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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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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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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往后刨》连载

第一十五章 逼上梁山

晋成皇生于虎坪场的温饱人家,自他记事起,就隐隐约约有人说他是野种,他不很在意,因为别家父母对自己犯错的孩子,或是别人骂讨嫌的小孩,也是杂种私儿的乱骂。但他父母从未这样骂过他,即使将经常犯错的他身上打起血痕,也没有这样骂过。

他进私塾读书时,别的小孩也这么骂他,他骂回去,对方就说他伯伯不是他亲爹,是他妈偷*野汉子生的。他对父母说后,父亲找上门去威胁对方父母,如果再乱骂,招呼断种。这之后,这些孩子的言语收敛了许多。

他八岁时父亲病逝,祖父祖母也因病相继离世,读了两年私塾的他,被迫辍学在家帮助小脚母亲干活。

晋成皇十岁那年放牛时,将坟上祭祀后插上的红纸旗抽出来,双手挥舞玩耍,他家那头健壮的黑牛,突然跃起低头向他猛冲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已被牛用双角掀起来抛下沟去。黑牛盯着落在路边的红纸旗喷着响鼻不动了,他在沟底石头上“哎哟妈呀”地哭叫。

医生说他跌断了双脚和四匹肋骨。

他在床上养了三个月的伤,母亲为他治伤,欠一笔药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准备变卖一丘田来还账,接济下生活。

他伯父说不行,这祖上留下来的山林、田土、房屋,与她家无关。母亲说这是分家分给自己的,没有不可的道理。伯父说之前分给兄弟是理所当然,但兄弟不在了,他母子与晋家已无任何瓜葛,只能由自己继承。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份儿上,可以借给他们代耕代管,他满十六岁后必须收回,如果继续耕种,就得交租粮。

晋成皇快满十六岁时,请族长出面主持公道。族长证实了伯父的说法,说他的长相,既不像他祖父,也不似他伯父,更不像他伯伯,至于原因,喊他回去问他妈。

母亲证实了族长的说法,他并非父亲的亲骨肉,但不是抱养的,也不是她结婚时带来的,而是她借的种。

在他的惊愕、羞愧中,母亲很是平静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母亲与父亲结婚五年了没有生育,先时父亲将原因归结在母亲身上,请孟医生开了治疗不孕的中药,服了两年无效,其他不孕服药的女子,大多怀上了孩子,有的孩子已能行走。后来改为父亲服药,依然无果。父亲提出了大胆的想法:借种。

借种有两个原则:不借亲友的,也不借邻近的,今后替别人养孩子抬不起头的名声事小,搞不好长大了被人挑拨还不会孝敬自己,那样就鸡飞蛋打了。

补锅匠来到晋家寨时,父亲将自家的锅有意敲破,待补锅匠补完全寨的锅天将黑时,才去请他来家补锅,留他吃饭,将就住宿。父亲则说轮到自家碾米了,要去碾房堵水碾米,天亮后才能回来。

父亲走后,母亲赤身来到补锅匠的床前。补锅匠怕夫妻二人设计敲诈,急忙穿衣起床准备离去。

补锅匠听到过这种传说。

有男人在街上卖米,讲好不菲的价钱,女的让男人挑去家里。女的进屋后喊卖米的进里屋去拿钱。待卖米的走进里屋时,女的已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挑逗,说男的去德江乌江边的新滩盘滩去了,一去几个月只带钱来人却不回家,让她在家里活守寡。

盘滩就是因江中乱石林立,船只无法通行,得由人将下游船上卸下来的盐巴、百货等挑抬到滩边仓库,择机挑抬到上游装船上运;或将上游船上卸下的生漆等农产品,挑抬到库房,等待挑抬到下游装船下运。

卖米的欲火焚身,转身将门闩上,可刚脱下衣服就有男的在门外喊女人的名字,问女的在哪里。女的说她男人回来了,急忙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喊卖米的赶快藏到床下。男人走到里屋边,拍着里屋的门板喊开门,并骂这懒婆娘睡死了。卖米的急忙套上衣服,从后门仓皇逃走了,连挑米的箩篼都只好丢下。

这还是轻的,更有甚者,待男女二人云雨刚毕时破门而入,捉奸见双,人“脏”俱获。轻则没收大米,重则加暴打一顿。如果碰到女的对丈夫说是被卖米的强奸的,卖米的自难辩白,为了不被拉去见官,只好喝下以示清白的一碗冷水。据说喝下这冷水的,会落下终身涝病。

