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客被人引到古福礼家堂屋坐下喝茶,保警队官兵站在院内等候帮忙的端凳子来。帮忙的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长官护送。”过了一锅烟时间,保警队官兵才得以全部坐下,待扛来方桌时,又间隔了一杯茶的时间。
廉杰才指了指院坝里的保警兵,再次对廉杰兰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吃了还要赶路,你去通知厨房,喊他们快点。”
“没有想到增加人了,厨房赶不及。”廉杰兰再次解释。
“我不都说过了?我们这三桌送亲客的饭菜没有准备吗?警队那些兄弟按普通酒席的饭菜上也要现做?我们这边送亲的人,他们怎么准备的怎么上,保警队那些弟兄就按他们接待客人那样上。廉杰才强调。
廉杰兰回答:“那怎么行呢?总管大叔说了,与廉家非亲非故不会来,来了都是古家的客,不为这事他们也不会来,有的一生人可能就来这么一回,怠慢了客人主人家心里不安。”
廉杰才准备回答时,提着茶水的古福礼迈进大门槛,绊在一条白狗身上,趔趄了两步,险些跌倒,回头转身踢了白狗一脚骂道:“狗日的饿得很呀,在这里东窜西逛的。”狗嗷嗷地叫了几声,窜到香盒前的大方桌下。
砰!一声枪响,众人目光朝枪响处看去,只见廉有富正将手枪插回枪套,对着狗骂道:“好狗不挡道!”众人面面相觑,看那叫了一声的白狗,躺在大方桌下不动了,血正从毛茸茸的肚腹上往下淌。古福礼提着茶水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待到跑进来两名保警兵将死狗拖出去,丢在院旁竹林时,廉杰兰才回过神来,喊他斟茶,他才将茶壶颤巍巍地为送亲客倒茶水。
廉杰兰出门不一会儿回来,安排帮忙的安好桌子,古八字举着放有红纸条的木盘喊道:“板凳弯弯,座位不安。壶中无好酒,桌上无好菜,望各位贵亲宽怀大量。”随后请送亲客入席,开始上米花、麻饼、酥食、核桃、花生、葵花、糖果等“干盘子”。
古家寨的陪客相继入席,廉杰才和廉杰兰坐了首桌上席,古八字在中桌相陪,同桌有廉有富三兄弟。在送亲客礼房先生的“撇脱(简单)点”中,吃毕“干盘子”,开始上“下酒菜”,不一会上齐了猪肚、猪肝、猪肠、瘦肉、豆腐干等荤盘子,帮忙的拿起酒壶向送亲客面前的碗里斟酒。
接待送亲客时,男方请的陪客一般都有酒量,但多数是根据对方的意愿,劝的礼节要周到,能喝的多喝,不能喝的少喝或不喝。上桌和下桌基本上是按这样进行着,可中桌酒过三巡,有些贪杯的古八字,生怕自己不得喝一样,给别人斟酒时,自己碗中都是向最多的看齐。坐在上席左边的廉有富,面前的碗虽然斟了三次,但他一再表示不会喝酒,只是举起来放到唇边沾了一下,那酒已涨到半碗。又倒了几巡,古八字已有些微醉,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廉有富身上,缠劝他喝酒,说着说着,就像平时一样随便起来说道:“男人不抽烟,白活在人间;男人不喝酒,活得像条狗;男人不抽烟,活得像太监;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你这么说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廉有富说着站起来,将古八字的酒碗斟满,把自己的酒碗举起来伸到古八字面前说,“我敬你!”
“你刚才没有喝,先把刚才的补上。”古八字面红耳赤起来。
“如果我能喝早就喝了,我今天喝这些,怕是要爬着回家。”廉有富说道。见古八字看一会儿他碗中的酒,又盯一会儿自己碗中的酒,又说,“两姓联姻,我们就是亲戚了,你说我们这亲戚感情,今后是应该深还是浅?”
“那只能是深呀。”古八字不知是计,顺话而答。
“对了。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廉有富将碗缩回来,“先干为敬。”便将酒骨碌碌一口气喝下,歪着空碗对着古八字。
古八字望了望左右,大家都在睁大眼睛瞪着他,再看看廉有富举在胸前面向他的空碗,只好端起碗来,换了几口气喝干,将空碗对着众人展示了一圈,并说:“小意思,再来!”廉有富操起酒壶,在古八字和自己的碗里各倒了半碗,自己喝下后又将空碗对着他。
古八字端起酒碗说:“月母子(产妇)见旧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说完仰头一口喝下,转身寻找板凳时,跌坐在地上,随后蜷缩在桌子下,呃呃地呕吐起来。廉有富离开桌子,其他人也捂住鼻子走出大门。
帮忙的打扫完毕,重新入席时已进入吃饭程序。古八字被抬走后另换了一人,很是谦虚地指着桌上的黄肉、酥肉、豆腐颗、鲊鱼、扣肉,喊大家拈菜。
帮忙的端上代表送亲客必吃的猪腿时,廉杰才将手中饭碗摔在地上,将那碗猪腿端起来掷到香盒上,骂道:“这么欺负人!我廉家是没有骨气的人家吗?”
