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成对张礼同书生意气随波逐流,在不同的场合进行了批评,拨乱反正。加强政令统一,要求党政警民令行禁止。可过了较长一段时间,他发现阳奉阴违在全县如暗流,特别是双龙区,县政府下达的指令,得看尚山卒高不高兴,点不点头。
丁书成分别找王天堂、廉杰才、孙献臣、黄泽峰等进一步了解,感觉这尚山卒简直是第二个晋成皇,是披着警衣的土匪,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丁书成密谈保警大队中队长及以上负责人,中队长廉有富告诉丁书成,尚山卒现在是软硬不吃,张礼同也曾暗示将免去他副大队长和中队长职务,结果依旧。如果想用保警队攻打他,他在离双龙场二至三里的东、北、南每个隘口,都修筑有炮楼,保警队的战力不强,火力不足,没有大炮攻不下来。
而此时,尚山卒已将赚钱生意进一步扩展到征兵领域,有人也趁机将当兵当作生意来做,牛家寨牛维富就是典型的例子。
牛维富主动到乡里募兵,只是要求将奖励的安家费交给他父母,待回家后用来接媳妇。史启发乡长当场兑现了安家费。他当天就到县里与新兵住在了一起。
史启发心里暗笑,叫花子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能有你这小命回来就不错了。但为了响应尚山卒鼓励这种主动当兵的行为,次日通知他父亲来将奖励领了去。其他被抓的壮丁,则要待送到部队后再奖励。
可才一个月,牛维富回来了。
他向史启发报告:“到部队后,长官说我走路像鸭子,跑步像母鸡,用我这种人去当兵,不但是敌人的活靶子,还会拖累自己人,就安排我去当伙夫。可我烧火煮的大锅饭,不是被我常常揭开锅盖看是否熟了整成夹生饭,就是烧煳了。用鞭子抽了我几次,还是不长记性,说我是个消耗粮食的饭桶,就将我赶回来了。”
事实上,是部队上对他们几个自愿当兵的人放松了警惕,他趁上街买菜带着菜钱跑回来的。回来的事部队没有来函过问,这种逃兵多,如果没有造成大的影响,一般就不管了。地方上只要上面不来函,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尚山卒念其没有造成补征,派人上门只将一半的奖励收缴到了双龙保警中队。
牛维富父亲责骂他擅自去当兵:“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这青龙坝当兵的有几人活着回来了?”
牛维富则轻松地说:“做这个生意比做活路轻松又划算。”隔天,他找上焦头烂额的胡保长家,答应顶替他被抽签抽中的孙子去当兵,按行价,少收二十,给他一百块大洋就行了,交由他父亲为他买田土。事实上,胡保长除了出这一百块大洋,还要另交一百块保证金给尚山卒。他说上面有规定,当兵是为党国尽义务,顶替是违法的,逃跑更是牵连亲人的死罪,一旦发现,将按军法处置。
牛维富以胡保长孙子姓名当兵,可不到一个月,他又回来了。
出发时他和其他壮丁一样,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推上卡车,只有吃饭和需要解溲时,才解开让人持枪监视进行。晚上睡觉时也绑上,统一关在寺庙或仓库里,四周放有岗哨。
有晚睡在财主家的堂屋,他看到角落里有片破旧的板锄,顺势坐在那里挡住。一觉醒来,他将身后捆绑双手的麻绳抵在锄口上磨。磨断后将断绳揣进腰包,在大家的一片呼噜声中,双手扣紧露出板壁的半边柱头,爬上大梁躺在上面。
新兵天亮出发时,长官清点少了一人,点名发现他不见了。长官责问站岗的,各班站岗的都说,当班时不但没有睡觉,连坐都没敢坐。新兵解溲房内有粪桶,实在内急可以从后面脱裤子解决。门上的锁没有被打开,四周板壁也没有被撬坏。
长官带人到四周随便搜了下,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好带着新兵上路了。他估计那些人已去十里之外,顺柱爬下来,在主人的目瞪口呆中,大摇大摆出了门。
又隔两个月,牛维富以牛族长小儿之名加入新兵,可过了半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当然,这是不可能从尚山卒那里退还保证金的。但也没有没收牛维富当兵所得。
牛维富被抓进兵营又当了伙夫,主要是上山砍柴,一直没有逃跑的机会。在兵营,有人站岗;上山砍柴,也有人持枪监视。他老老实实砍柴,每次扛回的都比别人重一半左右;别人嘲笑他是笨猪时,他回以嘿嘿傻笑;别人休息时,他主动帮助做饭的烧火、择菜、洗碗。大家对他越来越亲和,监视的人对他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转眼从春到了秋,一天上山砍柴时,持枪监视的两人中,一人闹肚子,将枪放在石壁上解溲,他将枪提起来站在黑褐色的腐叶上,翻过去倒过来地看,抬头看着树叶间的天空,好奇地说:“这个怎么弄才能打响呢?”
