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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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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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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往后刨》连载

第六章 匿祸发芽

杨青云返回乌江赶跑滇军,推荐王天堂任了县长。

王天堂上任不久,派人将廉杰才喊到街头,说有要事相商。廉杰才来到后,他又向城郊田埂边的路上走去,廉杰才只好跟了过去。

“是什么见不得天的事,要到这荒山野岭来讲?”廉杰才嘻笑着问。

“这地方好,不隔墙,没有耳。”王天堂似乎在一本正经地说。他刚准备去怀中口袋取东西时,前面有妇女背着苕叶向他们走来,他只好迎面往前走。那女的打过招呼,站在路边的草地上侧身让他们通过。

王天堂对她开起了玩笑:“表嫂,你在走草呀?”表面看,是女的为让路走在草地上,可“走草”二字在当地却有发情寻偶之意。

那女的回了句:“表弟才是哟,我不走草你从哪里来呢?”表面听,这句说的是如果我不走草这边,你从哪里过来呢?却也含我不发情寻偶怎么能生下你之意。

王天堂一时回不起话,只好悻悻地说:“我表嫂这张嘴呀,隔河就能咬死人。”暗骂她是猪。

“我还不知道你,尾巴还没有翘,就晓得你要屙屎。”意说他是牛。

王天堂没有再接话,带着廉杰才往前走,那女的也远去了。二人来到田角草地上,他朝四周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抄写的公函,递给廉杰才狡黠地问:“杰才兄,这公函上说的是真是假?”

廉杰才傻了眼,公函上说了五年前那事。那个廉杰才的儿子,去年冬持银票去雷春和那钱庄取款时,告知已被“廉杰才”取走。可他说父亲随自己到日本留学躲避战乱,一直没有离开半步,哪能独自回来取款?经查,取款印鉴初看与父亲的相同,细看多处差异明显,特别是“才”字旁那边框小缺口,是有意刻缺的,并不是没有印清晰;而取款人“廉杰才”的印章,边框是全封闭的。再查户口证明,是乌江县的廉杰才,与他父亲户口所在地一东一西。

廉杰才看着看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将那纸递给王天堂时,额头浸出了微汗。

“我当时就纳闷,前几天向你家借钱时说没有,也不是说没有,是说最多只能借一千,第三天却答应了,还将住房送给我家,让我感激涕零。要我等一个月的话我也相信了,这去雷春和那里借款,来回也要一段时间。可我越到后来越不明白,正常情况下,你家的生漆生意,一年就赚个三五千块大洋,你借一万块当时利息就被扣一千块,也就是说到你手中只有九千。可你连续两年高价斗法,往返顺遂,也只略有盈余,何况你在乌江触岩损失了一船生漆,哪来钱还本付息?”廉杰才张嘴正想说什么,王天堂向他摆手制止,“你不用解释,虽然后来你用低价大赚了一笔,也不过是万把块以内的事,大概只够加建这两栋楼房,左右后面用石礅子砌围墙。你那些地租,估计也就够开木匠、石匠的工钱。”

王天堂一连串质问,让廉杰才张开的嘴巴合不拢,“要不是当这县长,可能我到死都不知仁兄这钱来得便宜哟!”

廉杰才只好将雷春和来与他密谋取款之事复述了一遍,说:“这钱雷春和也分了,还不是一半,是整数,一万块,到我手的不足八千块。”

“雷春和那一万给你收条没有?”

“没有。”廉杰才双眉紧锁,“我当时也提过,他说我领‘自己的钱’,却要他留把柄,有些不合情理吧。我想,他也说得有理,就没有再提。”

“这就是了。那个廉杰才的儿子找雷春和查问时,雷春和推得一干二净,说有印鉴,有户口证明,他的伙计不可能是侦探,不可能是鉴定家。”

“那,这笔钱得全部由我来赔?”

“这笔钱是多少?”

“17894块呀!”

“你老弟还是做生意的,每年年息按百分之十算,你看看该多少?”王天堂得意地笑道,“五年下来,至少得多加一万吧?”