众人看时,起因是端上来的猪腿肉,里面没有一块骨头,这在送亲客看来,是侮辱女方家没有骨气,加之自己的妹妹未婚先孕,似有生米煮成熟饭被迫下嫁之无奈,这就让廉杰才气上加恨了。
“他舅舅,息怒。不开亲是两家,开亲是一家,有不周到的地方,多担待些。”廉杰兰急忙招呼。
“杰兰,枉你姓廉了。这还要怎么欺负我廉家!只差骑在头上拉屎撒尿了。”廉杰才愤愤地说,我真想把他这桌子掀翻了。
廉杰兰一边劝廉杰才入席一边说:“我去其他两桌看了,还好,肉里有骨头的,这边的风俗,只要一桌有就算有。”并喊帮忙的快去厨房拿碗换菜。
可刚将猪腿肉端上来,又被廉杰才掷在地上,他指着地上说:“大家看看,这么大一块骨头!廉杰兰,你过来,我们是狗吗?是来啃骨头的吗?”
廉杰兰正在劝说廉杰才时,廉有富已把中间那桌子掀翻。原因是端来的黄花豆腐丝汤菜里,有一小节野草。他骂道:“他妈的,古家这些帮忙杂种才是吃草的畜生!”
“走,找厨房那几爷子去!喊他们说清楚,我们是牛还是马!”廉杰才挥手喊着,并向大门外走去。保警队的提着枪,也跟在后面向古福贵家赶来。
古福贵和父亲古祖明听到吵闹声,赶到院坝石龙门,想拉住进入院内的廉杰才等人,劝些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话。廉杰才父子将古福贵父子推开,说了句:“不关你们的事!”便气势汹汹地向厨房快步走去,后面的簇拥着跟进,将古福贵父子隔到了一边。看热闹的人,在院内外越聚越多。
廉杰才父子走过石院坝,迈上石阶檐,分两路从大门和晒壁门进入与厢房连接的厨房,意在将办厨的堵在屋内。厨房无人。厨房的人,闻讯早已从后门跑上山去了。
廉杰才操起一根木柴,杵向灶头上的铁锅,锅破,锅中煮着的黄花豆腐丝汤掉进灶孔,一阵滋滋声,一股灰灰蒙蒙的烟尘冲了起来。他又挥棒向另一口蒸饭的锅杵去,合抱粗的甑子,歪倒在了灶孔中,白生生的米饭从里面滚了出来。见他挥舞木棒乱砸,随行的人也挥舞木棒,将地面火炭上的菜钵,一阵乱打,钵破菜洒,烟尘雾气在房间弥漫。
廉杰才似乎还不解气,返身来到院坝,举起木棒,横扫着准备用来安席待客的两排十张桌子上的碗筷。一时间,瓷碗掉在石板上的碎裂声,刺耳地传进人们的耳鼓。之前在桌子下转悠的几只黑狗黄狗,惊慌地逃向院外;院边几只寻食的母鸡和公鸡,惊吓得张开翅膀,连滚带爬飞下坎去;之前围观的人们,也迅速向后退却,有的忽然失去背后的依靠,跌坐在地上。
廉杰才叫嚣,如果帮厨的不来赔礼道歉,就去将他们的房子一把火烧了。
“哥,有富,各位叔伯哥子兄弟侄儿,我来给你们磕头啦!”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新娘廉杰花快步从大门槛迈出来,边喊边向院坝跑过来。她从阶檐坎下石梯时,第一步踏空,趔趄几步扑倒在桌子边,额头撞在桌子脚上,血从额角流了下来,她蜷缩抱着肚子“哎哟妈呀”地哭喊起来。
一时间,挥舞木棒的和观看的人,呆在那里像泥塑木雕一般,古福贵跑到新娘身边,将她扶起来,对廉杰兰喊,大姐,你妹妹下身出血了。
廉杰兰急忙跑过来一看,可能要流产了。她转身跪着向廉杰才边磕头边喊:“哥,不要再打了,你带着各位叔伯哥子兄弟侄儿些走吧。你妹子她再有什么不对,再有什么差错,也是我们廉家人啦。”说完喊古福贵,快点将杰花妹抱进屋去。
廉杰才将手中木棒一丢,挥手喊道:“走!”
“孟医生!孟医生!”有人对着厢房大声喊道,众人循声望去,站在厢房门边的孟医生,正向古祖明快步走来,大家揪着的心舒缓了下来,有人议论说:“救星来了。”众人知道,方圆百里,孟医生有“妙手回春”之技。
“快烧开水,我去扯药。”孟医生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