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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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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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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往后刨》连载

第一十六章 恶花渐艳

李甲上山后劝诫晋成皇,根据以往一些土匪的教训,防止混进官府派来的奸细,或者其他股匪潜到这里来拐带人枪,规定新人入伙必须要有人保荐。其次还要进行面试。一是了解入伙之因,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穷汉,还是借高利贷或赌债逃亡,是被仇家追杀,还是犯重罪被官府通缉。二是看入伙者是不是有决心和胆量。主要方法是让面试者跟着寻找抢劫对象,在不发给枪支的情况下,孤身打探消息,或独自抢劫。三是必须交保证书。这保证书就是杀人,让入伙的没有退路可走。

晋成皇告知尚山卒,翻瓦匠是李甲打死的,还损失了一个兄弟,但他智勇双全弄来了压寨夫人,还得到一百块大洋,算他交了一半“保证书”。李甲有妻小,不能当“老二”。只要尚山卒再弄一个真正的“保证书”来,就让他名副其实做“二哥”。

为了取得晋成皇的信任,他决定下山杀人。

他决定杀的第一人,是他继父。

尚山卒六岁那年,父亲去世了,留下他和两岁的妹妹。第二年,母亲改嫁到继父家,谈好的条件是带上两个孩子。继父已有一子,比尚山卒小两岁,本不同意他母亲带两个孩子来,要带也只能带儿子。儿子今后是劳力,姑娘则是赔钱货,刚能劳动就要出嫁,无多不少也要办些床上用品厨房用具之类的嫁妆,空人出嫁,让人说闲话,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出嫁后,至多过节、父母生日或者生病拿点礼物来拜望,好的农忙时来帮助做两天活路。至于养老,姑娘认为是儿子媳妇的责任,与自家无关。母亲说如果不同意,就是吃糠咽菜要饭,三娘母都要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也不是她非要这样坚持,是女儿实在没有人收养。

继父拗不过,只好同意。一则自家只有十多挑田土,只能算得上是温饱之家,带着小孩也不好找上自己看得中的人,何况结婚还得花上一笔钱财。二则母亲面容姣好,结婚后将几挑田土带过来,继父认为也还划算。

婚后的日子虽然有些紧巴,但也还正常地过着。继父起早摸黑下地干活,他和继弟或放牛或割猪草,也尽力参与劳动。小脚的母亲,只能在家干一些缝补、煮饭、喂猪等家务,最多只是去近处土中做些种菜、捡拾薯类等轻松农活。不久,母亲怀孕,生下一个女孩。继父认为又添加了一个赔钱货,脾气开始暴躁起来,动不动就打母亲,骂母亲说前世欠她的债,今世来加倍讨还,顺带骂他和妹妹短寿儿杂种。

一天夜幕初降时分,继父铧田回来,身如火烫的妹妹坐在阶檐坎上哇哇地哭,他摔下铧口,边关牛边骂:“一天就是张起逼嘴巴了号,号丧呀!”妹妹不听,继续在那里哭。继父走上阶檐坎,提起妹妹往牛栏摔去,妹妹撞在牛栏上哭了两声,掉下地时就没有声息了。母亲喊着幺,踮着小脚跑出来,将妹妹抱在怀中嗡嗡大哭。母亲大骂继父是畜生,去抓扯时被继父拽住头发连扇了几耳光,摔倒在地。

尚山卒吓得蜷缩在堂屋香盒方桌下,上下牙直打架,全身哆嗦。

不久,继父买来几只羊子,主要由他放养。一天夜里,继父听到几声羊叫,睡不着觉,将他从梦中提起来打了几个耳光,说他肯定是怕羊乱跑,将羊拴起来了,没有吃饱,使其半夜叫唤,影响自己睡觉,第二天没有精力干活。于是让他跪了半夜,第二天也不准吃早饭,还警告母亲,如果给他吃了,就打断她的手。他赶羊上山后,继弟悄悄用南瓜叶包了几个洋芋送给他。

十五岁那年,尚山卒铧田后将牛吊在山脚吃草,自己回家吃饭,可刚端上碗,就有人喊犲狗(狼)在咬牛了。待他持棒急忙跑去时,犲狗跑了,牛已被掏肛后咬死。牛是一家的命根子,没有牛无法犁田铧土,也没有牛粪种庄稼。要想另买一头牛,得耗费一家人正常年景一年节衣缩食后的余粮。

跟在后面跑来的继父,挥起木棒向他劈头盖脸打来,他将头向前一低,木棒噗的一声打在肩膀上;又一棒打来,一股鲜血就从额头流了下来;再挥棒打来时,他拼命往山上跑。后来跑到江边乡帮人过活。