另一人看到他憨憨的样子说:“这个很简单。”就将枪靠在一棵树叶开始变红的枫树上,走过来准备教他。
这人才走十几步,牛维富将枪栓一拉,摆着枪口,眼睛扫视众人喊:“都不许动。后退!”解溲的蹲在那里不敢动,砍柴的几人也停下手中的砍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双眼扫视众人,移步过去将靠在树上的枪提起来挂在肩上,对那两人说:“我们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要好好配合,我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如果想夺枪什么的,我之前打过野猪,你们也看到过我扛柴的力气。不过今天得委屈二位。”随后喊砍柴的那几人,“想走的,用绳子将那两个捆在树上。不想走的,待会儿和我们走远后返回来将他俩送回去。”
砍柴那几人都想离开。他们撕下衣服口袋,塞进两人口中,又用藤条系往后颈窝拴牢。他对两眼惊慌的两人说:“你俩放心,黄昏如果不见大家回去,长官一定会派人来找的。我们下山后,也会给山下的人家说,喊他们来放你俩。”
他将另一支枪交给同是乌江县的老乡,那人是易家寨易族长的儿子易光洪,在家斗殴时一棒打在对方头部,造成对方死亡。逃跑中被尚山卒抓获,同意他家交一百块大洋的保证金改名当兵保命,同时完成双龙区征兵任务。
几人基本上是昼伏夜行,连骗带抢进入本省后各自分散回家。他和易光洪觉得这次闹大了,部队上肯定会派人来抓他们,就决定先不忙回家,在外看看动静再说。
果然,他们还未到家,双龙保警队根据丁书成转来的军方要求,早两天就已来两家搜捕,但都没有搜到,将两人的父亲带到双龙保警中队审问。
尚山卒明确告诉两人的父亲:想在部队混吃混喝,不说关键时刻用不上,还抢劫枪支捆绑士兵蛊惑他人当逃兵,这是任何军队都不能容忍的。他俩不但有管教不严之责,特别是牛维富父亲,还有相互串通获利之嫌,牛维富顶替当兵得来的钱物,在他手中就是铁证。
牛维富父亲力辩:“青龙坝全坝人都知道,他上次回来匆忙接了媳妇,是他不听我的话,说这当兵生意比干农活轻松还找钱。名义上所得的钱物都交给了我,不准拿给他媳妇,怕她裹着跑了。但也交代我不准动分毫,今后他回来用这钱立栋木房,他说一进这茅草房就觉得秽气。这次去当兵后,再也没有看到他人影,更不晓得他又当了逃兵。”
牛维富和易光洪两人的母亲拿钱找古福贵出面,找史乡长说情,尚山卒担保,被关押十天后,退还了两家这次因两人当兵所得收入,并写下声明:脱离父子关系,抓获后任由警队交部队军法处置,于己无干。最终各罚款一百大洋后将两人放回家。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牛维富、易光洪一旦被抓获,将按军法论处,如果两人的父母知情不报,全家同罪。
尚山卒得到密报,易光洪趁黑夜溜回了家,决定派一个班前往缉拿。
鸡叫头遍,保警班到达易家寨,在狗叫声此起彼伏时,持枪向易族长家的房屋包抄过去,将扑过来的黄狗两枪击毙。有的在外警戒,有的手脚并用爬上牛圈,有几个踹门冲进里屋。待易族长准备穿衣起床时,枪口已抵在他胸膛。睡在稻草中的易光洪醒来提枪从牛圈上飞下来,举枪对保警兵准备开枪时,背后的保警兵一枪托打在他的手臂上,枪掉在了地上,几名保警兵跑过来将他按住,用棕绳结结实实捆上。
班长想再建奇功,突袭牛维富家,或许能将牛维富意外抓获。于是,押着易光洪,从双龙坳进入青龙坝,到达牛家寨时,天刚蒙蒙亮。遗憾的是,没有搜到牛维富。他父亲说:“我对尚大队长保证过了,只要看到他影子,就将他捆来交给尚大队长。”