廉杰才用衣袖擦起了额头上的汗珠道:“没有那么多利息,他当初存的是活期。”

“那个廉杰才的老爹,听到这笔钱不翼而飞,和我老爹一样,一口气不来,翻白眼死了。”王天堂摇头叹息道,“这和谋财害命差不多了。”

“这……”廉杰才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

“按民国律法,杀头够不上,但关个十年八年应该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廉杰才此时非常后悔,只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那17894哪里是“一起发就是”,简直是“一起发就死”。

杨青云返回,蔡县长离任,黄县长接任不久,被杨青云以其征兵不力为由状告免职调离,接下来又以工作不力为由挤走了继任的周县长。

杨青云当时上门请廉杰才出山,任民国乌江县第二十九任县长。他推辞,先是建议杨青云像之前一些驻军长官那样,自任县长。杨说:“民国政府有规定,军政要分开,不能让人说军队干涉地方政务的闲话。”

廉杰才想说“那不是闲话,是实话,兼不兼任,都是换汤不换药”,口中却再推:“不是不想为长官效力,是自己才疏学浅,没有管理能力,只能尽力为驻军支援些钱物。请他另选高明,先指派,后报省政府批复,就他的威望而言,推荐的人不会不被任命。”于是,才向他推荐了能说会写的王天堂。

他认为,自己如果当县长,免不了为拉兵派款这些事操心得罪人,稍有怠慢,还可能像张县长、吕县长等人那样,任“代理县长”不几天就走人。这还是好的,如果像聂县长、梁县长、刘县长那样,脑壳搬家了还在做去掉“代理”两字的春梦,那就舍本求末了。这些还只是一方面,更为难的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不认真给驻军和地方办事肯定不行,认真办事又得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自己的生意就难以专心料理。捐给驻军些钱比自己安排抓丁派款压力小得多,前者驻军有分寸,不至于杀鸡取卵,后者得罪人或者壮丁造反,自己首当其冲。

现在这事让人始料不及,如果当初自己出任县长,将一般性生意交给大儿子廉有富,这封公函就会落在自己手中。只要对方没有政府官员到来,就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文来文往,这兵荒马乱的,可能就拖过去了。特别是根据杨青云以辅助军队维持治安为由,新成立的“乌江县治安保卫警察大队”,县长兼任大队长;区设治安大队,区长兼大队长;乡设治安中队,乡长兼中队长。有一半区长、主要集市的乡长,都是他的代理商,如果自己任了县长,以保护县长安全为由,弄个保警班来看家护院,比自己养家丁强多了。

为时已晚,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也与对成家不久的大儿子廉有富不放心有关。不仅仅是能力,还怕像别人那样,被那些盯着他钱财的所谓兄弟拖下水,沾上吃喝嫖赌的恶习,因小失大。事到如今,也只能面对发生的一切,忐忑不安地问王天堂:“县长贤弟今天来告知我这事,看来是要我家破人亡喽?”

“如果是那样,我今天就不来向仁兄通这风报这信了。”王天堂将抄写的公函撕破折叠再撕破又折叠撕碎,看着往坎下抛掷的碎片被风吹散,拍了拍青色暗花绸布长衫衣襟。

廉杰才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对当初将自己的住房赠送给他家,后来又找替罪羊般推荐他任县长,算是给自己真正留了两条后路。尽管这些他现在都心知肚明自己别有用心,但于他总是有利无弊。廉杰才对他事先下好的垫脚石是如此稳当,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这样吧,你的房子还你,我家搬回原来的住房,你看如何?”廉杰才试探着问。

“这恐怕不行,你这是陷我于不义之境呢。”王天堂笑道,“这事背后的原因又不能对外讲,别人以为我当了县长就打击报复。再说,我就是搬回去了,又去哪里找这么多钱来还人家?那是大洋,不是石片片。”

“那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你的意思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能为廉兄家担承的,会尽心尽力。”

