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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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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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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往后刨》连载

第四章 用价斗法

第二年入秋,生漆即将收割时,廉杰才在双龙、青龙、江边等主要集镇租房设立收购点,告示价格比上年高了百分之二十。那些坐商看到价格上涨,暗自高兴,心想,上年后期收购囤积的生漆,加上利用乡下消息闭塞,及早下乡收购,肯定能稳稳赚一笔。没想到的是,到了开秤收购时,却傻了眼。廉杰才收购点附加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是漆农。这个好办,虽然有些麻烦,但找乡下亲友代卖就能解决。二是每户交生漆不得超过十斤。这条也不怕,多找几人就能解决了,他廉家哪有精力去查实。难办的是第三条:必须装在老漆筒里。用大竹节制作的竹筒装生漆,易存放,不渗漏,不会风干,这是漆农普遍的做法。第四条每个漆筒只能交售一次。交售后都被刻上了一个微小的地支年号:丑——乙丑年的标识。也就是说,这个漆筒需要时隔十二年才能轮到丑年使用,到时又不知他会在上面刻什么记号。

邻县商家措手不及,乌江县周边的生漆,都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廉家商铺,当年达到两万多斤。这样收购了两年,县内再无其他坐商收购生漆,因为汉口这边的接收价并没有提高,中间这差价,在乌江、长江运输途中,要做到船不翻、人不亡、货不失,才有盈余。否则,商家一年到头,可能是白忙活。当年就有坐商将廉杰才抬高价格收购生漆的行为,状告到县政府,说他扰乱市场。

上任六个月的王县长刚接手这案子,就被赶下台了。接着,由军方指派的何县长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被熊县长接替。第二年,上任的郑县长刚挤出时间过问这案子,先后又来了陈县长、沈县长。到蔡县长初冬接任时,那案卷都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民告官就究。蔡县长从德江到乌江上任,接到再次申诉的状子,首先到几家坐商调查,接着又到廉家走访。廉杰才回答说都属实,但这是为老百姓增收办好事,如果政府不同意,就此停止。至于对过往的处罚,还是免了好,那样会引起民愤。前几任县长,都是因为民愤极大,被新来的驻军赶走的。

蔡县长明白廉杰才在威胁他,前几任县长的去留,大多是占领县城的大小军阀寻找代理人所致,并非什么民愤,上任三五个月就离开的县长,能有多大民愤?只是德江王记漆行的老板嘱咐他,劝告廉家,不要做这种杀人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

蔡县长也没有想要处罚廉家之意,上任时廉杰才就亲自到政府请他到家吃饭,还给了他一份相当于半年薪资的见面礼。他也知道,廉家需要一个体面的台阶,只是这降价的恶名还得他蔡某人来背。

次年夏末,廉杰才在全县各主要集市贴出告示,说鉴于有人反映廉记商行生漆收购价格过高,根据县政府指示,本行收购价格在常年基础上调减一半。

告示一出,众多漆农隔空用嘴当了那些告状人的爹,又当了告状人的姐夫妹弟女婿,顺带骂蔡县长不是纯种。

当秋天开秤收购生漆时,廉家果不食言,价格低得让人不可思议,设得不多的几个收购点达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之前各集市收购生漆的坐商,见此场景暗自欢喜,便筹集资金,甚至不惜借利息钱,以常年三分之二的价格收购。大家算过账,周转时间只需两个月,比起常年来,那是暴利。

有人对廉杰才的做法表示不可思议,之前是撒钱打斗,现在简直是对到了手边的钱不屑一顾。

事情背后的真相,众人还蒙在鼓里。

春上,廉杰才去汉口时,雷春和告诉他,那些需要生漆或与生漆有关产品的国家,开始发生经济危机了。

经济危机?他们没有钱了?廉杰才不解,你不是常说这些国家国富兵强吗?

也不是你想象的手中有无现钱。雷春和解释,简单点说,就是厂家生产的东西太多了,超过了人们的需要。

既然没有人要,为什么还要多多生产?

之前很好卖呀,就抓紧生产,待产品堆积如山时,突然没有人买了。也不是没有人买,是买的人突然没有钱了。产品卖不出去,卖出去的钱收不回来,贷款利息还得偿还。这银行也是有钱人的主,这时不但不再贷款给你,还催你还利息,逼你还本钱。哪还有钱生产更多的东西?不生产了,还发疯了再去贷款购买原材料呀?