这种骗术被人知道后,一传十十传百,上当受骗的人就少了。为了生存,丈夫就真的去新滩盘滩去了。按常规,丈夫没有少于间隔一个月回来的。可有次才出去两场,女人正与他人放肆云雨时,丈夫破门而入,抓住男的一顿痛打。男的寻机将丈夫推倒,抓起衣服从后门跑掉了。恼羞成怒的丈夫,只好抓起老婆拳打脚踢。

老婆声辩,这是他喊她这样做的。丈夫驳斥,之前是夫妻二人唱双簧,现在明知他不在家,她假戏真做了。关键一点,这男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更可恶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带什么东西来。这不是偷情是什么?男的挥棒喊女的滚,不想再看见她。可当天晚上,男的就不敢再说这话了。

原来丈夫在新滩从下游仓库搬运砖盐去上游上船时,与抬砖盐的另一人,合伙作案。那人怂恿说,老老实实做苦力,一生人都发不了财。两人就从一百八十斤重的篾框中,抠出两块各约半斤重的砖盐丢进刺丛。这盐一直都是斗米斤盐之价,那人之前不时也是这么干的。谁知,这次船老板买通盘滩的在其中监视,两人盘滩结算工钱趁着夜幕返回刺丛,拿起砖盐准备离开时,被船老板带人抓了个人赃俱获。丈夫一急,跳入江中游到对岸连夜跑了回来。

老婆被赶出家门在街头哭泣不知何往时,看到街上来了些拿枪舞棒的汉子,询问着朝他家走去。她猜十有八九是丈夫犯事儿了,急忙跑去通知正在河沟边牵牛回家的丈夫快跑。

不管这些传说是真是假,补锅匠都怕。

母亲拦在补锅匠面前,向他说出了原委,他才又脱下衣服,与她钻进被窝,一次又一次行着鱼水之欢。

隔墙有耳,母亲那晚的言行,被人在暗中传播。

晋成皇出生后与家族人员越来越异的长相,像浓缩版补锅匠的五官,让人对传言深信不疑。父亲性情刚烈,听到一丝传言,就提刀上门打招呼说,再听到对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要怪他不客气。三两次之后,旁人说这事之前,都不得不小心环顾前后左右。

父亲去世后,传言就像春草一样茂盛起来,母亲只得低声下气做人。

母亲说完经过嘱咐他:“早点睡,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今后即使给人打短工做长工,也能养活自己。”说完自己先去睡了。他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半夜时分,母亲房中传来凳子倒地声将他惊醒,晋成皇预感到出事了,急忙起床去门边连声喊妈,没有回应,一脚将门踹开,看到母亲已悬挂在横梁上。他抄起门边的一把柴刀,跃上桌面,挥刀向母亲头上的绳子砍去。绳子断了,母亲掉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迅速将母亲脖子上的绳子解开,摇着哭喊:“妈!妈!”

母亲苏醒,掩面嘤嘤哭泣。

晋成皇跪在母亲面前说:“妈,不管之前怎么样,你是我的母亲不假,我的父亲就是我伯伯。不管外人怎么说,在世,我为妈你养老送终,你百年后,除夕、清明,双老生日,我就是穷得当叫花子,也不会少你们一炷香几张纸。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装聋作哑就行了。”

伯父带着族长前来收归晋成皇名下的田土山林时,晋成皇指责伯父仗势欺人,不念同胞之情,欺负孤儿寡母。继而将矛头指向族长,说族长为虎作伥,是非不分。

族长之所以为族长,首先是家大业大,而且又权威一族,岂容他人公开冒犯?族长决定第二天将他拉去祠堂训诫,以儆效尤。说直接点,就是将他捆绑起来吊打教训。根据他的情况,接下来肯定是开除族籍。

第二天中午,伯父果然带着数人拿着绳子朝他家走来,他将早已磨好的一桶辣椒水放在门边,三支长长的慈竹筒做的水枪吸满放在桶里,他警告气势汹汹的伯父等人不要靠近,否则不要怪他不客气了。伯父骂道:“你狗日的要飞天,老子今天就要折断你的趐膀。”挥手喊其他几人将他捆起来。

伯父和那几人跑着离他丈多时,他提起水枪朝来人的眼睛喷射,待伯父等人感觉眼睛已进辣椒水时,凭着惯性还在往前冲,他又迅速举起第二支喷射。这几人眼睛全部进了辣椒水,痛得睁不开,“哎哟妈呀”地嗷嗷叫着往回乱转。剧痛中,有两人无法辨清方向,转着跌下坎去了。

