意聂思倩和杨忠凯生活在一起。他宁愿她带着孩子回到故乡,让这孩子能够快乐生活下去,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女人继续在这个村子生活下去,和杨忠凯纠缠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能托累女人,更不能毁了小虎。起初,他是想很快好起来,狠狠收拾这对狗男女。可是聂思倩每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突然感到这女人也不太坏。但躺了太久,血管有了血栓,大腿动脉和脑部都有了血栓,加上头部的淤血很难吸收,他清醒的日子越发少了。当他想要抱起小虎时却起不来,头发晕,眼前一片漆黑,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时日不多了。看来,老天真要收走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他一个将死之人,能管得了活人的事情吗?再说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如果能让他们安全离开,给这女人活路,也算是这段孽缘的一个美满结束。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戏,每个人在这戏中总是转换角色,富有戏剧性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