这道理我明白。廉杰才说。

有的老板,为了不让容易过期的东西,比如食品,占用仓库,减少租金和人工费,就近拉出去倒掉了。

廉杰才疑惑,这可以免费送给人呀!

你知道是张三需要还是李四有用?是他们长途跋涉来取,还是你有钱请人给他们送去?雷春和反问廉杰才。比如你们家请客,大热天做了很多饭菜,结果多数客人不来了,你剩下的饭菜是不是要馊?那些猪牛羊肉是不是要臭?这时你就是想送人吃,周围的人能吃多少?远方那些饿得皮包骨的人在哪?即使知道了哪能及时赶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

这还没有完,相伴而来的就是资金危机。

廉杰才睁大眼睛说,这不可能,有七尺长的腿穿八尺长的裤,有多少钱办多少事。

雷春和笑道,那不一定,你借过利息钱没有?

他点点头说,那也是自己计算好了的,扯东盖西能够还上。

那我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做这生漆生意,你收生漆需要钱,为了多收多赚,钱不够只好借利息钱。可现在你卖给我后我卖不出去,或者卖出去了也收不回钱,对方也不是赖账,是他的下家没有钱付他。这样就成了鸡生蛋蛋生鸡,人人都是债主,家家都是债户。

廉杰才点点头。

再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雷春和扳着手指头说,开餐馆的欠卖猪肉的一千,卖猪肉的欠杀猪的一千,杀猪的欠喂猪的一千,喂猪的欠卖包谷饲料的一千,简单点说,卖饲料的又欠开餐馆的饭钱一千。说起来大家名义上都有钱,但实际上又没有钱,即使有钱,收不回这一千,基本上都不敢再赊欠给对方了。这样循环下去,大家周转不开,生意只好停摆。如果他们中有人的钱借的是高利息,别人欠的不是一千两千,可能是十万百万,最后欠的利息都超过了全部财产,再无翻身的希望,可能就跳崖投江走上绝路了。

我们家也常遇到这种还不上本付不起息逃跑或走上绝路的,只能自认倒霉。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下步生漆可能卖不出去了?廉杰才双眼依然充满疑惑。

就是这个意思。当然,如果你有钱,也可以低价收存放他一年两年,这东西早晚是有市场的,如果猛然需要,还可趁机涨价。

于是,廉杰才有了前面的告示。

一些因为观望没有出手的漆农,眼看市场上的价格一场比一场低,后悔不迭。最后悔不迭的是那些坐商,当他们得知汉口这边价格很低还赊欠,后来甚至停止收购时,家中的坛坛罐罐桶桶盆盆都已经装满了。

在各集市坐商将收购价格压得与廉记商行出价差不多时,廉杰才又贴出补充告示,只付收购金额的一半。这更不可能收到生漆了。

进入冬天,那些坐商再也坐不住了,不仅自己的资金被套牢,之前借款的利息较高,在账上一天一天不停地涨着,还看不到生漆脱手的日期。于是,托亲友找关系,请廉杰才捐弃前嫌,能以之前告示的半价收购他们手中的生漆。

廉杰才一概回答,私交是私交,亲友是亲友,在商言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现在手中现金也不多,如果大家都交给他,可能有三分之一的生漆连这一半都付不了。

那些人一听,此时的生漆,不能吃也不能穿,除了占用器具和房屋,一点用处都没有。为了尽可能早日归还借款,停止或少付利息,只好摸着胸口长长吐气答应他又附加的条件,生漆暂时由坐商保管,拉运时再计量付尾款。

廉杰才也没有那么多器具盛生漆,他与雷春和商量,他的生漆运一部分去汉口,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付,但储存费用得由雷春和负责。雷春和觉得这笔生意本钱低,也爽快地答应了。

次年,春旱连夏旱,粮食减产将成铁板钉钉,廉杰才贴出告示,按上年价格预收当年生漆,预付一半现金。漆农纷纷与他签订了合同。

事实上,只隔一年,生漆市场又恢复了正常。但到当年冬天大家知晓时,手中已只剩自家留用的生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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