看热闹的有人笑出了声,有人转身去祠堂告知族长,有人说他这是错上加错,族长绝不轻饶,如果不服完全可以去告官。

晋成皇没有搭话,也没有去告官的打算,更没有再争辩。八字衙门大大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古训,使他明白,那样会徒劳无功,反增羞辱。

待族长带人提着砍刀、举着斗篷赶来时,他已从后门逃跑。他跑了,母亲却被捆进祠堂打耳光,打得口角、鼻孔流血。

隔天夜里,族长家的马厩着火了,正当众人去灭火时,伯父家的猪圈又燃了起来。待两家把火扑灭时,一个小孩给伯父送来一封信,说信是晋成皇交给他的。信中晋成皇告诉族长和他:“这两把火是警告,再欺负我母亲,随时回来提你们的儿脑壳!”

当天夜里,他逃到乌江县双龙河山沟里做了长工。

晋成皇成为土匪,也属偶然。

那天他上山砍柴,在树丛中看到两个商人模样的人背着背篼正沿双龙河绕行,时而踩石礅过河,时而沿岸行走。他恶作剧地打个唿哨,喊:“弟兄们,快上!”那两个商人扔下背篼,跳入河中屁滚尿流般拼命奔逃。他好奇地走过去看时,背篼上面是一袋包谷,打开包谷里藏着的包裹,里面有一斤多烟土,市价相当于十多块大洋。

他回来吹嘘这次的收获,蛊惑几个伙计说:“这当帮工的日子没有尽头,谁是靠当帮工成家立业发财的?还是干这没有本钱的活路轻松来钱快。”几个帮工前后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理,愿意跟随他,私下称他为大哥。

开始时几人白天干活,打听到消息后再行动。拦路抢劫时,像张飞在当阳长坂坡那样,用绳子把山路旁边林子里的小树拴好连起来,当有人路过时,便先扯动绳子,一片树林摇动,发出瑟瑟索索的声音,造成人多势众的假象后,再喊叫着下山拦劫,搜取单身过客的财物。有时过客虽然人多,因不明真相,也只好舍财保命,任由他们把财物拿走,不敢抗拒。

几个人越来越大胆,想干大的,但还得手中有枪,也才能因此聚众。

为了获得枪支,他们经常埋伏在密林中观察行人,以便伺机行事。有一天,看到青龙乡两名乡丁向青龙坝走来,晋成皇等人脸涂锅烟墨,有的持刀,有的拿木棒,埋伏在半山,趁其不备,一拥而上,把两个敞胸、斜背土枪的乡丁打倒在地,劫枪而逃。乡长上报后,因对象不明,加之未杀人,最后不了了之。

晋成皇在青龙坝晋家寨买下一栋房子,不再进田下地干活。尽管都知道他有些钱,但也都知道他的钱来得不干净,因而没有人愿将女儿往火坑里送。

晋成皇打劫的原则是要钱不要命,可自打劫鸦片商人起,有了改变。那次打听到送鸦片的有十一人,便设埋伏,可抢劫时对方挥着大砍刀反抗,被他们枪杀一人,刀砍三人,其他作鸟兽散。

被马刀砍翻滚下田坎带伤逃脱那人,跑到锦江专署报案。专署责令乌江县查剿,龚县长派出县大队一个分队到青龙坝抓捕。晋成皇料到有人来算账,早已躲藏,保警队扑了个空,将他的房子烧了个精光。此案最后以龚县长治理不力被免职调离告终。

地方官员走马灯似地换人,哪有心思过问这些癣疥之疾?加之这里山高林密,涧深岩邃,地连两县,出没群山之中,找人也如大海捞针。不几年,晋成皇便聚有十多人,发展到明来暗去,在老鹰岩利用号军留下的营盘落草。

为了尽量使人停留在蚀财免灾的思维中,不死心塌地去告官,他依然主张只打富。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用,抢富不抢贫,抢远不抢近,要钱不要命。能不杀人就尽量不要杀人。他伯父家,也只勒令其退还了属于他家的山林和田土,当然,这几年伯父耕种属于他名下田土的租谷,砍伐的树木,得折价给他母亲。族长家,则要求他拿钱消灾,每年交上十块大洋给他母亲作为保护费,不然族长家的房子,难说哪天就会遭遇火星,搞不好还会断子绝孙。后来族长带人去想剿灭他,不但失败,族长一家老少还反遭他杀害。

晋成皇近年来开始在邻近老鹰岩的青龙坝、青龙场、虎坪场的一些地方收保护费,根据家庭土地多少上交。如果没有钱交,也可用家中的女人去劳动抵债。女儿、儿媳、老婆都行,只要他看得上眼。

至此,晋成皇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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