母亲也从此闷闷不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久瘦成皮包骨后死了。

继父认为母亲给他带来晦气,没有舍得花钱买棺材,用几块木板镶嵌成一个盒子,将她草草埋葬了事。

尚山卒趁着夜幕潜入继父家楼上,房屋依旧,没有新的装修,反而显出破败的样子。他看到继弟月色中挑着粪桶回来,进屋开始烧火煮饭,他想,杀死继弟,也算是解了恨,报了仇。

他从柱头上梭到中途跳下时,刚好落在一只老鼠上,老鼠吱的一声,变成了肉泥。他见继弟没有反应,轻手轻脚推开厨房门,只见继弟瞪着双眼呆呆地看着他,随后回过神来问道:“哥,是你?吃饭没有?”他突然想起继弟为他送洋芋上山的情景,复仇的怒火在他身上瞬间熄灭了。

“妹妹呢?”尚山卒问。

“前年出嫁了,卖了丘田,给她办了两床被子,几样用具。”继弟回答。

“那家人对她还好吧?”

“那家老少都还老实本分。”

“你伯伯呢?”

继弟一愣,继而明白继兄对父亲的愤恨,是不愿意称伯伯的。“他死了,害伤寒死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喊他休息不休息,吃饭喝粥他说没有力气。刚刚才好点,人家吃狗肉喊他,去吃了一大钵,肚子痛了几天,后来屙血,就去世了。”

“你媳妇呢?”

“人家说我命硬,克父克母还克妻子,加上安葬妈和伯伯,嫁妹妹,田地也没有剩两块了。”

“那我走了。”尚山卒说完转身离开,消失在月色中。

“哥,你去哪里,不在家睡吗?”继弟看着他的背影问。

他想去杀的第二人,是江边乡辛家寨的土豪辛应豹。

他在江边乡做长工时,当地一对夫妻因多年未生育,收他为养子,他也乐意有个落脚之地,平安度过一生,至于有小孩后随这家主人姓的条件,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养父母这家借钱挪米,张罗着为他娶媳妇。姑娘家虽穷,但姑娘看上去精明能干,细看长相,如果梳妆打扮一下,还称得上漂亮。结婚那天,接亲的人突然跑回来说:“新娘途中被辛应豹家派人持枪抢走了,听说是抬去与他儿子拜堂。”他那独儿已二十出头,脸黑人瘦,高不过四尺,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儿子。

养父母惊得像木鸡一样站在那里,他明白过来操起一把柴刀就要去拼命。众人把他拉住,劝说他:“你这去是飞蛾扑火——送死。辛家人强马壮枪多,院墙高筑,一般土匪都惧他三分。”

尚山卒听从二老之言,蚀财免灾,筹钱另娶一门媳妇,而且不要求人长得是否漂亮,只要身体康健能干活就行了。

赶场天,尚山卒挑桐子去江边乡集镇出售,归来时天已擦黑,山坳树林中,突然跳出两人,脸涂锅烟墨,一人手持猎枪,一人挥舞大刀对他喊:“放下扁担,把钱财留下。”

他将扁担靠在坎上,顺势将系着的棕口袋解下扁担钩。他按要求脱下衣服放在石墩上。持大刀的抢匪过来取衣服时,持枪抢匪的眼睛盯着取衣服的抢匪,生怕其独吞衣服中的钱财。他迅速操起扁担,向取衣服的抢匪头上砍去,这个土匪嗯的一声倒地痉挛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他抡着扁担向持枪抢匪奔去,持枪抢匪如睡梦惊醒,啊的一声,丢下手中的枪像野兔一样逃过山塆不见了。他捡起那枪一看,是用木头削成后用生漆漆得锃亮的假枪。

他回来向双老讲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双老吓得不行,喊他将那假枪和刀都藏起来,对外人不要谈起这事。才过两天,有亲戚连夜来告诉他:“有人到乡公所状告你,说你在坳口抢劫杀人,你赶快逃跑吧,出去避避风头。”

他跑了,养父却被抓去吊打审问,要他交人交钱,被逼无奈,趁人不备,逃出关押的房屋,飞也似的跑到江边,跳进了乌江。养母也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已无家可归,打听到晋成皇在老鹰岩聚匪,就来投奔。晋成皇打听到他确属走投无路之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他保荐,土匪内部没有人,得自己用实际行动自荐,但又不得违反滥杀无辜惹火烧身的规矩。

尚山卒左思右想,仅凭一己之力,要想取辛应豹的命,犹如登天,他在附近打短工,了解辛应豹这家人的生活规律。不几天,他意外获悉,辛应豹那憨儿子,每天傍晚都要出寨到官路上骑马溜达,很少有人跟随。

那天傍晚,他挑着空粪桶,迎着辛应豹的憨儿走去,就在擦肩而过时,他摔下粪桶,挥起扁担,向憨儿横扫过去。憨儿从马鞍上滚下来,马跑出两丈外,打着响鼻朝这边看。他摸出腰刀,将憨儿的头割下来放进棕口袋里,待寨上有人发现大喊时,他已骑上那马飞跑进月色中,石板上嗒嗒的马蹄声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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