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杰才自知一气中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心中也有些懊悔,好在媒人廉杰兰带信来说,妹妹有救星,孟老医生用药保住了胎儿。只是妹妹气恨交加,吃不下饭,身体很虚弱。
第二天晚饭时,廉奇石喊廉杰才安排人去接女儿回门,他推说妹妹身子不空(有孕),怕途中有闪失。廉奇石说:“又不是要她走路,用轿子抬,没有什么危险。”辩解中,他只好实话对父亲说了送亲中的变故。
廉奇石指责他:“你这样莽撞害了谁?害的是自己的妹妹,砸坏的东西是谁的?不是你妹弟家的,也是他家借来的,损坏了也得他家赔。这些都还是钱的问题。四十来岁的人了,不知道什么叫秽气,大喜的日子舞枪动棒,摔东砸西。你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是当杀了你妈吗?”
廉杰才面对父亲的指责,只好低头不语。
过了一个月,廉杰才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准备派人抬轿去接时,妹妹带话来,不想回家,只是同意古福贵来认了亲。
又过了三个月,廉杰花生下一个女儿,派人进城报了喜。廉杰才听廉孟氏说后,板着脸说:“有什么喜?一家人的脸皮都被她臊尽了。”说归说,他母亲却通知实在亲戚,约定满月时前往吃满月酒。
廉孟氏想女儿了,就与廉杰才商量,事已至此,生米煮成了熟饭,割不断的痛肠,派人去沿江县虎坪场将廉姇接来耍几天,管他翻瓦匠家贫寒与否,都认下这门亲事。廉杰才沉吟再三,同意在他妹妹廉杰花为女儿办满月酒时,由大儿子廉有富带几人前去打探廉姇具体在什么地方。
廉有富询问姑爹姑妈,妹妹是否来过他们家,得知没有来过也没有什么讯息时,找人引路,来到虎坪场乡下翻瓦匠家。
翻瓦匠的父母诧异:“他有半年没有音讯了,也没有带钱回来。”
廉有富感到问题严重,大脑中闪现土匪二字,难道遭遇土匪了?返回古家寨,从古祖明、古福贵等人的口述中得知,就在他姑妈结婚当天,土匪在虎跳崖杀人了,传说那男的被杀,是因为要钱不要命;还抢走了一个女的,听说那女的年轻又漂亮,做了晋成皇的压寨夫人。
这种事不时发生,见怪不怪,没有人告发,也就当摆龙门阵,说过也就淡忘了,而今提起,越发觉得男的就是翻瓦匠,女的就是他妹妹廉姇。
廉有富打听得知盘踞在老鹰岩的这股土匪的来历后,问古福贵:“他们没有来抢过你们?”
古祖明呸了一口接话:“没有抢过,只是硬派。”
古祖明与晋成皇父辈是远房亲戚。自从他公开拉人上山后,这几年过年都要带人下山来住上三五天,好酒好肉招待,之后还要给红钱,口中说大叔少了一百肯定不好意思拿出手,实际就是派一百块大洋了。
为了与他搞好关系,防止他胡来,也为了壮声威,让散匪望而生畏,往往都是包月月红,多送二十块大洋给他。有什么喜事时,还得请他下山。比如古福贵结婚那次,就给他包了十二块大洋的红钱,请他保护接亲途中的安全,实际上是请他不要捣乱。结婚那天,他带几名心腹下山吃了一顿,将那十二块钱送了礼金。
周围这些富户,也基本上是按一亩田一块大洋或一百斤大米交给他,算是保护费。他将这些钱主要用来购买枪支——一般快枪要一百二十块左右一支,吃喝玩乐,根据下属跟随时间长短,在年底包红钱作为过年费。
古福贵说:“结婚那天他还问她外公们陪送了多少大洋,说那么富贵的人家,不拿一万也会送八千,少了不臊皮?我知道他的目的,问陪嫁钱财是烟幕,目的是又想趁机敲诈,就回答,你也知道送亲客砸桌子碗筷的事了,骨头、野草只是引线,根本的原因是对这门亲事不爽呢,能让将人接来就不错了,还打发钱?怕是打发拳头。”
廉有富悻悻地点头。
其实,廉杰花陪嫁的两个分别上了铜锁的茶柜里,都装有大半柜稻谷。稻谷中,分别藏有六百块大洋。她身体好转后,吩咐古福贵用两个陶罐各封四百块,夜深人静时,放进粪坑最里面两只角的粪水中;将灶头中的一块火砖抽出来,将余下四百块放进后还原。她母亲本意是让她成家后用来买田置屋的,看到世事动荡,树大招风,为不招强盗的眼,只好如此,以便急需用时好应急。
“我带保警队来,把这股土匪灭了,以绝后患。”廉有富愤恨地向古福贵父子说。
古祖明说:“大意不得,明智点,不要乱来,你妹妹在他们手上,万一狗急跳墙杀人呢?再有,老鹰岩易守难攻,特别是那薄刀梁子,人走在上面都心虚。去年晋成皇老家那族长纠集几十人扛枪舞刀攻打他,还没有冲得过薄刀梁,就被晋成皇这边的人用土枪和弹弓打退了,有几人还掉到了悬崖下,尸骨无存。如果他们打不赢时,就跑到沿江县地界,沿江不管乌江事,你也奈何不了他。更麻烦的是,如果不能一次性将他剿灭,他报复起来,那真是要杀人放火的。晋族长家一家老少都被他杀了,房子也被他烧毁,还殃及邻居两家的房子,为隔断火势被拆垮半截。”
廉有富觉得古祖明讲得有理,同意古祖明去找他谈谈,让他放人,拿钱赎也行。
古祖明说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让他回去听信儿。
古祖明派人上山给晋成皇送信,约他下山商量要事。他回话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古祖明去一趟。