受命跟踪保警兵的人跑回来向易族长报告,保警兵命令牛维富父亲准备两天的酒肉饭菜,弄到青龙庙做饭吃。显然,那里四周空旷,便于警戒。这时,庙里的何尼姑也带信来说,保警兵班长派人找李甲去了,可能有事,估计要待到明天后才离开。这何老尼姑是易族长妻子的姑姑,因夫死子伤,伤心出家为尼,常受易族长恩惠。
易族长判断,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保警兵,饭饱肯定会大睡一觉。于是喊易家寨和后山何家寨妻家的族人、亲朋,将易光洪抢回来。当晚,三十多人聚集在易族长家,酒足饭饱后他痛哭流涕地对众人说:“如果我们人心不齐,不给这些匪警一点教训,他们就会像李甲一样,隔三岔五就跑到头上来拉屎屙尿。”
夜深人静时,易族长安排至亲各持一支快枪,带领三五人持长把杀猪刀分头出发,到达青龙庙附近后先杀死哨兵,再打枪、放鞭炮,消耗保警兵的子弹,待子弹消耗完后,再冲进去救人。
众人到达青龙庙四周。凌晨,易族长的大哥摸到庙墙东边转角处时被哨兵发现,哨兵问话间被他端枪干掉,随即双方枪响。庙墙外一片喊声:交出易光洪!
这喊声提醒班长,准备将易光洪拉来作为人质,跑进里屋,地上只剩一堆棕绳,他怀疑是何尼姑所为。晚饭后廉姇进里屋没有出来过,而何尼姑则在各房间进出。他抓住何尼姑问:“是不是你放跑了易光洪?”何尼姑双手合掌不答,气得他提起她的胸襟,朝胸口就是一枪。
班长和副班长想从水沟逃跑,刚到墙边,副班长中弹身亡,班长急返回庙内,手提短枪督令保警队还击。天亮后,保警兵本就不多的子弹耗得差不多了,不敢轻易开枪。墙外的人高喊,保警队的弟兄们,只要放下武器就不关你们的事,我们只要易光洪。
班长在墙后回答:“请大家不要再开枪,易光洪已被何尼姑放跑了,你们不相信可以进来搜。”
双方僵持,都怕对方开枪。有人请来古福贵交涉。当院门打开时,古福贵没有看到易光洪的身影,只有一名保警兵死在院内,两名受伤的保警兵坐着靠在墙上,龇牙轻声“哎哟妈呀”地叫着,其他保警兵站在墙边凳子上,持枪对外。何尼姑躺在侧屋地上,廉姇在正厅桌前闭眼敲着木鱼念经。
正在古福贵疑惑时,易光洪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到了古福贵身边。
古福贵做中,双方都有人死伤,各自将人抬走、医治。他还主动给了一笔安埋费给保警兵。尽管古福贵说了谨防尚大队长报复的话,易族长这边还是坚持“交枪保命”。保警兵的枪支全部被收缴,理由是为了防止他们朝这边的人背后打枪。
尚山卒听过事件经过,气愤难消,一个小小的族长竟敢如此嚣张,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如果这件事不能平复,有一就有二,其他人就会如此效仿,我尚山卒怎么在双龙立足?便立即派出一个保警分队前往报仇。在他看来,易族长手中没有几支枪,收缴保警兵那些枪支,也没有几发子弹。没有子弹的枪支,不如一把菜刀。
结局令尚山卒大跌眼镜。
那天,大摇大摆的保警分队在离易家寨五里的双龙河峡谷,遭人伏击,被快枪、土枪打死打伤的人不多,但被滚石砸伤砸死的却有二十来人,一个分队基本报废。
丢失的枪支弹药已全部落入对方手中,尚山卒不敢贸然再派警队报复,死伤多少,都是他的身家,都会丧失要挟政府的资本。他向丁书成县长报告,有共党分子组织草民暴动,请求派遣县保警大队剿灭。
幸灾乐祸的丁书成回复,上峰有令,县保警大队不得离开县城,本防区的治安自行解决。
尚山卒看罢回信,气得咬牙切齿,但一时也无可奈何了,只得将现有人马补充到损失的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