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姇确信椽条间露出来的不是茄子,也不是黄瓜,不像香蕉,更不像胡萝卜时,脸霎时红到了耳根,急忙低头。可忍不住再次仰望,一粒灰尘落进了眼中,痛得她双手捂眼“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廉姇确信椽条间露出来的不是茄子,也不是黄瓜,不像香蕉,更不像胡萝卜时,脸霎时红到了耳根,急忙低头。可忍不住再次仰望,一粒灰尘落进了眼中,痛得她双手捂眼“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房上翻瓦匠喊着小姐你怎么了,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退到房沿;再从排骨般的木梯上急忙退下,向房间跑来。
“快去舀瓢清水来。”廉姇喊。
翻瓦匠将湿淋淋的帕子递给廉姇,她接过来揉了几下眼睛,睁眼看了一眼翻瓦匠又闭上,说还是睁不开,喊翻瓦匠给她吹吹。翻瓦匠说:“那我吹了?”
“右边。快点!”
翻瓦匠双手将廉姇右眼上下眼皮扒开,刚吹出一口气,她那眼皮就闭上了,再准备扒开吹时,她突然张开双手,吊住他的脖子,仰头用渴望的眼睛望着他。在她似乎想说什么时,他用厚厚的双唇堵住了她的温润的小嘴。不一会,他像醒悟似地将她抱起来,朝里屋走去。
干柴遇到了烈火。火熄,她睡在他的臂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听说你小姑结婚,你怎么不进城去陪她呢?”翻瓦匠问。
“我母亲说,像我这种克夫寡居的人,不能去婚庆堂中,去了会给新娘带来同样的灾厄。”
“没有道理。我们那边的风俗,给新郎铺床的,只能是夫妻双双健在并生儿子较多的女人,以沾其多子的福气;寡居的女人,不准去铺设新房,也不得牵引新娘到香盒下拜堂,说那样不吉利,其他倒没有什么讲究。那你姑爹是什么地方人?”
“青龙乡青龙坝古家寨的,叫古福贵。”
“哦。我知道,那里属于乌江县双龙区青龙乡。我家在虎坪乡,只是过了青龙坝,还要走20来里才到虎坪场,到了虎坪场,还要走十多里才能到我家。”
“也属乌江县?”
“不是。民国六年(1917年)前是,后来就划给沿江县了。
那离我姑姑家也近嘛。”
“这地块也有点像你们做女人的,今天还是赵家女儿,明天就成钱家媳妇了。”
“千年田地八百主,到哪里都是过活,过得怎么样,就得看运气了。今天过得好,也不等于明天过得好,今天活得差,也不能说明天同样穷。”
“我承认你说的道理。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子生儿打地洞,这句俗话也有一定道理。那些出生在半山的人,怎么也比在山脚出生的人容易上到山顶。”
“那也不一定。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那些家财万贯的人家,被儿子吃鸦片或者豪赌,三两年败个精光,从古至今也不少。”
“话是这样说,庄稼好还得靠肥料。比如你公将你小姑嫁给你姑爹,不是你姑爹自己有多大本事,只不过是他爹娘为他置了几百挑田土。”
“不是这样的。本来杨青云营长想娶我小姑去做三房,还请了王县长来做媒,公和伯伯本来就有此心,一问就答应了。可我小姑死活不同意,说宁在穷家补破衣,不去富家做小妾。”
“姑爹在城关小学读书时,与我三哥耍得好,在我家进出,毕业后,我三哥去省城读书,他回家了,只是寒暑假还来我家走动。也不知他和我小姑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找人来我家提亲,公和伯伯都不同意,主要是嫌他家太远了,还是乡下,后来有了杨营长来提亲,更是欢喜,如果连上这门亲,就有了靠山,不怕人隔三岔五找茬了。”
“当婆(祖母)告诉公说小姑有了姑爹的骨肉后,觉得这种事只能臊一道皮不能臊二道皮。杨营长听过别人传话,便喊王县长篾丝穿豆腐——不用提了。公和伯伯捂着鼻子吃臭屁,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不然,也不会在这农忙季节办酒席。只是他们心里一直不爽,特别是我伯伯。”
“他们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是在你家里进出的时候?”
“不是。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小姑小学毕业后很少出门,公和伯伯管得很严,何况上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那她是做梦怀上的?”
“哪有那种好事哟,可能是今年初夏上山捡菌的事。
“小姑和我们去双龙场舅舅家玩,姑爹也在那里。也是那次我才知道,我舅妈古福珍,是他姐姐。那天阳光暖和,头两天都下雨了,舅妈说松树林里的菌肯定生得多。我和小姑,随姑爹和表弟表妹们去街后山上的松树林捡菌。
“松树菌是黄色的,肉厚好吃,多数被赤红的松针覆盖着,常常要刨开才能看到。红色的鸡腿菌长在灌木脚,被树叶遮盖,不低头仔细找,往往就错过了。开始时,我们十来个人在一起,后来两人一道,三人一处,就分散了。不分散寻找不行,那样走在后面的只有空手回来。
“也不知小姑和姑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走的哪条岔路。我们集中到原地准备返回时,发现少了他俩,就朝林中不同的方向喊。待他俩答应赶到时,发现提篮里的菌比大家都少,没有装满一半。问他们去什么地方了,怎么捡那么点?