古祖明进了他的堂屋,让他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后,说明了来意。
晋成皇听到抢来的压寨夫人真名叫廉姇,是古祖明儿媳的侄女,乌江首富廉杰才的女儿,保警大队副中队长廉有富的妹妹,吃了一惊,继而说道:“有这么凑巧的事?但这女的说她家住云岩关,姓史。”
“说姓史也对,”古祖明笑道,“史(死)、王(亡)、廉(零)、吴(无)是一家嘛,那些内眷是这些姓氏的,还相互戏称姨夫佬呢。”他略一停顿正色道,“她可能是担心怕你知道她身世后,做出不利于她的举动来。”两人心知肚明,这举动可能是杀人灭口。
“我如果放她回去,她把我这里的底细告诉她父亲和哥哥后,难保不来算账。”晋成皇顾虑。
“这你放心,我一家老少在这里,搬不动,移不开。言外之意就是他担保了。”他又不无威胁地说,“如果得不到人,也怕他们莽撞地做出些鱼死网破的事情来。”
晋成皇眉头挑了一下说:“我不虚火他。”停顿了会儿说,“说起来放个把人也没有关系,只是……”晋成皇挠了会秃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没有娶上一门媳妇。”
“凭你的本事,只要你愿意,娶个三妻五妾不是难事。”
“像现在这么漂亮还温顺的,难找啊。不花点钱,谁愿意?”
“你还缺娶媳妇那几个钱?”古祖明安慰道,“你看什么地方有合适的,只要人长得周正,不管他是否贫寒,托人去说来,这钱当叔的我给你出了。”
“这不花上一两百大洋,哪有人家愿意?”
“我明天托人给你先带一百来,以后不够了再补。”
“叔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只好忍痛割爱了。”他又说,“那就让她在这里再住一晚上,你们明天来领人吧。”他这话表面是不舍,实质是见钱才放人。
转天,古祖明将廉姇接到古家寨,古福贵提出送她回家时,她说:“我伯伯哥哥们是不是真心让我回家?我怕回去遭打。”
古祖明安慰道:“这你放心,当初说拿钱赎你还是你大哥有富的主意呢。”
廉姇坚持道:“如果他们诚心要我回家,就带钱来把你们的钱还了,我再跟他们回去。”
廉杰才接到古祖明的信儿后,安排廉有富带人送来了一百块大洋。
晚饭后,廉姇低垂着眼帘,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姑爹,你们借我一百块钱,我去翻瓦匠家看看。”
廉有富将手中的茶杯往饭桌子上一杵,茶水溅了一些在桌子上,双眼圆睁盯着她道:“人都死了,连个坟堆堆都没有个,去看鬼呀!”
廉姇小声回答:“翻瓦匠他是为我而死的。”她将前因后果简要讲述后道,“我不去探望安慰他家老小一次,内心会一直难安,你们不愿出这钱,我就不回去了。”
廉有富冷笑着反问她:“你在这里姑爹姑妈养你一辈子?”
“还有青龙庙呢,大不了去庙里当尼姑!”她声音不大语气却依然决绝。
古祖明劝廉有富道:“听廉姇姑娘这话呢,翻瓦匠也是个重情之人,她这也是情义之举,你今天送来这一百块,先拿去了了她的心愿。”
廉有富板着脸叹了口气道:“这钱算是我借你们的,下次还上。”算是默认了廉姇的请求。
翻瓦匠独家住在山塆,廉有富带着廉姇来到他家茅屋边,见屋前院坝包谷林边捏泥团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站起来看着他们下马。廉姇见女孩光着上身,男孩一丝不挂,汗污混杂泥痕布满了男孩的脸颊,想到当初如果与翻瓦匠平安到家,此时两个孩子该喊她娘了,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兄妹二人钻进茅屋,看到坐在草凳上抽烟的男子,正在灶头后舀猪食的女人,想来是翻瓦匠父母了,看去都还年轻力壮。一问,果然是。男的问他们是谁,有什么事。廉有富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们那儿子四个月前被土匪杀害了。”随后将手中的红布口袋往污渍四布的灶头上一放道,“这里有一百块大洋,拿去购买两丘田地,把孙子孙女当作儿女养。”说完扯着泪流满面的廉姇出了门。
翻瓦匠父母好像做梦一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见他们出门,女的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男的反应过来追出门时,兄妹二人已上马加鞭,一溜烟跑出了很远。
廉姇回家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希望父亲找王天堂县长出面,请杨青云营长派兵,联合保警队,剿灭晋成皇这股土匪,为民除害,为翻瓦匠报仇,为自己雪耻,为姑妈家拔去眼中钉。
廉杰才回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现在我们这边有什么动静,晋成皇他还不把这账算在我们家头上?能一次将他打死还好,不然后患无穷,首先是你姑妈家的日子就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