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麻麻亮,廉姇抱起符原剑拎着包裹出门往集镇赶。可早饭还没有熟的时候,衣裤裹了不少泥巴的她,两手空空哇哇地哭着跑回来了。众人问她原剑呢?她断断续续地叙说经过。
她离场还有六七里路时,后面走来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下到河沟,两岸的草木遮挡了视线,看不见沟外。一人突然从她手中抢夺包裹,她一手抱小孩一手死死拽着包裹,大声喊抢人啦。她被那人拖倒在地,小孩哇哇大哭起来。另一人跑过去从她手中拖过小孩,她急忙松开抓包裹的手,抱住拖小孩那人的脚。抢包裹那人跑过来,一脚踹在她肚子上,痛得她昏了过去,醒来只好跑回来求救。
她跪在符朗星父亲和叔父面前磕头,请他们赶快派人去查找,不然原剑就没命了。
他们安慰她:“这就派人去查找。抢小孩的人,估计不会伤害他,不过是想拿去卖给那些没有生育特别是差儿子的人家罢了。”
她一听,倒在地上哇哇地哭得更凶了。
大老婆还是不急不躁的样子对她说:“我说妹子,你成天就想带原剑回老家,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去要翻多少座山,要过多少条河?就没有想想,那些没有人烟的地方,遇上土匪不会劫财又劫色?这些都还罢了,那些抬轿的人,是抬你四五十天得五十块辛苦钱划算,还是中途杀人灭口,抢你手中那两百块大洋划算?这不,才走出七八里地,就整个人财两空了。”
她听着听着,觉得大老婆的话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劲。这抢劫的人是不是他们派去的?此时已无质疑之力,只盼儿子能平安归来。
焦急地等到夜幕时分,叔父抱着熟睡的符原剑带着族中几人回来了,她一见急忙走过去接过来抱在怀里,喊一声幺,将脸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叔父告诉她:“原剑被抢去后一路上直哭,在街口被人询问。那两人慌忙放下小孩说,他们中途见女的背着一个小孩又抱着一个小孩,就将抱着这小孩接过来,说放在区公所门口她一会儿来抱。小孩是找到了,但钱被抢劫的人拿走了。”
她对叔父的话很怀疑,但也无可奈何了,想到此时孤苦伶仃的处境,不觉悲从中来,抱着符原剑再一次伤心地哭起来,吓得原剑醒来跟着大哭,她又才停了下来。
日军逼近的消息迫使他们在去留间抉择,为保家中女人和小孩安全,还是去重庆为上,那里符朗星的朋友多,或许他已办完事回到了那里也不一定。
符朗星叔父准备带着一家人撤退时,他父母主张其他人快走,但他们不愿意离开,说日本鬼子来了,大不了要这条老命。他们体弱多病,这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也不知会死在哪座山哪条河,尸骨难存。
廉姇不得不佩服大老婆能干。不说一家人的衣服洗涤缝补了,就是吃住,也安排得井井有条。有车坐时不吝啬钱,尽可能搭车,不管是汽车还是马车。住宿地尽可能选在县城,入住的客栈必须安全。到达衡阳,大老婆去警察局找符朗星的朋友,朋友让他们在这里休息几天再上路,带小孩去城中城郊看看。随即给他们用五折价订了十天的旅社。临走还送了些钱,让他们在路上喝茶。
十天后,廉姇一行到达桂林,警察局的朋友听过符朗星让他关照的话,请他们吃了餐饭,带他们去旅社时,打招呼要求店家住一晚赠送一晚。店家点头哈腰满口应承。临走时,他给他们找了一辆便车,当天就到达柳州了。可惜的是,柳州警察局的朋友母亲去世,前天回家奔丧去了。他们在柳州住了一天,又开始一段一段地包马车行走。经过河池,进入贵州地界已是仲冬。途中遭遇到大雨,他们被淋得透湿。
到达客栈,大家换下湿衣围着柴火烘烤,喝了店主熬的辣椒姜汤,连刚满一岁的符原剑也喂了半汤匙,辣得他哇哇大哭。其他人都没有感冒,只有廉姇,先是打喷嚏、流鼻涕、发烧,找当地土医生开了中药,用土砂罐煨来喝了一天后,打喷嚏、流鼻涕停止了,但高烧不退,全身无力,咽喉痛加咳嗽,不想吃饭。
再找医生,医生说她得的是伤寒,可能是吃到不干净的食物或喝了有病菌的水。大家一想,这一路起来,这些都是存在的。医生说:“这病不难治,但得花时间,首先是患者必须卧床休息,退热后两到三天才可在床上稍坐,十四五天后才可以轻度活动,另外饮食要清淡,营养也要跟上……”众人想,大家在这里不便,也不放心将她一人丢在这里,就说赶到贵阳去医治。
第三天到达贵阳,找到在省政府做事的朋友,朋友将全身裹上棉被也冷得牙齿打颤的廉姇送进医院治疗。朋友带来一位书店老板,说是他的好朋友,由这老板照顾她。她这病可能要治养个把月才能康复,但他隔天就要去重庆。
临行前那晚,大老婆到医院来陪伴她,说他们将搭朋友找的便车一起去重庆,虽然是坐在货厢里,但有篷布遮盖,不会遭受日晒雨淋。到达重庆后就给她写信,以便她去找他们。
廉姇提出将符原剑留下来,让他母子俩在一起。大老婆说:“你现在的身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能照顾他?照顾你的书店老板,最多是帮忙过问下,出点药钱而已。他老婆身体有病,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将原剑留在这里,不注意就走丢了,或是被人拐跑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廉姇提出,大家一起去乌江,她家完全能够负担得起这六七口人的吃穿用度。大老婆说:“朗星之前有嘱咐,他会时常去重庆做生意,一家人可以常见面。那边朋友熟人多,他不在重庆时,也能有人照应。”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原剑离开我,无异于在心上剜肉。如果将你女儿与你分开,你是什么心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觉得我对我女儿和原剑有什么区别没有?”
“这我倒不觉得,”廉姇摇摇头,“你对原剑反而偏爱一些。那次她用竹片拍他的头,她手上脚上都被你打起血痕了。我都觉得有些过火了。”
“那是告诫她,如果那竹片戳在他眼睛里,我们一辈子内疚不说,还害了原剑一生。”大老婆长长叹了口气幽怨地说,“朗星唯一没有骗你的一句话,就是我没有生育。你把脚伸进去盖好。女儿是我哥家的。我是河南信阳人,我们有兄妹两人。父母和哥哥嫂嫂做小本生意,温饱过得去。鬼子的飞机多次来城内外轰炸,前年八月初五,他们都被炸死了,只留下奶奶和这侄女。生病的奶奶加怄气,不几天也去世了,我们就去接来收养,那时她才两岁,就当她是我们亲生的养了起来。”
停电了,廉姇在黑暗中啜泣。
大老婆给她留下一沓法币,吩咐她安心养病,要吃什么就告诉书店老板,她到达居住地后,就来信告诉她具体地址。至于符原剑,请她放心,有她在,就有原剑在。
第二天,大老婆带着符原剑等人,随朋友去了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