“小姑脸红到了脖子,姑爹说他们走那条路菌太少。他见大家盯着小姑有些篷乱沾着草屑的双辫,白花绿叶浅蓝底洋布旗袍,皱褶的旗袍上隐现涂有绿色树叶汁,急忙解释,小姑不小心,一脚踩空滑下坎梭到树丛中去了。小姑看着脚也补充说,这布鞋踩在枯草上太滑了。除了我这过来人感觉不是他们说的那么简单,表弟表妹们好像没有往深处想。”
“哦。这种事,女的没有意思很难成。我今天也没有想到你能主动。如果你不被我的引诱所动,就想趁此时看不到一个人影,对你用蛮力得逞后跑掉,这几天的工钱也不要了。”
“我和我小姑不同,人家是两情相悦,我嘛,你看到过吸食鸦片的人吗?一试就上瘾,上瘾就难戒了。有时睡到半夜三更,不怕你笑话,有头猪有条狗跑来一起睡都行……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淫荡下贱了?”
“是人都是一样,只是有的人心想而不说,有的说而不做,有些号称君子的人,说着仁义道德的话,却干着男盗女娼的勾当。
“听说才结婚不久,你那丈夫就死了,你太厉害了。”翻瓦匠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他本来就害了痨病,还要做那事,不死才怪!”
廉姇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说你外公有药,只要掌握好服药时间和用量,想生男就不会生女?”
“不晓得,听说有些药是传女不传男的。比如那个负心药。”
“能让负心汉吃了回头?”
“不是。是让负心的人吃了变成哑巴,下身不能再行男女之事。药下重时,能让他喉咙肿大堵塞气管窒息身亡。”
“哦,好可怕。你不会让我吃这药吧?”
“你和我没有谁对谁负心的事。”
“我是说,如果我们俩成家了呢?”
“你说什么?”廉姇突然抬头睁大疑惑的眼睛看着翻瓦匠问。
“我是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唉,你们家有钱有势,就算你愿意,你爹妈也不会同意。”
“他们巴不得我这丧门星离他们越远越好。特别是我妈。你也看到了,今天连帮工们都能进城吃酒席,却嘱咐我不要离开农庄半步。平常我已受够白眼了,人走远了都能感觉到对自己的议论,仿佛看到那戳背脊骨的手指在挥舞。那些堂公伯叔,特别是那些女的,很少有人主动和我搭白。我喊人时,对方常常是嗯的一声,有时连嗯的一声都没有。
“我伯伯觉得我住在家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来往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就将我安排住进这云岩关农庄来了。我内心也愿意,这里的帮工佣人,还能把我当人看。”
“那是他们心里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差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直没有人再来提亲?”
“没有。我妈也曾托人给我找人家,太差了他们看不上,看得上的人家一听我这命,唯恐避之不及。”
“不就是个克夫命吗?我不怕。”
“不仅是克夫的问题,小时彭八字给我算命说,我是‘扫帚星’,会‘夫遇而亡’。”
“你还不知道我的八字呢,我是克妻命,妻子前年被我克死了。”
“什么病?”
“产中大出血。”翻瓦匠长长叹了口气回忆道,“婚后我们夫妻说不上十分恩爱,但也没有发生无理吵闹得理不饶人的事,和许多贫寒家庭一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女儿刚过两岁,她又怀上了。
“寨上的老人说,你妻子的肚子不管是从形状看,还是从花纹看,都是男孩。可生产时却出了问题,痛了一天一夜,最先出来的是双腿,接生婆喊,是毛(男孩)!接下来一家人又由喜转忧,她已全身瘫软,血流不止。胎儿是‘逆生’,先出来的是脚,属难产。她脸色已变得苍白如棉。接生婆问我,保大还是保小?保大就是用力将胎儿拽出来,不管小孩死活,保小就是用剪刀剪开产妇宫口,让胎儿平安落地,不管母亲存亡。我揪着头发发愣,我婆走过来对我说,老婆死了老婆在。他的意思是劝我,妻子没有了还可续娶,儿子不一定能再生。这种事例在当地也不少。我一咬牙,吐出了两字:保大!”
“孩子呢?”廉姇有些急切地问。
“胎儿拽出来了,只是右手脱了臼,妻子却因流血不止死了。”
“唉,可怜。这样算来,姑娘应该满四岁儿子已有两岁了。如果他们的妈妈还在,那就是‘好’字了。那你怎么不再娶一个呢?”
“有谁愿意当后娘?家中只有两三挑薄田瘦土,如果我不学这翻盖房瓦的手艺,父母不去给人打短工,包括我公和我婆,一家六七口人,就有半年口粮不知在哪里。再说,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说我命硬,妻子不生离就死别,到老无妻。”
“也不知我能不能当好后娘。”
“什么?那你是愿意跟我走了?”
“嗯。快点。如果那些吃酒席的人回来后,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