王天堂承诺的底气,是曾听杨青云说,全国大江南北,而今眼目下,除了征战就是战争。北伐胜利了,捕杀曾经被联合的共产党,利益分配不均,国民革命军的司令与副司令们在中原干了起来,战火波及二十多个省。有的在坐山观虎斗中坐大,各省大小地方军阀,也在趁机争夺地盘。就算这些战火平息了,曾经被追杀的共产党人,南昌起义才一个月多点,又整了个秋收起义,在江西等地建立根据地,还发展了很多红军呢。他们明确提出了“枪杆子里出政权”,不管国民党这边最后谁胜出,都会与红军水火不容。

王天堂想,待时局安定下来,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那个廉杰才的儿子还在不在武汉?甚至在不在人间?都只有老天爷知道。这些都是他可以回旋的时间和空间。

廉杰才回到家中,那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他王天堂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就是上溯到他所知道的几辈人,也没有什么瓜葛。一般套近乎,也是互称“不是外人”而已,然而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可不像他平常开玩笑的样子。

这一疑问,十天后有了分晓。

王天堂托媒人上门提亲,想娶廉杰才的女儿廉姇为儿媳。廉杰才找借口对媒人说:“你也听说过了,彭八字给小女算过命,说她命硬,克夫克子。这不是明摆着坑王县长公子吗?”

媒人说:“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王县长托人看过了,小姐和公子八字相合,结婚喜一冲,他公子那病十有八九就好了。”

“你还是再给王县长提下醒,我们不能害了王县长。”

“王县长已经认定这门亲事了。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他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媒人轻轻叹了口气又说,“我也知道,他家儿子不管是才智,还是相貌,都配不上你家姑娘,也说过怕你家不同意。但他说,凭你和他的交情,你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那我和家人商量后再回你话吧。”廉杰才口中这样说,内心却已无奈应允这门亲事了。

廉杰才向老婆廉孟氏提起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亲不能答应,这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呢。她的理由,不是说门不当户不对,是王天堂那儿子,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路一高一低的。前些年跑到乌江凫澡,到江心时被漩涡卷走,幸得人救上岸。人上岸了,不知是不是呛水太多太久,患上了痨病。正如人们背后所说,整天像“抱鸡母”一样,“壳壳壳”地咳嗽不停。王家也请她父亲孟医生开过药,但只有保养的药物,没有根治的良方。

当她得知原委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不说女人在家里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也不敢拒绝这门亲事,那样会给一家带来灭顶之灾。到时女儿不说嫁到县长家,就连一般人家,也会嫌弃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怕惹火烧身而远离。

廉杰才将王天堂半月前来家里威胁的事,向父亲说了一遍。廉奇石瞠目结舌,原来得的是一笔不义之财。可想到“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的古话,也没有过多责怪儿子对自己隐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沉默不语。

廉姇听廉孟氏说起这亲事,就说:“我还小,还想耍两年。”

“都满16岁了,小倒也不小了。”廉孟氏说出这亲事的利害关系,“你大哥到保警大队才两年就当分队长,过两年又任了副中队长,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姜太公有将相之才,可到八十岁之前没有人用,也不过是个钓鱼的,钓鱼还钓不像样。何况你哥那本事,给姜太公提鞋都嫌慢了。”

廉孟氏拈下廉姇肩上的一根白线头说:“之前杨青云是看在我们家大洋的面子上,现在他是听姓王的还是听你伯伯(父亲)的?他能喊你大哥上楼,也能喊他下楼,下楼前还能把楼梯抽了,何况你伯伯还出了这事。说穿了,人家有权有势,得罪不起。”

“万一守寡呢?”廉姇双手交替抠着指甲,鼓起勇气说出了担忧中隐含的反驳,只是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廉孟氏宽慰女儿道:“这喜一冲,说不定病就好了。王天堂的女儿已经出嫁,嫁给他这独儿,不图他人才但可图他家富贵。即使有个好歹,有了一男半女,还怕立不住脚?到时全部家产都是自己的了。那么多田土财产,自己坐起吃一辈子都吃不完。”隔了会儿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男找女隔重山,女找男隔层衫——隔成衣衫。待两个老的去世了,还可招人上门嘛。”

廉姇阴沉着脸听从了母亲的劝说。她接受的教育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锤衣棒背着走”,如果自己独自逃出这家门,也不知去向何方,如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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